两人正说话,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太后的责问,回过头一看,太后站在了门外,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面目上疤痕满布,瞎了一只眼的男人。

“你…”虞曼菱一声轻呼,嘴唇颤栗着,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惧,刚刚拭去的泪水复又夺眶而出。

第二十九章,话说海盗船长

云映绿没体验过生死攸关的境界,但是她时常在别人生死攸关时充当一个救助的使者。她做过无数床手术,接生过几百位婴儿,对于生死,她一向非常淡然。

侍卫拖着她,像拖着一个布袋往外走时,她没感到有多可怕,而是觉着被侮辱了,还有一点不知名的心灰。

门外的小德子和满玉,还有阶下站立的罗公公倒是傻眼了。小德子惊恐地直哆嗦,站立不住身子,只得抱住门廊里的一根柱子。

可惜人微言轻,皇上的旨意,没人敢开口求情,眼睁睁地看着云太医被拖到了院中,侍卫腰下的佩刀缓缓出鞘。

“住手!”急着去议政殿找皇上的太后听说皇上来中宫了,忙折回,一进门,就看到一位侍卫拔出刀,另一位侍卫紧按着云映绿的双肩,准备刺向双目,她一下就火了。“你们这

两个狗奴才,竟然敢动本宫的太医?”

两个侍卫慌了,忙不迭地拱手禀报,“太后娘娘,小的们哪敢,这都是皇上的旨意。”

“那给本宫好好候着,不准动云太医一根毫毛,本宫找皇上去。”太后气鼓鼓地往殿中冲去。

云映绿被松开了束缚,她动动麻木的手臂,轻捂着红肿的脸颊,漠然地抬起眼,目光正对上一道深不可测的视线。

一道?

她眨眨眼,再确定地看了一眼,是一道。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只有一只眼睛。那是一张令厉鬼都惧怕的面容。满脸纵横着各种疤痕,一直波及到脖颈处,皮肉外翻,纠长成一

个个肉球,一只眼睛上戴着一只眼罩,另一只眼睛还算完好,眸子深邃,黑白清明,头发凌乱如草。

男人长相如此凶恶,但浑身散发出的气质都并不让人惧怕,反倒显出一种超越凡俗的清冽无畏。

阳光聚拢于他身后,他的身上还有尘土和大海的腥湿气。但他就像一位天生贵族,有着难言的凄恻和庄重,还有着诉不尽的沧桑。

这让云映绿不由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海上历险片,里面有一位海盗船长,面相凶残,却又气质高雅。

以一个医生的直觉,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个男人在幼年时蹭遇到过什么大的磨难,才形成这一身的创伤。那些疤痕年代已经久远,远到他的心不再为止有所波动,习惯了,淡然了。

“晋轩,你也一起进来。”已经走到殿门的太后回过头,唤道。

男人收回打量云映绿的目光,迈开长腿,往里走去。

他的腿似乎不太灵便,稍有些跛,但他走的很从容,让人心生敬畏。中宫里的宫女和太监,包括小德子、罗公公,对这个男人都恭敬地施礼。

这个男人以前应是常出入皇宫的。

这是传说中那位中风的二皇子吗?云映绿想道。

“晋轩,何时进宫的?”刘煊宸让虞曼菱站直了,惊喜地上前一步,握住名唤晋轩的男子的手。

“早朝散了不久,臣到太后宫里请安,恰巧在路上遇到太后。她让微臣一同道中宫来看看皇上、皇后。”虞晋轩抬起手臂,欲给刘煊宸和虞曼菱行君臣之礼。

虞晋轩的嗓音不太好,暗哑涩然,像被厉风吹过的竹子。

刘煊宸忙挡住,“这里又不是议政殿,干吗那么多礼,来,坐下,咱俩叙叙,自上次你去东海任职,咱们有两年没见了吧。”

“是 的,皇上。”虞晋轩移动眼睛,看着一直处于想哭又想笑之中的皇后,微微一笑,“曼菱,你好吗?”

那笑意让面容更显得狰狞,可却溢满了温柔。

虞曼菱哽咽地点点头,“我…很好,大哥。”

“晋轩,别站着,坐下说话。母后,你也坐下。”刘煊宸上前扶住板着脸的太后。

太后不领情地拍开他的手,“现在眼里有母后了?回答本宫,皇上,是你要杀云太医吗?”

“母后,不错。那 是朕的旨意。因为云太医斗胆侵犯了皇后的凤体,罪当该诛,但朕念他年轻,只挖双目、割去舌头。”刘煊宸冷漠地说道。

“那皇上先把哀家给杀了吧。!”

“呃?”

“是哀家下旨让云太医为皇后做检查的。若抗旨,哀家会杀了她。若这事是罪,那也罪在于哀家,与云太医无关。”太后说道。

“皇上。”虞曼菱从后面扯了下刘煊宸的衣袖,他回过头,她悄悄地对他摇摇手,用唇语说道,“没事的。”

刘煊宸沉吟了下,“既然母后这样说,那朕就饶恕云太医这一次。但他以次作为一个警示,让他以后在宫中不要倚宠仗势,太过随意。罗公公,传朕旨意,放了云太医,让他回太

医院去。”

罗公公领了旨,颠颠地去传话。

刘煊宸又说道:“母后,朕的子息一事,你老人家不要太过操心,顺应天意吧。”

“啊,你是嫌哀家多事了。”太后听得火气更大了。

“不是,不是,朕的意思是,妃嫔们都是金贵之躯,不要…”让那个清秀的太医处处都占了先。

皇后,他可是当神一样供了五年,没想到,皇后的清白也毁于那小太医之手。他来看望皇后,一进门,就听宫女说,云太医在帮皇后检查身子,两人还独处一室,门掩着。

他一听,就恼了,惊了。

太后自嘲地一笑,“皇上,你别想词了,看来确是哀家令皇上心烦了,那好,以后不管是国事,还是后宫之事,哀家都不会在管。晋轩,在这坐一会,到哀家宫中陪哀家吃个午膳

,皇后也一并过来。”

刘煊宸摸摸鼻子,就没他的份。

虞晋轩和虞曼菱忙应下。

太后瞪了刘煊宸一眼,越过他,率领着随从向宫门走去。

“皇上,去向太后赔个不是吧,太后她也是好心。”虞曼菱细声细气得说。

刘煊宸苦笑地点点头,“好,那朕先走一步。晋轩,过两日,咱们找个机会重聚一下。”

虞晋轩说道:“恩,微臣也要向皇上禀报下东海海事的军务。”

刘煊宸走了,殿中安静下来。

虞曼菱端坐在虞晋轩 的面前,眼波流转,表情无限娇柔。

“大哥,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只两月。”虞晋轩回答很简短。袖下的十指微微颤栗。

虞曼菱撅起嘴,“好短哦。”她羞涩地低下头,“皇上已经恩允,让我回府省亲。我准备过两天就回府,到时候,就可以天天见到大哥了。”

虞晋轩一震,迟疑 了下,说道:“这样也好,你若回府,就可以帮爹娘一把。”

“府中有什么事吗?”

“曼菱,我要成亲了。”

虞曼菱愕然地瞪大眼,感觉到浑身像身处冰窖之中一般的彻寒。

“大哥,你要成亲了…”她追问一句。

“是 的,曼菱,你马上就要有大嫂了。”

云映绿获释,最高兴的人是小德子,出了中宫,一路上,他蹦蹦跳跳的,欢喜的像个孩子。

“云太医,你没有被吓坏吧?”云太医的表情很木然,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云映绿斜了他一眼,停下脚,辨了个方向,继续向前,“吓倒没吓着,只是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这个刘皇上,还真是喜怒无常。”

“呵,其实有时皇上并不是真要杀人,他只是想吓唬下。当今皇上与先皇想比,那可算仁慈了。”

云映绿呲呲嘴,不敢苟同。这种吓唬法,不需要动刀,直接就可以把人给吓死的。

皇上,只可以用来仰视,切不可视作同事、朋友。她今天学了点东西,却又为此感到深切的悲哀。

“云太医,你走错路了,太医院是这条路。”小德子嚷嚷道。

“我要去袁淑仪的宫中。“”

“你不想缓下神吗?”刚才那一波,平常人早就吓软了身子,站都站不起来。

“这是今天必须要完成的事,再缓下,一天又要过去了。小德子,那个戴眼罩的男人是谁呀?”

云映绿平生对一个人产生了好奇心。

“你说的是虞晋轩将军吗?他是虞丞相的义子,说起来就是虞皇后的兄长,在东海海事管理海军军务。”

还真是一位船长,只不过不是海盗。

“义子?难道他是个孤儿吗?”

“不太清楚,俺听满玉说,虞将军是虞丞相巡视外省政务时,在路上捡的。带回府中时只有几岁,脸也不知被什么人用刀划的一塌糊涂,眼睛也挖去了一只,可是虞将军好有本事

,能文能武,是东阳城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文武双全的将军之最。皇后对他最尊重了。”

云映绿“哦”了一声,不知道那张脸原先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容。

“云太医,你…今天帮皇后检查,有没有发现…”小德子突然放低了音量,凑近云映绿。

云映绿抬了下眼,“小德子,你到底要问什么?”

小德子瞅瞅四下无人,说道,“云太医,俺看你人挺真的,俺只告诉你一人。俺的满玉姐姐说,皇上每次临幸皇后,其实…其实两个人都是分住两个房间的,那卧室是有玄机的

,里面还有个暗室。”

“那又怎样?”云映绿问道。

“你不觉得奇怪?”

“人家夫妻间的事是人家的银丝,我干嘛感到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云太医,你…也很奇怪诶。”

“小德子公公,”云映绿微闭下眼,揉揉额头,“前面就是袁淑仪的寝宫,麻烦你去通报下,说云太医为淑仪治病来了。”

不想,不想,今天又是波澜壮阔的一天,她不要想太多,早点办好事,早点回府,好好休息,然后把一切忘光光。

第三十章,话说天子赔不是

袁亦玉到底是在军营中长大的,有些不拘小节。寝宫中的太监和宫女时候这样的淑仪,也轻松。出出进进的,个个笑容满面,都很随便。

云映绿请她趴到卧榻上,让宫女把她的上衣脱去,露出整个后背,她二话没说,毫不扭捏地照做了,神情非常自如。

“云太医,你不要讲那些花哨的礼节,本宫知道你是为了本宫好。这些不算什么的。军中的太医个个都是须眉男子,你在战场上受了伤,只要有人能为你治好,谁还会在意一些有

的没的。”

云映绿正在把刀和针、麻沸散还有她调好的药膏,一些消炎药粉,从医箱中拿出来,听了袁亦玉的话,她眨了一下眼,什么须眉男子,什么有的没的。

“不需要用麻沸散,本宫要清醒地接受你的治疗。”袁亦玉见云映绿打开纸包,她一眼就识出那是麻醉别人神智的麻药。

“那要一根小木棍让你咬着吗?这个手术不大,但时间不短,我要把你原先刀疤的皮肉重新挑破,外长的赘肉削去,再用细针重新逢上,涂上消炎药。等伤口愈合后,每天让宫女

为你涂抹这瓶子里的药膏,不消半个月,这伤处的肌肤便会嫩滑如初,不细看,是看不出有疤痕的。但是袁淑仪,这半个月,你得趴卧着睡。”云映绿认真地盯着袁亦玉的眼睛,

说道。

袁亦玉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行,就按云太医说的做。木棍不需要了,本宫能忍着。知道吗?云太医,当初中了敌将一刀,本宫足足昏迷了三天,一个月不能下床,受了无数的罪

,但还是落下了这么个伤疤。幸好进宫,幸好遇见云太医,总算把本宫这遗憾给弥补了。”说吧,她咧嘴笑开。

当袁亦玉露出笑容的那一刹那,云映绿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她帮助袁亦玉进宫的做法,对吗?

她不敢确定了。

小德子没有随云映绿一同进房间,他在寝宫中遇到当年一同进宫当太监的一位公公。两人好久没遇到,一见面,特别开心,像有说不完的话。那位公公领着小德子在寝宫中用了午

膳,参观了寝宫的前前后后,悄悄八卦八卦宫里的一些轶闻。日头西斜,快要落下山时,云映绿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小德子迎上前去,从门外看到袁淑仪趴在卧榻上,身上盖了条薄薄的丝被,睡的很沉。

云映绿最后还是用给她用了一点麻沸散,要想把伤口缝的不露痕迹,针要细,阵脚要密,一阵一阵,在皮肉中戳着,那得多疼呀!不过,她用麻沸散时,袁亦玉并不知情。

云映绿又叮嘱了袁亦玉贴身侍候的宫女要注意的事项,末了,她加了一句,如果皇上欲临幸袁淑仪,一定要以身体不适推辞掉,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两个人趁着渐渐四笼的暮色回太医院。云映绿边走边捏着脖颈,觉得那里又酸又痛。

刚走近太医院的大门,就看到大门外站着一小队侍卫。小德子脸色一变,看向云映绿。

云映绿怔住,“干嘛这样看我,难道又是来抓我的?”

小德子轻轻摇头,刚想凑近对云映绿耳语,领头的侍卫射来一记冷目,他忙缩回身,低下头,毕恭毕敬地往院中走去。一进院,发现全太医院的人全跪在院中,他腿一软,直接就

在门边跪伏在地。

云映绿眨眨眼,蓦然一抬头,那个要吩咐挖她双目、割她舌头的当今皇上刘煊宸像俱恶神似的立在院中,面沉似水,双目凝霜。

看到她木木地直直地站着,刘煊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挥了下手,“都给朕退下,除了云太医。”

“我今晚不值夜班。”云映绿脱口说道。

“朕给你开口的权利了吗?”刘煊宸骤然屏住呼吸,重重的脚步踏着缓慢的节奏,走到她的身旁。

“公民都有发言权。”云映绿低下头,小声辩白了几句。

就像有谁在空中放了一枪,不一会,一太医院的人全作鸟散,留下刘煊宸和云映绿面面相觑,院墙外,一队侍卫肃然站立。

“云映绿,”刘煊宸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朕是不是太宠你了?”

“刘皇上,你宠人的方式可真特别!”肩头上以及他声音带来的压力让她很不自在,她仰起脸,平静地面对他的质问。

“你唤朕刘皇上,你在朕面前自称“我”,你见 了朕不下跪,你这样平视着朕,云映绿,就这几项,都是对帝王大大的不敬,足可以让你死个十回八回。可是你好端端地站在这

里,朕不是宠你,又是什么呢?”大手忽然攫住她的下颚,将她的清丽的脸颊抬起,逼她对视他目光灼灼的眼。

“刘皇上,其实你就是比我们手中多了把随意杀人又不犯法的刀,总拿着这把刀,在我们这群手无寸铁的人面前恫吓着,有趣吗?有什么可得意的吗?如果一旦你手中没了这把刀

,你又比我们强什么呢?”

云映绿骨子里也是一个长着倒刺的小刺猬,只不过她性情温和、恬淡,遇事慢一拍,平时很少露出真实的一面。但被逼急了,她同样也会竖起倒刺,强悍的迎战。

她向来讨厌以势压人的小人,她遵纪守法,认真工作,什么都没做错,今天却接二连三的被这个刘皇上威胁、恐吓,她真的气坏了。

“怎么?你不服气?”刘煊宸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多少人都在暗地里这样说朕,可是他们却又不得不屈服。这就是一个人的命,有人为王,有人为寇,哪怕是同出一母。”

云映绿受不了他的自大,不就是出身好一点吗,有什么可神气的。她轻蔑地眯起眼,不愿对这样的人浪费口舌。

她以沉默作对。

刘煊宸却不放过她 ,“云映绿,你是不是在气朕今天午时前要割你双目的事?”

“难道要我向你道谢?”云映绿没好气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夜色渐浓,能见度不高,力度就不太到位。

“云映绿,”刘煊宸声音突地一哑,她的唇角被一种压力压住,原来是他的拇指按在那里。他原本漆黑的眸子忽然荡漾出深邃的潭水,那暧昧不清的情绪,张扬且清晰地暴露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