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蘅张了张嘴,声音消失在唇齿间。
“还说什么喜欢这个舞台,连一点付出都不肯,我还凭什么给你机会?不送了!”莫静言上前打开了大门。
管蘅僵硬地说道:“再见!”
莫静言将大门甩得巨响,在楼上看书的黎漠皱皱眉头,放下书走到窗前,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
起风了,树木被刮得东摇西摆的。路灯逐一亮了起来,从窗户看过去,被树木遮掩的车道窄得像一线天,这有光线的明暗,也有角度的问题。管蘅单薄的背影就在一线天里飘着,转瞬就被黑暗吞没,无影无踪。
真可怕,这个世界。
黎漠两手插在家居服的口袋里,缓步下楼。
很奇怪,莫静言的心情并没受什么影响,欢快地把酱汁拌在面上,很耐心、很细腻,又准备了沙拉,还倒了两杯红酒,像是在庆祝什么。
黎漠对娱乐圈没半点兴趣,为了和莫静言有话题聊,他才勉强对这个行业了解了一下。
今晚,莫静言只字不提刚才的事,黎漠也就识趣地回避了。这样的小事在他们的生活里连个小插曲都算不上,很快就随着外面的晚风刮得了无痕迹。
莫静言有个师姐后天金婚纪念日,搞了个慈善派对,主题是帮助失学儿童。“她真算是人生赢家,嫁得早、嫁得好,现在钱也有、人脉也有,名气还在。唉!”莫静言联想到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语气里不无感慨。
“做人别太贪心,你有事业,还这么美。”面凉了,咬着有点硬。
莫静言娇嗔地瞪他一眼:“整天就会哄我,不过这也是事实。这几年,她倒是很显老态。很不巧那天我有个会得去参加,你替我送份贺礼去吧!”
“你抽点时间露个面就好了,不用待全场啊。我和那些人又不太熟,像个傻子似的干坐着。”黎漠用餐巾拭了一下嘴角,端起酒杯。
莫静言放下叉子,瞪着他:“做我的儿子辱没你了?”
又来了,黎漠有点哭笑不得。
“太后大人,这又扯到天边去啦!”
“不然你怎么这么不待见我的朋友呢?第一次不认识,打个招呼,以后不就认识了。”黎漠的长相大半随了父亲,眉睫浓密立体,鼻子高挺,穿家居服显得特别简洁斯文,弓形上唇不笑也像是在微笑,这让莫静言觉得特别委屈。
“你和你爸是一路货色,总欺负我。”
这帽子扣得可够大的,黎漠只得投降:“我去总行了吧!”
“你别勉强!”
“一点都不。”黎漠发誓。
派对举行的地点在一家私人会所,是一座门头看上去古朴素雅的四合院。进去后才知里面奢华到了极致。
师姐在演艺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派对又打着公益的旗帜,出席的宾客个个都大有来头。
会所特地准备了红毯和签名幕墙,拉起了防护带,带子外的记者似乎比宾客还要多。黎漠转了个身,就看到几位响誉国际的影帝和天后。他是一副生面孔,虽然英伟的面容已引起众人的注意,却没人主动过来打招呼。
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了。
跟着黎漠一块进来的是影坛一对夫妻档,隔三岔五在微博上秀恩爱。应记者的要求,两人停下拍照,妻子紧紧挽着老公的手臂,可老公的双手却插在裤袋里。妻子深情款款地凝视他,身子紧贴他,他的目光却只是尽职地直视镜头。
黎漠挑眉,暗自发笑,这个老公大概是撑不下去了,连恩爱都秀得这么敷衍。
“小漠。”被众人花团锦簇围着的女主人一抬头,忙笑逐颜开地迎过来,“静言终于大方了一回,肯让我们这些叔叔阿姨见见你啦!”
黎漠海派地抱了抱女主人,温柔地献上颊吻:“不大方也不行了,我这么大个人,放哪儿都藏不住。”
这本是句笑语,女主人却听得心有戚戚。
娱乐圈的饭不好吃,为了事业,莫静言生生把黎漠瞒了二十多年。
“别怪你妈妈,她也是没办法。”
“嗯,理解。不过现在可麻烦了,我和她一起出门,人家都当我是被她包养的小白脸。”
“那些人是瞎了吗,你的脸哪儿白了?”明明是很阳刚的古铜色,型男范十足。
“捂捂也就白了。”
女主人被黎漠给逗乐了,拍拍他的肩:“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好了,你自己随便转转,找点吃的喝的,我得招呼客人去了。”
黎漠优雅地向女主人行注目礼,他知道,刚刚这一寒暄,关于他是谁,很快就会掀起一朵小浪花。娱乐圈就是这么八卦。
尽管只是一场慈善派对,所有人却都盛装出席,甚至还请来一支管弦乐队。不过乐队演奏的曲子都是为活跃气氛的,无须静心聆听。柯逸也来了,穿深色礼服,墨色的俊眉斜飞入鬓,鼻梁俊挺笔直。他似乎有表演,正在与乐队比画着沟通。
身后,有人轻蔑地哼了一声:“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喝过洋墨水。”
黎漠失笑回头,就看到高以梵跷着个腿,不屑地瞪着柯逸。
“他哪里得罪你了,你就这么看他不顺眼?”
“他没得罪我,可我就是瞧不上他。真正的艺术家,为了艺术,甘于清贫,不为五斗米折腰。他留过洋又怎样,和那些到处走穴、对着广告商媚笑的三流歌手又有什么区别?非要说区别的话,也就是他拿的银子多点罢了,一身铜臭味。”
黎漠真想拿把刀来戳戳高以梵的脸皮,看看到底有多厚。
别人还有资格说酸话,可他不行,他父亲和他叔当年在俄罗斯边界盗卖影碟发的家,然后开办了全宇影业公司,后来发展成娱乐集团。旗下艺人无数,吃香的喝辣的全靠他们。柯逸就是他家的一线艺人,不过听说合同快到期了,现在很不买高层的账,想必高以梵吃过他不少闷亏。
“高少爷,不是人人都像你叼着金汤匙出身,嘴上积点德。”
高以梵高冷地一斜眼:“你又是个什么好人?我叼的是金汤匙,你叼的可是钻石汤匙。”莫静言现在被冠以选秀教母,在星煌拥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黎漠的父亲黎索南,在法国有一家连锁中餐厅。目前这两者加起来的市价,无论是以美元还是欧元来计算,都是以亿为单位的,而黎漠是唯一的继承人。法国媒体曾戏谑地评价黎索南的中餐厅,当法国家乐福以强势之态充斥中国各大城市的街头巷尾,中国人则从舌尖上悄无生息地对法国人进行了营销反攻。
“我们需要比比身家吗?”这个人绝对是猪一样的队友,黎漠再次提醒自己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
高以梵朝一侧的厢房努了努嘴:“走,给你看样好东西。”
黎漠转身前,柯逸刚好看过来。他显然没想到黎漠也会在,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黎漠礼貌地颔首。
高以梵所谓的好东西,原来是两盒从古巴捎来的雪茄。
“这盒送你。”对待黎漠,高以梵向来大方。
他熟稔地打开桃花心木保温盒,慢条斯理地摆弄雪茄。剪去雪茄头,划火柴,点燃香柏木片儿,给雪茄预热,再点燃,轻轻吸一口。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相当赏心悦目,颇有点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小开的味道。
“真的不一样,就像82年的拉菲和普通红酒相比,虽然都是用葡萄酿造的,可口感的差别大了去了。”
黎漠笑笑,黑曜石般的深眸掩在烟雾后,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外面的声音大了起来,派对开始了。
两人走了出来,乐队先演奏了一首曲子热场,然后柯逸上去唱了一首歌。他没要乐队伴奏,风度翩翩地在钢琴前落座。
琴声很轻,若有似无,歌声缓慢轻盈,如柔声呢喃,语音温情脉脉。
“这是他为这次慈善捐款特地写的一首歌。”无论什么时候,高以梵都要表现得无所不知。
黎漠没有应声,静静地聆听着。
他必须承认,柯逸能红遍全国,确实是有理由的。
听莫静言说,柯逸刚出道时和星煌本应签十年约的,莫静言却只让他签了三年。她说三年后,星煌这个平台对于柯逸来说就太小了,他需要更广阔的舞台。
这是真正的业界良心,所以在柯逸的心中,莫静言绝对是处于恩师的位置。
歌曲以一个悠长的音符收尾,掌声响起。
女主人与男主人牵手上台,诉说几十年来的恩爱相伴。
接着,派对进入正题,捐款开始了。不管捐多捐少,女主人都会亲手送上一件小孩涂鸦的T恤。
莫静言捐了二十万,黎漠上台时,女主人额外给了他一个拥抱。
黎漠拿着T恤和雪茄上了车,他走得有点早,也没跟女主人道别,她应该不会怪罪的。
外面还是很热,礼服就像绳索一样绑在身上,贴身穿的衬衫都被汗水浸透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黎漠扯下领结,脱了外套,解开袖扣。等收了汗,才发动了车子。到十字路口时,不知怎么的瞅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雪茄,走了一下神。方向盘一转,他便拐向了另一条路。
等车停下来,黎漠发现自己已经停在了周晓冬的公寓楼下。
这个小区太旧了,名字却很好听,叫汇贤佳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为一批高级知识分子建造的。
小区设计得方方正正,有如军营。连树木也是,不过长势非常好,随便一棵梧桐,一个少年都不一定抱得下。
路两旁的梧桐于半空中连在一起,密实的枝叶让月光都钻不进来。
高知们早已搬离了这里,现在这里住的居民很杂,从车辆的停放情况就看得出来。
周晓冬刚离世的那段时间,黎漠常开车过来,一待就是一夜。他知道她住哪一层,但他从没想过要上去看看。他就像在进行一场祭祀,也像是在等待。
过程很神圣、虔诚,而结果,全看天意。
印象里,周晓冬爱抽三五牌那种外烟,劲很大,一天一包。跟他说事时,会随手给他扔一支过来。渐渐地,在他的眼里,周晓冬的性别就模糊了。
有一天,工地上的发电机出了故障,整个工地漆黑一片。他和她坐在黑夜里抽着烟,一仰头,漫天繁星。
他叹道,“没有电太不方便了,真不知古人是怎么过来的。”
周晓冬给他讲了个故事,不知是日本的哪个时期,有个君王疯狂地爱上了自己的一位后妃,他一直想看后妃睡着的样子。可惜那时宫里有火禁,三更后,任何人都不得点灯。后来他想了个办法,让工匠做了个密实的竹笼,里面装满了萤火虫。黄昏时分,他用衣衫把竹笼遮着,等到天黑透了,后妃沉睡了,他就拿下衣衫,让室内溢满蓝莹莹的光。光下,他的后妃睡颜如花一般娇美。
“不错,挺有创意,也很浪漫。”他赞了一句,随后开玩笑地问道,“你不会也做过这样的事吧?”
周晓冬但笑不语。
他大吃一惊,“还真做过?”
“我还玩过跟踪呢!”一支烟燃到尽头,周晓冬又取出一支,以烟点烟。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你还当真了!”周晓冬拍了拍他的肩,起身走了。他拍了拍灰尘,追了上去。
那次似乎是他唯一一次和她聊得比较近。
老式小区一般都是多层建筑,最多也不过六层,还没有电梯。周晓冬住四楼,黎漠打开车窗,慢慢仰起头。
那里一直黑漆漆的……
黎漠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四楼的窗口今夜透出了淡黄的灯光,不是很明亮,却非常柔和。
黎漠的心跳得很快,他下意识地拿起雪茄盒,推开车门,脚下像是有人指引似的,一级级地上台阶,拐弯。二楼,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