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完车,连瞧人也不顺眼了。
“离我远点,一身烟臭,瞧你那手指都黄成什么样了,你说你准备什么时候戒烟啊?”
明明刚洗了澡,全身都是果木的清香,黎漠不服气,却还得扬着一张笑脸,“明天就开始。快,别晒黑了,赶紧上车!”
莫静言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被推上车。当看到鲜艳的花束和玉佩时,冰雪才稍稍消融。
“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日了,实在太忙了。唉,又老了一岁。”
黎漠朝后视镜看看:“你要说老,那我可就得跳昆明湖去了。上个月和你一起回家,被娱记跟踪,写啥了,你还记得吗?”
“金牌制作人携新欢,甜蜜恩爱一天一夜”——他当时特想揪出那个娱记海揍一通,什么眼神啊?
这话成功地取悦了莫静言,不吝啬地任眼角的细纹绽成一朵花:“娱记们的话那都是哗众取宠、博版面的,若当真的话,猪都飞上天了。”
这么说话黎漠也挺累的,见太后开心了,连忙又挪了个话题。
“这次海选有发现新星吗?”《全城恋歌》今年是第二季,去年排名前十的个个都红遍了天,代言、演出忙得脚不沾地,星煌自然也赚得盆满钵满。这一季,光冠名费就五亿,后面的市场效益更是不可估量。
说到工作,莫静言又收了笑意。
“有几个是不错,但都有去年那些人的影子,没个性。有一个倒是很特别,就是有点……”莫静言拿手比画了几下,找不到词来形容,“我还在犹豫。晚上有她的比赛,我吃完还得回趟公司和几个老师研究一下。”
“行,不会耽误你工作的。”
黎漠选的餐厅是一个香港人开的,防范狗仔队偷拍有自己的一套保全措施,极受明星们的青睐。身着笔挺制服的服务生领着两人朝里走,黎漠选的是靠露台的位置。露台下面有条河,绿化做得很是精致,华灯初上,灯影与树影交融,有如梦境一般。
菜单还没打开,就有人过来打招呼。当今市场价值和颜值排名第一的大明星柯逸,难得人家还是从国外名校归来的才子。明星就是明星,举手投足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从遮住眼前的发丝到裤管落在鞋面的弧度,都那么精致俊逸,简直就是偶像范的教科版。黎漠挑挑眉,叠起双腿,今晚他想表达一下孝心的愿望看来又不能实现了,这单肯定有人抢着付。
“你不是去横店拍电影了吗?”看着柯逸,莫静言笑得亲切又慈祥。
“已经杀青了,现在回京忙新专辑的事。”柯逸回道,侧身朝黎漠笑笑,微微有些僵硬:“好久不见啊,黎少!”
黎漠轻轻颌首,不懂面对媒体长枪短炮都游刃有余的大明星为什么在莫静言面前却拘谨得像个学生,怎么看怎么别扭。
“今年唱片市场一直低迷,就指望你能救市了。”莫静言语重心长。
柯逸垂下眼帘:“我不敢妄想,只能尽力去做!”
莫静言鼓励道:“你肯定行的。”
黎漠顺口说了句客气话:“到时一定去捧场。”
柯逸像是吃了一惊,“黎少不是向来喜欢古典乐吗?我走的可是通俗路线。”
“哦,我这人很博爱,不限路线,只要对胃口的,都喜欢。记得给我留几张签名的碟。”黎漠朝柯逸过来的方向看了看,“和朋友一起来的吗?要不,一起凑张桌?”
柯逸忙摆手:“和几个朋友正在谈事呢,就不打扰莫姐和黎少了,我先过去。”
黎漠目送柯逸回了座位,嘴角促狭地弯了弯。现在一打开电视,那些名车、名表、豪华房产的广告,都是柯逸这张俊脸。他是莫静言造星相册里的第一位,也很成功。
转过头,他迎上莫静言纠结的目光:“菜点好了?”
莫静言欲言又止。
黎漠笑了,这么深沉可不像是太后的作风:“怎么啦?”
“你至今都不交女友……还是忘不了周晓冬吗?”
一定是高以梵在莫静言面前嚼舌根了,不知被演绎成什么样的版本,难为太后一直忍到现在,黎漠无力解释。
“不要告诉我你想做婆婆了?”
“我是想你能过得快乐点!”莫静言握住黎漠的手,担忧的神情转瞬变得凛冽,“但是你找谁都可以,就是不准沾娱乐圈的边,男女都不行。”
黎漠抚额,更年期的女士思维都这么跳跃吗?
在灯光全部打开的那一瞬间,管蘅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她看清前方四张宽大的座椅上坐着四个人。下面没有观众,右侧是乐队。她是第四个表演的,前一位选手唱的是一首美国乡村歌曲,发音有些古怪,被点评得非常犀利,下去时整个人都灰暗了。
尽管室内冷气开得很足,但在这样的强光下,管蘅的后背还是出汗了。她并不慌张,对于舞台,感觉有着一股强烈的亲切感。
她准备的也是一首外国歌曲,舒伯特的《小夜曲》。舒伯特终生未婚,一生只真正爱过一次。只可惜他性格内向,不知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心迹。语言似乎对他是无用的,他把他火热的情感全都倾诉在音乐里。小时候,她爱在下雨天里弹唱这首曲子,院子里的雨缠缠绵绵下个不停。青苔爬满了墙角,雪白的猫咪在脚边趴着,她跟着旋律轻声吟唱,想象着舒伯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选择的曲目是《小夜曲》?”坐在正中间位置留长发的男子问了两次,管蘅听别人叫他王老师。在他左侧是一位知名音乐人叫小熊,剃了个大光头,微胖。另外两位,一位是西瓜太郎的发型,另一位发型正常些,却穿了一件大花衬衫,像黑帮片里嚼着槟榔的大哥大。
音乐界的人都讲究个性,无论多么前卫新潮的装扮,管蘅都安然视之。当年在音乐学院读书时,隔壁美院的男生着装跟万花筒似的,一个比一个另类、张扬,那才叫惊世骇俗呢!
“是的!”管蘅朝乐队看看。乐队的键盘手耸耸肩,摊开双手,无奈地咧了咧嘴。
“我可以借一下你的琴吗?”管蘅明白,这首曲子太冷僻,他们一时间很生疏。
键盘手看看王老师,王老师凑过头和小熊耳语了两句,然后点了点头。
有工作人员替管蘅重新布置了一下话筒,管蘅不是很习惯电子乐,尝试着弹了几个音后,轻声说:“我可以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只有音乐在室内流淌。其实这首曲子用吉他伴奏会更优美、委婉,但管蘅不会弹吉他。舒伯特的《小夜曲》有好几首,她唱的是其中之一的《听,听,云雀》。音乐分两段,第一段旋律生动明快,第二段则有着鲜明的弹性对比,色彩由暗而明。管蘅的嗓音空灵清亮,饱含深情和细腻。恍惚间,像是一卷晨光明媚、云雀在枝头啁啾的画卷在眼前徐徐拉开。最后一个音符在指尖消失,管蘅起身,向四人鞠躬。
没有掌声,没有点评,四个人瞪大眼睛,那神情,与其说是惊吓,不如说是惊呆,最后还是王老师出声问道:“你……会不会唱一些比较流行的歌曲?”
管蘅愣了愣,回答:“我很少唱。”
“之前你有在酒吧驻唱过吗?”
“没有。”
“那……参加过其他歌唱类的比赛吗?学校里的也算。”
管衡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王老师轻叩着桌子,脸色不太好看。
“去年的《全城恋歌》你看过几期?”
“两期。”
“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来参加《全城恋歌》的?”
管蘅在灯光下把唇抿得紧紧的,视线落向地板,像是无法回答或者是拒绝回答。
王老师的眉心拧成一个结:“这样问吧,你了解《全城恋歌》吗?”
“它是一个很好的歌唱的平台。”管蘅抬起头,对上小熊眯着眼射过来的深究的目光。其他两人则紧蹙着眉,像是矛盾得不行。
王老师吐出一口长气,看看其他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说道:“好了,你回去等通知吧。下一位选手。”
管蘅放下话筒,又看了看四人,不知道自己的表现算好还是算差。后面的选手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拉着一张脸瞪她。她脸一红,连忙下去了。见候场的还有不少人,管蘅叹了一口气,自己往这儿一站,感觉挺突兀的。其他人大多十八九岁,大的不过二十,而她都已经二十四了。三岁一代沟,自然而然的,他们都把她归在了“老”的那一类。一起活动时,也都避得她远远的。
从空调房冷不丁走到室外,全身的毛孔戛然张开,人就像站在了桑拿浴室里一样。借着灯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公交车这个时间还有。管蘅苦笑,说是空调车,人挤得满满的,不时地上上下下,一点冷气早就跑光了。坐个几站,人就像洗了个澡似的。还是南方的夏天舒适,水多,又挨着海,七月正是台风密集的时候。稍微一热,便会有台风过境。连着下几天雨,天蓝了,树更绿了,连空气都清透了。习习的风吹在身上,一晃,夏天就过去了。
还没出大门,就听到后面有人喊。管蘅回过头,见是四位评审之一的小熊老师,她的心不禁跳得很快,连神经都绷紧了。
“你刚才唱得很不错,只不过超出了我们的领域,我们感觉有点突然,这需要时间来消化。”小熊很和气,笑起来憨憨的。
“那……那我还有机会吗?”管蘅紧张的神情就像一张薄薄的纸,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轻易撕破。
“回去耐心地等通知吧。你住哪儿?”小熊打量着一身蓝色棉布衣裙的女子。灯影下,她白净的皮肤几乎透明,像是里面的血管都清晰可见。灯光映着的那双秀眸,如雨后的星空,晶莹明净。他暗暗叹息,这样的女子其实不适合娱乐圈,但她似乎很执著。
“附近一家快捷酒店。”
小熊摸摸锃亮的脑袋:“住酒店一天两天还可以,可时间长了,经济压力不小啊。你……去租间房子吧,虽说房租不低,可怎么都比酒店要便宜。”
小熊没再多说,里面还在唱着呢,他还得赶回去。
管蘅愣愣地站着,这意思是她进入全国前五十强了吗?她一下子愁上了,她在北京一没亲戚二没朋友的,突然间上哪儿租房子呢,还有要租多久呢?
管蘅住的快捷酒店也不算高档,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柜,方便的是二十四小时都有热水。在外面不管多累,回去冲个澡人就舒服了。管蘅来北京就带了两个箱子,一个装衣服,一个装乐谱。待久一点,行李是不成问题,只是……管蘅打开钱包,数了数现金,钱大概不够了,还得让爸爸再寄点。管蘅从不用银行卡,以前是觉着没必要,现在才发现挺不方便的,也不知北京的房租是个什么价。管蘅托着下巴发呆,如果晓冬还在……就好了。
想到晓冬,管蘅的心头涌上一阵苦涩。时光飞逝,晓冬离开都一年多了。她还记得去年的五月末,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那人说晓冬走了,很愕然,是一起交通意外。她怎么都不肯相信,就在头一天晚上她还和晓冬通了电话。晓冬劝她来北京,说北京搞音乐的专业人士多,机会也多,她窝在宁城教人弹琴终究不是个事,她答应晓冬自己会认真考虑。可她还没给晓冬答复呢!那天晚上,她买了两碟晓冬爱吃的锅贴去了学校,在操场上坐了一夜,天亮时把锅贴埋在了土里。晓冬总说北京是不错,可就是吃不到宁城正宗的锅贴。
那个人……管蘅突地坐直了身子,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还好,没删。她用力闭了闭眼,按下通话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