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昏迷了六天六夜么?我叹着气,下意识有些紧张地抚向我的小腹,抚向那伴了我三个多月的小生命。但我几乎是惊悸地跳了起来,冷汗涔涔而下,刹那浸透了衣衫。

“小姐!小姐怎么了?”白玛刚从暖壶里倒了杯水要递给我,见我这样,手一抖将茶盏扔到一边地上,抱住我,焦急呼唤。

我摸着我平坦的肚子,喘不过气来,好久才挤住几个字来:“我的……孩子呢?”

白玛面色雪白,小心翼翼道:“他……他……小姐,你受了惊吓,又淋了雨,病得好重呢。这会子才好些了,别想得太多……小姐还年轻啊……不用担心将来没孩子的,啊?”

她最后温婉的口吻,如在哄着孩子一般。

我慢慢忆及晕倒前从大脚处滚下的热流,无力瘫倒在床上。

孩子,孩子,我这个无用的母亲,竟不能护住你!

纥干承基,如果你死了,我终究,什么也留不下来了!

不记得是如何喝了一碗药,如何吃了几勺小米粥,恍惚间,我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却不曾再梦到那虚无空缈的黑暗,只是那苦涩的药味,似粘在舌尖上一般,一直逸于口中,飘在梦里,苦到心头。

未到傍晚,便觉有人匆匆赶到我床头,摸着我的额,轻轻吐了口气,似是心头一颗大石落了地。

我早知是谁了,勉强睁开眼睛,苦笑道:“父亲,书儿叫父亲操心了!”

容锦城鬓间的斑白几乎变成了雪白,深沉的眸子里隐有泪光闪动,脸上却浮着笑容,道:“可你到底还活着啊,我的书儿,便是这世上最争气的孩子了!”

我哽咽,好久才问道:“二姐怎样了?”

容锦城低头道:“当然是很伤心。不过三娘一直陪着她,终究会渡过这个难关。”

我闭一闭眼睛,继续问道:“清遥呢?何时大殓?何时出殡?”

容锦城迟疑好一会儿,才道:“不过就这几日吧。天渐渐热了,自然不能久在家中搁着。”他不待我说话,又道:“你这会子,却是不方便外出的。等你身子好了,多到他坟上磕几个头,也便是了。”

我凝神片刻,慢慢道:“哦,我很快就能好起来。大丧之日,我是一定要去看看他的。”

容锦城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帮我掖了掖被子,轻柔地替我将额前的乱发捋到耳后。

第二日上午,暖暖阳光从窗棂透进来时,苏勖含笑出现在我床畔。

我勉强起身迎他,他却把我的按住,笑道:“我这几日正忙,本来是没空的,可听说你醒了,有个好消息,一定要亲自说给你听。”

我心里骤地一跳,盯住了苏勖。

第二结局:第五十四章倾覆

苏勖微笑道:“你一定也猜着了?纥干承基已经亲笔上书皇上,出首了太子所有的谋反举措,皇上震怒,已派了长孙长忌、房玄龄、李绩、萧瑀等朝廷大员调查此事,太子倒台,已是指日可待了!”

我松了口气,却又怅然叹息,道:“纥干承基,不是要做他的义气侠客么?怎又改变了主意?”剑客的倔强风骨,亦是能够轻易改变的么?

苏勖深深看住我,叹道:“能改变他主意的,这天下只怕就剩你了。”

我挑了挑眉,苏勖已慢慢讲述起来。

我昏迷的第四天,苏勖走进了纥干承基的牢房。

纥干承基冷冷看着苏勖,不屑道:“又要劝我出首太子么?别痴心妄想了。纵然太子不好,魏王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苏大人还是劝劝他,叫他少做梦了,白白害人害己!”

苏勖叹道:“是么?可据我现在瞧来,害人害己的,似乎阁下也算得一个。也不想想,你自己求死,根本是白白辜负了容三小姐一片心了。

纥干承基眉头皱了皱,依然平淡道:“哦,你帮我跟她说声对不住吧。她身世显赫,人又聪明,便是白璧微瑕,终究也能找个比我强上十倍的男子托付终身吧!”

苏勖面色亦变得冰冷,淡然道:“不必了,听说容三小姐对纥干公子情有独钟,等纥干公子身首异处后,我必然和容家说说,看他们肯不肯把你和容三小姐葬作一处吧!”

纥干承基怔了怔,忽然捏紧了拳头,凌厉瞪向苏勖,问道:“容书儿怎么了?”

苏勖只冷冷与纥干承基对视,眼光锐利得如钉子一般。

纥干承基呼吸慢慢浓重,忽然跳了起来,挥舞镣铐,喝道:“快说,她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勖冷笑道:“太子疑心容书儿和你一样知道了他的秘密,派人刺杀容书儿。当时容书儿正为你去了东方家,回绝东方清遥的感情。结果……”

纥干承基面如死灰,镣铐挥起,狠狠击打在青砖和白石砌成的墙壁上,击下石屑块块,连同墙上的灰尘,一起在飘舞落下。他喘息着吼叫道:“结果怎样?容书儿,容书儿那般聪明,自然不会有事,是不是?东方清遥对她也好,也不会不护着她,是不是?”

苏勖一字一字如锤子锤到纥干承基心上:“去的人,是赵师政!你们共事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身手!东方清遥为护她,重伤数处,死在了容书儿怀里。我闻知消息匆匆赶去时,虽擒住赵师政,救下了容三小姐,但当时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昏过去了。我们请来大夫帮她诊治时,才发现她小产了,而且受了严重惊吓,又淋了暴雨,病势危急。”

纥干承基唇边全无血色,颤抖着吃吃道:“她,她,还有我们的孩子,现在,现在……”

苏勖截口道:“孩子当晚就小产下来了。但容书儿一直没醒过来,今天已是第四天,大夫说救下来的可能性不大。容家已经把她的后事备好了!”

纥干承基抱住了肩,全身都有些颤抖起来,许久才哑着嗓子道:“你骗我!又是一个诱我招供的计策而已,以为我会上当么?”

苏勖不屑笑道:“你不信么?那我可以带你去见见赵师政!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擒住,直接关进了这里的大牢。他会告诉你,他怎样把东方清遥一剑剑杀死,又怎样看着你心爱的容书儿抱住死去的东方清遥诅咒,诅咒太子所有部属会在这个月全部死掉,又怎样在暴雨中滚爬在泥水鲜血里狂笑,歇斯底里地狂笑。她疯了,至少当时,她肯定已经疯了!”

苏勖不去看纥干承基的神情,悠悠叹着气,淡然道:“也许她这便死了反是好事,如果能活下来,多半也已经是个疯子了,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闭嘴!”纥干承基的大吼,激得屋顶的层层灰尘片片震落。这倔强的剑客全然没了原来的骄傲,棱角发明的面容上俱是狼狈纵横的泪水,掩都掩不住。他跺着脚,吼叫道:“我要见容书儿!我一定要见容书儿!我不许她死!绝对不许!”

苏勖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终于乏了,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鼻尖上密密沁着汗珠,疲惫道:“去拿纸笔来吧,我上书,上书出首太子。只希望能如容书儿所愿,平安走这个狱门,去守着她,护着她……”

苏勖目的达到,连忙起身去取纸笔。

身后,纥干承基掩面恨恨道:“太子,太子,你要杀我便罢了,为什么动我的容书儿?为什么?”

半个时辰后,纥干承基亲手写的太子谋反情状,已经拿在了苏勖手上。

苏勖讲完,含笑道:“书儿,我开始瞧不大上这剑客,觉得他配你不起。现在才知道他亦是足够了,至少,他能如清遥那般,毫无杂念地……爱你……”

他有些怅然,轻轻叹气。听说他近日便会与南昌公主完婚了,提及感情,原该十分快乐才是。可此时,他又哪来的怅然?我忆及与他初见那夜,他在月下晶莹如星子闪动般的明净眸子,亦怅然感慨。人各有志,成败得失的概念亦不相同。

不一会儿,苏勖起身告辞离去,我迟疑一下,唤道:“苏勖!”

苏勖已行至卧室门口,回头瞧我。

我慢慢道:“到凉州去,细细访查,会查到一块天降巨石,上面刻了‘治万吉’三字,那,就是未来的天意。”

苏勖眸光闪动,溢出的华彩,果然胜过了天上星子,他嘴角弯起优雅的弧线,笑道:“苏勖承教了!”

苏勖如此聪明,怎会不知道,我是暗示他,第九子晋王李治,才是未来的天命之选。而那块巨石,正是我临出吐蕃时叫文成公主李络络布置的。隔了这么久,那刻字的巨石应该比较陈旧了,在这个迷信天命的年代,必然也能成为苏勖扶助李治的有力武器。

东方清遥出殡之日,我来到了书苑。

容画儿和剪碧俱跪在灵旁,正向宾客回礼,眼睛肿得如桃子一般,一眼看到我时,有一丝怅恨微微流露,打量我片刻时,那怅恨已经消失,甚至多了些惊诧怜惜。连他们身后的三夫人都有些可怜般看着我。

我穿一身素白长衫,在白玛的扶持之下,清瘦得如一片洁白羽毛,站都站不稳,随时要给风吹去一样。

一众宾客,我视若无睹,只强撑着在东方清遥面前盈盈下拜,然后向着容画儿行礼。但脚软之处,已经整个身子扑倒在容画儿身上,呜咽而泣。

容画儿亦是大哭,道:“三妹,你弱成这样,又来做什么?须叫清遥看着不安心呢!”

三夫人亦伸出手来搀扶我。她虽是嚣张,但曾被我暗暗语言弹压过数回,已不敢与我对着干,既然不能对着干,她若聪明,自然要想着与我修好。趁我此时病弱示好,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也早乏了,不想再争斗下去,叫声三娘,道了谢,才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凝泪对着清遥的灵柩。

坐了几时,陆陆续续又有宾客来,白玛便劝我离去,我只是不肯,只觉能伴着清遥的灵柩多一刻好一刻。

这时又有客来,却是靖远将军岳曦云携未婚妻恋花郡主来拜。

一个是正当红的年轻将军,一个是郡主之尊,亲自来致祭,无论如何都是东方家极大的颜面。一时众人俱是忙碌,容锦城皱了皱眉,亲自带了东方家几房亲友上前迎接。

我料着必是恋花知道清遥与我亲厚,所以才特地带了未婚夫婿前来。

一时面如玫瑰的恋花随了一气宇轩昂的青年公子踏步进来,她一眼瞥到我,又是惊喜,又是担心,安慰般笑了一笑,先上前为亡者上香。

我却瞪住那青年公子岳曦云,慢慢屏住了呼吸,绞紧了手绢,躯体亦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白玛担心问道:“小姐,哪里不舒服么?不然我们先回去?”

我茫然摇头,只是盯住岳曦云,泪光伴着暖流,丝丝涌动。

虽然面貌不同,可他的举止,他的气质,和他深深注入到人心底的眼神,对我实在太熟悉了!

除了多了一份清冷寂寞,眼前这人,像极了我的景谦!

第二结局:第五十五章前世情

一时岳曦云上香已毕,家人还了礼,恋花已指着我娇婉笑道:“曦云,这就是我容书儿姐姐!”

岳曦云微笑点头,眸光恬淡安静地转到我身上,然后瞳孔骤然收缩,唇边弯起的曲线,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我只凝泪看住他,亦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恋花开始尚微笑着,但看着我们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玫瑰色的面颊突然变得雪白。

许久,岳曦云走到我身畔,轻轻问道:“香巴拉山上的雪,不冷么?”

我泪水蓦地滑下。

当年我与景谦在香巴拉山时,我曾在庙宇外玩笑,将一捧雪捧在手中,扔到景谦身上。景谦只是拂开雪花,笑问道:“香巴拉山上的雪,不冷么?”

我当时犹自满怀少女青涩美好的梦想,调皮笑着回答:“不冷!只要有景谦在,我到哪里都不冷!”

但如今我的梦想已经全然消逝,我已是个久历风雨的唐代女人,我看得到满厅宾客略有惊讶的目光,亦看得到恋花突然由玫瑰红转为梨花白的娇美面孔。

所以当日的回答,我再说不出口。我只是从怀中颤抖地掏出那块将我带来大唐的螭纹白玉,举高,递到岳曦云面前。

岳曦云亦是颤抖着手接过,那乌黑沉静的眸子,已是波澜涌动,溢满了晶莹泪花。

我慢慢站起来,道:“白玛,我真的累了,先回梅园去吧!”

白玛正在担心不解之际,忙不迭地应承。

我又转脸冲着岳曦云道:“我与恋花多年好友,亦是许久不见了。岳将军如不嫌陋室寒微,可否移驾一叙?”

岳曦云将螭玉捏在手心,挽起恋花的手,道:“好,固所愿也,不敢求耳!”

遂都起身告辞。容画儿等自是不好挽留,派人将我们一路送上了马车。

回到梅园时天已傍晚,白玛小心扶我步下车来,慢慢走向客厅。

到客厅尚有段路程,我身子久虚,寻常都在床上躺着,今日活动得多,早就乏极,走了几步,已是支撑不住,要往下倒去。忽然手腕一紧,回头处,岳曦云已松开拉着恋花的手,挽住我的手臂。

“溪月,你怎么弄成这样?”那嗓音虽是不同,却是一般的温和怜惜,一如每次在一起宠溺的语调。

“景谦!”我呻吟般唤了一声,脚下更是无力。

岳曦云一把抱起我,对白玛道:“你家小姐卧室在哪?她这个样子,岂能待客?况且……况且我们原不是客。”

躺在岳曦云臂腕里,心里顿时变得好生安宁,便如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回到了我自己的家一般,温馨快乐。

但我还是用眼睛的余光,扫到了恋花那勉强维持笑容的面颊,那面颊已更加苍白怕人了。

恋花,自幼失去了父母的女孩,依傍在不知疼爱她的叔父母身畔,虽是宗室女子,吃过的苦却不比一般寒薄人家的小姐少。

恋花,放心吧,只是暂时借一借,借一借你心爱的岳曦云怀抱而已。

也许过了今天,云溪月,景谦,都只是一抹虚幻泡影了,有的,只是容家的三小姐容书儿,和靖远将军岳曦云了。

岳曦云将我抱到卧室,放到床上,盖了被,才轻轻叹息道:“溪月,你过得还好么?”

我摇了摇头,又忙点了点头,又是泪水滚滚滑落。

岳曦云伸出手,为我拭泪。

恋花不自在地笑了一笑,道:“曦云,书儿姐姐,我方才看到园里有丛杜鹃长得真好看,着实喜欢,先去赏玩片刻,你们慢聊!”

岳曦云显然不自在,急促唤道:“恋花!”

恋花已起身欲走,听得他唤,又站定了,笑道:“云哥哥,你放心,我只是走走而已,没事儿!”

岳曦云面色复杂地扭头看了看我,无奈似的道:“好,你先去走一走,我呆会就来找你!”

恋花低头浅浅一笑,顺从地轻轻“嗯”了一声,迅速跑了出去。

岳曦云的目光留连在她单薄的背影之上,止不住的依恋怜惜之意。

我早已了然,但还是试探着道:“恋花,是个再好不过的女孩子。”

岳曦云将他的一双大手暖暖包住我的手,深深地望住我,说不出的怜惜愧疚,却无了当年与我相对时的痴爱缠绵;我的眼里,是不是也只剩了缕缕温暖,和浓浓伤感?曾经的那种骨血相溶,心意相通,是什么时候,开始淡然如风?

岳曦云阖了阖眼,似在理着自己的思绪,终于黯然叹息一声,忽然将我的手抬起,撑住他低下的额,涩然道:“溪月,我对不住你!”

我笑了一笑,滑出手来,如从前一般,轻轻揉着他的黑发,但觉触手处却比当年他的半长头发粗硬了好些。想来,现在对他每一处细节都关注到的女子,已经是恋花了吧!我温柔道:“景谦,我做梦都盼着再见到你一面,如今终于也见到了,又还能奢求些什么?你不是当年的你,我亦不是当年的我了!”

岳曦云眼眶湿润,又将我手捉住,小心地捧在心口,道:“溪月,你,你是不是吃了许多苦?我一直怀疑恋花口中提及到的书儿姐姐就是你,可你一直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我打听了许久,都没有消息。后来从夏州回来,方才听说你又出现了,本要和恋花来探你,又有了齐王等事,一直拖到今日……若我早些找到你,你必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我微微笑着,道:“我一直想回家啊,我去了吐蕃,去了香巴拉山,看到了我们当年去过的山顶,却没有找到那座庙宇。这两年,我早就绝望了,谁知,谁知竟又见了你!”

“你,又怎会来到大唐的呢?”我凝泪望住眼前的男人,他不再拥有景谦的躯壳,却有着景谦的魂魄,叫我似梦似幻,不真实的荒谬感觉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岳曦云苦笑道:“我么,自然是来找你的。”

我吸一口凉气,道:“你,你说什么?”

岳曦云道:“你当年睡在帐蓬里时遇到了雪崩,给卷走了,我们费尽力气,连你的尸体都找不到;祖母用尽她的灵力观测阴阳两世上下百年,都不能查到你的魂魄所在,只得又求助于天修大法师,天修大法师测算出了你魂魄所在的大致年代,并断言那时候香巴拉山上尚未及修建庙宇。那座庙宇,是文成公主入藏十余年后才修建的,跟你所在的年代相差了十几年。”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我是死在雪崩之中,连躯体都不知所踪,就当香巴拉山上有能将我送回现代的高人,我也没有了可以依附魂魄的躯体了。原来从一开始,回家之梦,就是个妄想。我苦笑,无奈摇头。

岳曦云温柔看着我,叹道:“你虽聪明,可一直依傍在祖母和母亲身畔,后来又有了我,从不曾独自在外求生过。我当时快疯了,不敢想像你一个人流落异世会怎样活下去。所以我求了祖母,让她请了许多灵界高手来,共同施法,将我的魂魄亦送到唐朝来……”

我透不过气来,流泪叫着:“景谦!景谦!天下有你这样的傻子么?”

岳曦云亦掉下泪来,道:“我的魂魄,钻进一名受了重伤的年轻将士体内,被恋花救了,又听到她在唱你常在我怀里唱的那首歌,那首《最浪漫的事》,以为她就是你,后来才知道是她一个死去一年多的姐妹容书儿教她的,我简直要疯了,我怀疑那个女子是你,又发现了你喜欢的东方清遥,居然长得和我以前的面庞十分相似,更是害怕,差点在崩溃了……幸好,还有恋花……”

岳曦云温柔看向窗外,窗外是园子,园子里几乎全是梅树,哪来的杜鹃?那娇弱可人的恋花,正在哪一处树丛边悄悄哭泣?

景谦曾是很爱我的,至少当时是爱我入骨的。舍却自己年轻美好的生命,去寻那遥不可及的爱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但时移世易,曾经生死相依的爱情,纵是能经得起千年时光的悬隔,又怎能经得住夜复一夜那黑暗里袭来的一绝望和寂寞?

我慢慢松开与岳曦云相握的手,拭了泪,微笑道:“总算还好,现在,你和我都活得很好,岳将军,是不是?”我竭力如以前一般,调皮地打趣他,但打趣之中,逐不走淡淡的失落和伤感。

岳曦云不安地站起身来,抱住自己的肩,来回踱了两步,突然又坐下,道:“我很喜欢恋花,不会和她分开。不过,我总要亲眼看到你幸福了,才能和她成亲。”

第二结局:第五十六章今生意

我怔了怔,揉了揉因风干的泪水而紧绷的脸,竭力灿烂地笑道:“我?我很好啊!我亦有着自己喜欢和喜欢自己的人,会很开心生活着的。而恋花,你可不许叫她失望。她本和我说,你从夏州回来后就要和她成亲了,已经拖了这么久,不能再耽搁她了!”

岳曦云苦笑道:“你何必骗我?你喜欢的东方清遥,也以为你死了,娶了你姐姐为妻,现在更是……我总要守着你,亲眼看到你幸福才放心。”

我已拖累了许多人,何苦再拖累这幸福的一对?我刻意忽略清遥之死带给我的打击,展颜强笑道:“可我喜欢的,不是清遥,而是纥干承基啊。”

岳曦云显然亦是早闻纥干承基之名,大是惊讶,道:“太子府的剑客纥干承基?他,他现在还在大牢里,刚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我静静解释道:“他么,因了齐王之事被下在狱中,本是宁死不肯供出太子谋反之事的。但他知道太子害死清遥,害我小产之后,到底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小产?”岳曦云又忍不住惊讶叫着:“他,他的声名似乎并不好,常听得留连在花街柳巷,你,你居然和他……是他欺负你么?”

我淡淡笑道:“他和我在一起,似乎还是我欺负他的时候多一点。”

岳曦云凝神想了片刻,嘴角忽然浮起一道高深莫测的笑容,抿成一道优美的弧度,叫我心中微微一悸。景谦性子沉稳,但偶尔也会恶作剧一番,闹得比寻常捣蛋少年更加厉害。每当他想到某个坏主意时,他都会浮起这种笑容。这次,他想做什么?

岳曦云负着手,对着窗外缥缈的天空,笑道:“明日我就和义父商议,尽快将纥干承基救出来,但他想和你再一起么,还须得过了我这一关!”

我有些啼笑皆非,用锦被掩住嘴,隔了软软的棉花轻轻道:“你可别太为难了他!便是大舅子,也不能吓走了我的夫婿啊?”

“大舅子?”岳曦云瞪住我,忽然拂过释然一笑,霎时云卷雾散,天高水清。他朗声道:“可不是么?就算咱们无缘结作夫妻了,我还是能做你的兄长,好好护着你一世啊!既能照料你,又能与恋花这等难得的女子相伴,也不枉我辛苦来这大唐一遭了!”

他坦然自若如阳光般的笑容,瞬间射到我的心田,似将积压了三年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从此之后,除了纥干承基,我终于有了一个异世相逢的知己,一个赤诚相对的好友,一个真心相待的兄长。我将不会再孤独,不再是一缕无可依靠的寂寞游魂。

清遥,清遥,你不是要我活着么?我会活着,好好地精彩地活下去,看着你的孩子,我的孩子,一个个出世,一个个健壮地长大,继续大唐的精彩和快乐。

我又问了祖母和母亲情况,知道景谦离去时他们身子尚好,略略放心。——而他们与我,已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再多想,终究无益。而此时屋外已经是一片漆黑了,岳曦云已有些不安之意,不时往屋外探望。

我轻笑道:“景谦,不,曦云,快去找恋花吧!她素来娇弱,心思又重,此时不知在怎的胡思乱想呢,只怕早在什么地儿哭成个泪人儿了!”

岳曦云应了一声,笑道:“你好好养着,我隔一天再来探你,顺便会一会我那个纥干妹夫!”

我不禁莞尔,而岳曦云已匆匆步了出去,寻找他的心上人去了。

天虽黑暗下来,却有新的生机如春日勃发的嫩芽般在血脉中汹涌弥漫,熨烫了我的心;而心间的温暖,又缓缓流向手足,渐渐觉出那素来怕冷的手足,亦开始散着热意。我不自禁地抿住嘴角,泛出久违的笑容,轻盈在我的面庞跳动着。

我会活下去,在天堂中清遥的注视之下,在不远千年来探我的景谦注视下,好好活下去。

只是,纥干承基,在你的骄傲和我的爱情面前,你终究,会选择哪一个呢?

景谦,——岳曦云亦说,他会帮纥干承基。他目前的身份甫立战功的靖远将军,又是负责太子案的李绩义子,有他帮忙,纥干承基想必更易脱身了。我心头放松,到了翌日,精神居然大有好转。

果然,到得傍晚,顿珠已欣喜奔来,告知太子之罪名已经确定,纥干承基出首太子谋反有功,又有李绩和于志宁在旁赞他识大礼,懂大义,因此不但不罚,反封祐川府折衝都尉,爵平棘县公,让人大大惊愕。——于志宁因素来向太子直谏,太子一怒之下曾命纥干承基刺杀于他,但纥干承基见其家室清贫,尽忠为国,竟不忍动手,罢剑而去。于志宁知晓此事,抓着机会,自然要设法还上此情了!

纥干承基终于出狱了,那么,这几日,他会来看我么?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想他了,甚至真如古人所说的那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居然为当日擒我的杀手动了这等感情,让我自己亦有些惊讶。原来冥冥之中,爱怨情仇,就是这般难辨难解、变幻莫测么?

这日早上我才漱了口,喝了两口小米粥,容锦城已带了讶色出现在我房中。

我忙起身见礼。

容锦城忙按住我,笑道:“书儿,有个人来一意要求见你,我不知道你心下的意思如何,也不敢放他进来。”

若是寻常人见我,容锦城又岂会这等慎重?我疑惑道:“什么人?”

容锦城尚未及答话,屋外已有人朗声道:“容书儿,我来了!你不见我么?”

桃夭欣喜的声音已经在晚春初夏暖湿的空气中跳跃:“纥干哥哥,你出来了?终于想到来看我们小姐啦?今天穿得好漂亮哦!”

纥干承基在外道:“我便是死了,魂儿也是要来看你们小姐的。苏勖和容庄主都说她已好多了,应该可以见我吧?”

我心头怦怦跳动,微笑看着容锦城。容锦城捋了捋须,呵呵笑道:“那小子,刚才见了我倒也斯文,此时却又不安份了。

他又弯下腰,慈祥的面容上尽是难得的笑意,低声道:“他已跟我说了求配之事,我不知你的意思,也不曾多谈,书儿你自己看着办吧。——只不过你当日既是自愿跟了他,他又真对你有情的话,应了倒也不妨。咱们家虽非大贵,根基倒也不薄,也不求找那贵介公子,只要是个待你好的有情郎,就足够了。”

那厢桃夭已热络地拉了纥干承基道:“纥干哥哥,小姐今日精神好了许多,我带你进去见她。”

纥干承基的答应声未落,已有人喝道:“纥干承基!谁许你进容三小姐的房间了?”却是岳曦云的声音。

容锦城虽知我与岳曦云有些瓜葛,却不料他此时突然出现,一时讶然,莫名其妙看住我。

我披了件粉底宝相花纹的单衫,趿鞋下了床,掀开帐幔一角,悄悄向外凝望,却见纥干承基未穿他平素情有独钟的黑衣,而穿了身淡蓝的素锦袍子,映得那线条分明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居然甚是俊朗;而对面缓缓步来的岳曦云一身武将打扮,英气夺目,眼神却极凌厉逼人,瞪着纥干承基时,更似不共戴天一般。

纥干承基自然不是吃素的,他收了嘴角的笑意,冷冷道:“岳曦云岳将军?我与容书儿似乎不曾与岳将军有所交往吧?岳将军拦我道路,却是何意?”

岳曦云哈哈笑道:“我自前些日子遇到容三小姐,已是一见钟情,早跟她订下了三生鸳盟,你如今闯她闺房,却问我是何意么?我倒想问纥干公子是何居心了!”

纥干承基气得浑身颤抖,忽然对房内吼道:“容书儿,出来!给我一个解释!”

岳曦云啧啧道:“瞧你这莽夫样儿,还不把我们书儿吓坏?快快滚回去吧!书儿不做声,自然便是不想跟你多解释了,你又何必多费唇舌!”

“你闭嘴!”纥干承基大喝着,本来英挺的面容有些扭曲,道:“容书儿明明说,等我出了刑部大牢,便会嫁了我!她既说了此话,就不该再动别的心思!”

岳曦云大笑道:“她便是动了别的心思,你又能如何?”

纥干承基道:“她若出尔反尔,我自然……自然不会放过她。”

岳曦云指着头顶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笑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我倒要看看你敢怎样?莫不是刑部大牢不曾呆够,还想再进去住上一世?我告诉你,容书儿我是娶定了,看你个小小都尉敢当如何!”

纥干承基怒极反笑道:“我不敢如何,但她今日嫁你,我保她明日就成寡妇!”

岳曦云嘲讽道:“哦?不知你有什么能耐,居然敢对堂堂靖远将军说这等话?”

纥干承基愤然狂笑道:“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我有什么能耐!”

但闻“丁”地一声,恰如晴空下蓦起了一道耀眼闪电,纥干承基的宝剑已经在手,寒光灼灼如烈,迅捷划破长空,直捣岳曦云胸前。

岳曦云毫不示弱,亦拔剑而出,迎着剑气而上,剑式却很眼熟,正是现代的柔道击剑术。

第二结局:第五十七章大结局+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