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这些死人一个个的仔细检查一遍,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可是程小青却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脸色既没有改变,额上也没有冒汗,这些死人的尸体在他眼中看来,就好像是一个个布娃娃。

  他居然还好像看得很有趣。

  一个多时辰之后,他才宣布了他检验的结果。

  他说:

  “这些人的确都已经死了,绝对没有希望能够救活。”

  ——这不是废话,这是必须要首先肯定的一点。

  “可是这十六个人中,只有五个人是淹死的。”

  这一点一宣布,立刻就有人问:“程老总怎么确定只有五个人是淹死的?”

  “因为只有这五个人的肚子里有水。”

  “其余的十一个人肚子里没有水?”

  “没有。”

  “他们是怎么死的?”

  “其中八个,是被一种极阴柔的内力震断心脉而死的。”程小青说得极有把握:“还有三个人是被一种金针类的暗器刺入死穴。”

  他摊开手掌,掌心金光闪闪,果然有一根金针,只不过和平常的针有点不同。

  它不是圆的,而是三角形的,就像是一根缩小了的三角锉。

  程小青说:

  “这一类的金针,不但歹毒,而且大多都是喂过毒药的,见血封喉,必死无救,这三个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的,就是中了这一类的暗器的人。”程小青说:“据我所知,近五十年来,江湖中已经没有人使用这一类的暗器了,我相信各位大概连见都没有见过。”

  聂小虫苦笑:“老实说,我连听都没有听过。”

  小雀也苦着脸,卜鹰低头咳嗽。

  一种暗器如果连聂家的人都没有听过,那么这种暗器就一定没有在这世界上出现过。

  不管怎么样,结论总是有了——

  这十六个死人中,至少有十一个是被人用内力或暗器土崩击毙之后,才抛入水里,教别人认为他们是被淹死的。

  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并不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彼此间也没有什么太密切的关系,但却在同一天晚上,同时死在附近。

  “说得准确一点,他们气绝的时候,都是在四月初十的深夜,也就是四月十一凌晨前的一个时辰里。”程小青断然说:“那就是说,这十六个人气绝的时刻,绝不会有三百指以上的差异。”

  一“指”就是一弹指,六十刹那为一弹指,三百指大概最多只有通常所说“一盏茶”的功夫。

  这种计算时刻的方法,虽然是楚留香设定的,可是近来已渐渐被大家接受。

  因为直到那时为止,还没有别的人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尤其是计算比较短的时刻,更没有别的法子能比这种法子更方便精确。

  ×   ×   ×

  就在普通人以普通的速度喝完一盏茶的时候里,这十六个本来还在鲜蹦活跳的人,就这么样忽然死在同一段湖面上,这其中当然不会没有问题。

  ——他们为什么会死?是谁杀了他们?为的是什么?这些问题好像很难回答,其实却很简单。

  十六个本来毫无关系的人,忽然莫名其妙的同时死在一起,死因当然也只有一个。

  ——这十六个人一定同时在同一个地方看见了一件他们绝不该看见的事,凶手要杀他们,当然是为了灭口。

  卜鹰在闲逛。

  只要能够不说话,也没有别人逗他说话,卜鹰一向都很少说话的。

  他一向认为一个人用嘴来吃肉喝酒,远比他用来说话时的麻烦是少得多。

  忍不住要说话的是小雀和小虫。

  “他们看见的也许不是件不该看见的事,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小虫说:“这个人也许就是紫丁香的贵客,也许就是紫丁香的主人。”

  “合理。”

  “这个人的行踪一向很诡秘,想不到他来的时候,却被这十六个人在无意间看见,所以就下了毒手,把他们杀了灭口。”

  “合理。”

  小雀说:“不但合理,而且时间也吻合,这个人就是在四月初十的深夜到的。”

  小虫说:“能够在一盏茶的功夫里,纵横在方圆数里的湖面上,杀人如割草,十六个水性那么精熟的人,竟全无反抗之力,这个人的身手,江湖中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小雀叹息:“这样的凶狠,这样的毒辣,江湖中又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他们没有再说下去,却听见有人接着他们的话说道:

  “我也想不出江湖中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可是我知道死在他手下的人绝不止十六个。”

  第十回 秘技传音

  这个人的声音嘶哑,充满悲伤,只不过一直在尽力控制着自己。

  卓二姐一直是个很会控制自己的人,此刻不但已将情绪稳定下来,甚至还在浮肿的眼眶和苍白的脸颊上抹了些脂粉。

  每个人都知道她悲伤的原因,她的独生女至今还没有消息。

  在那个谁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的恶夜里,她的女儿是不是也跟这十六个死人一样遭了毒手?

  没有消息,有时候并不是好消息。

  ×   ×   ×

  又是个清爽晴朗的晚上,月光悄悄的升起,照亮了湖水,也照亮了卓二姐身上一条绣满了粉红莲花的百褶裙。

  卓二组身上居然还穿着条花裙子,腰肢居然还像少女般柔软纤细。

  她的身子一转,粉红的百褶裙就像是盛开的莲花般展开。

  她的脸上居然还展开了笑靥,带着笑问卜鹰:

  “你看我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好看。”卜鹰也在微笑,笑得不但平静,笑音中还充满了赞美和欣赏:“非常好看。”

  卓二姐还在笑,眼光却在远方,眼中带着种梦幻般的神采,悠悠的说:

  “这条裙子,我已经有十八年没有穿过了。”她说:“到了今年的端午,就整整十八年。”

  “十八年。”卜鹰忽然长长叹息:“这段日子实在够长的。”

  “幸好再长的日子也会过去。”

  “是。”

  卜鹰看着她,眼中的赞赏之色更浓,他所赞赏的并不是她甜美的笑靥和柔软的腰肢,而是她深深藏在心里的那份不足为外人所说的感情。

  “这条裙子既然已经在箱子里藏了十八年,你为什么又拿出来穿?”

  “因为今天我要出门去。”卓二姐说“出门去做客,总要穿件漂亮衣服的。”

  “出门去做客?”卜鹰的两道浓眉皱起:“到哪里去?”

  “到丁香岛上去,去见一个人,一个老朋友。”卓二姐吃吃的笑:“一个很老很老的老朋友。”

  “韩浪?”

  “是的。”

  ×   ×   ×

  卜鹰忽然沉默。

  卓二姐的笑声虽然也仍如少女般甜美,但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听起来却比啼哭还要哀伤。

  过了很久,卜鹰才问:

  “你要去见韩浪?是不是为了你的女儿才要去见他?”

  “是的。”卓二姐柔声说“”我的女儿,阿莲,多可爱的小女孩,多漂亮的一双眼睛,多善良的一颗心,我知道她绝不会走的,绝不会.........。”

  她的声音忽然又嘶裂,忽然冲过去,抓住了卜鹰的衣襟。

  “我也知道你绝不会阻拦我的,是不是?你一定会让我去,是不是?”

  “我当然会让你去,只不过......”卜鹰说:“韩浪在不在那里呢?肯不肯见你?”

  聂小虫一直呆呆的站在旁边听着看着,神色间看来也有点难受的样子,忽然插口说:

  “我去问韩浪,我去叫他出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