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鹰哥决不会让这么样的一个好搭子伤心难受的,更不会让他遭遇到什么意外。”聂小雀问卜鹰,“我说的对不对?”

  “对,真他娘的对极了。”

  “鹰哥当然也算准了现在他会在什么地方。”聂小雀微笑,接着说:“如果鹰哥不知道,也就不能做他的好搭子了。”

  聂小无却在叹气,“做一个死人的好搭子,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快乐的。”

  “幸好他一时半刻内还死不了。”

  聂小无也笑了。“有了鹰哥这样的好搭子,想死大概都死不掉。”

  关二现在的确好像有一点很想赶快死掉的意思,因为他几乎已经把这一带所有最难惹的武林豪杰全部得罪光了。

  能够短短片刻间得罪这么多人,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可是关二能做

  在这方面,他好像有专长,这一类的任务,恐怕再也没有人比他更能胜任愉快的了。

  根据别人的统计,这一天、这一夜,在华山下的长棚里,在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里,也就是说最多只不过别人喝一盏茶的时间内,他一共翻了十七张桌子,摔破了七十一个大碗,二百零三个小碗,二百二十一个酒杯,三百零七个碟子,而且还砸坏了四十二张板凳,外带十三张大圆桌面。

  另外他居然还有空,打扁二十九个人的鼻子,三十四个人的门牙,就只掉在地上的牙齿,一共就有一百六十五颗。

  这个纪录就算不是绝后,也是空前的,就连卜鹰都不能不佩服。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人简直好像长了十七八双手。”卜鹰说:“他吃东西的时候,却好像长了十七八张嘴,还有十七八个人的胃口。”

  关二的胃口好像永远都是好的,面对着一群想把他撕成碎片的人,他的胃口居然也一样好。

  在创造了刚才所说的那个纪录之后,他已经吃了一只黄焖全鸡,一只香酥全鸭,两大碗白汁鱼唇、一碗八宝饭、二十八个花卷馒头。

  面对着他的一群人中,最少有二十个是可以在一瞬间杀人的好手。

  斜对面的山坡尖,还有三个人坐在一张春草般的绿毡上,一僧、一道、一俗,一壶茶、一樽酒、一盘果,宛如一幅图画。

  他后面的山坡上,一片星光和灯光都照不到的黑暗里,孤零零的有一条人影,箕踞在一块山石上,一对亮眼,一双铁臂,一根比平常人几乎要粗一倍的手指上,倒吊着一只特大的羊皮酒袋,在阴森中的夜色看来,宛如一个地鬼与天魔混合成的凶煞。

  ——幸好没人看见他的刀,他的刀在腰。

  那一群可以杀人于一瞬间的高手,当然也各有兵刃在腰。

  柔软的腰部,通常都是江湖人用来携带隐藏兵刃的地方,江湖人的腰大都柔软如蛇。

  “蛇腰。”

  关二忽然从一碗乳酪中把目光移开,瞪着对面一个宽肩长腰锦衣的中年人厉声说话。

  “蛇腰丁人俊,善打毒针,软功、缩骨、擒拿,练的都不错,是鹰山群盗中的三大高手之一。”关二问他:“这个丁人俊是不是你?”

  “是的。”这个丁人俊居然还满有点骨气,不但承认他的名号,而且还说:“其实我真正的外号,是赤练蛇腰。”

  赤练蛇虽然不能算是毒蛇中最毒的一种,却可以算是毒蛇中最有名的一种。

  丁人俊傲然道:“若是大蟒蛇腰,那就无趣的很。”

  “很好,赤练蛇腰,这名字配得上你,若是大蟒蛇腰,那算什么东西?”

  丁人俊格格的笑,关玉门笑声震耳,两人都笑,一个阳刚、一个阴柔。听得人全身冷汗,鸡皮疙瘩都起了出来。

  幸好关二的笑声很快就停顿,又问丁人俊:“你杀过人?”

  “偶尔。”

  “杀过多少人?”

  “不超过三个。”丁人俊阴森森的笑着说:“每天不超过三个。”

  关二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狂笑。

  “好,这是好习惯,每天只杀三个,既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

  “有时候我偶尔也会破例,杀上七八九十个。”

  “这么样看来,你杀的人总有一两百个了?”

  “只多不少。”

  “你呢?你死了没有?” 

  “我好像还活着。”丁人俊道:“死人好像是不会说话的。”

  他还在阴森森的笑,因为他没有看见关二的表情已经变了,整个人都好像已经变了,手臂上已经有青筋突起,眼睛里已经冒出血丝。

  这是杀人前的征兆,很多人在杀人之前都会变成这种样子。

  关二距离丁人俊本来不但还有两丈多,而且隔着一张圆桌子,可是现在他的手忽然一伸,只听得“咯咯咯”一连串爆竹般的声音,只看见一条长大的人影,凌空一闪,一阵强劲的衣袂带风声过后,再看关二已经回到座位上。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坐下来,他的一只脚站在地上,一只脚踏在凳上,一只手里抓着半只油鸡,一只手里抓着一只手。

  丁人俊的手。

  刚才那个满身鬼气的赤练蛇腰,现在整个人都真的好像蛇一样的扭曲了起来,扭曲着伏在关二面前的圆桌上,一只手已经被关二反拧到背后。

  关二的声音嘶哑。

  “这个人杀人一两百,居然还好好的活着,居然还在自鸣得意。”他的声音不但嘶哑而且悲怆,“有的人最多只杀人三五,就已经要死了,而且非死不可。”

  关二厉声问:“这样公道不公道?”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开口,过了很久,斜对面山坡上才有一个人在叹气。

  “老夫今年活了八十三,总算才明白一件事了。”说话的人有气无力,身上的红袍却穿得鲜艳如少女,枯瘦蜡黄的脸上,居然好像还擦着粉。

  “红袍老鬼,你在说什么?”关二厉声问:“你明白了什么事?”

  “我总算明白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呆子,就像你一样的呆子。”大李红袍悠悠的说:“因为只有你这种呆子,才会在这个世界上要求公道。”

  “难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公道的事?”

  “有是有的,比如说,你刚才讲的那件事,就要比别的事公道一点。”

  “你知道那是什么事?”关二问,问得虽然有一点笨,在当时却是非问不可。

  “丁蛇腰杀人一百余,还高高兴兴的活着,你外甥程小青只不过杀了三五个人,还没有真的弄清人是不是真的是他杀的,就被判了个秋斩处决,已经快把脖子洗干净坐在牢里等死了。”李红袍问关二:“你是不是认为这件事很不公道?”

  他不等关二开口,又叹了口气,接着说:“其实这件事是很公道的。”

  关二大怒,却还是忍不住问:“你凭什么说这件事很公道?”

  “因为你甥儿要死,是他自己想要死的,一个人居然连自己都想要死了,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公道不公道?”

  “你怎么知道他自己想死?”

  李红袍微笑。“他自己如果不想死,有你在他身边,还有谁能让他死?”

  关二说不出话了。

  第二十一回 赌头

  关二还没有开口,远处却有人答腔了。

  “那倒也未必。”这个人的声音中带着种特别的磁性:“我碰巧知道还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他。”

  “谁?”

  “我?”

  大李红袍诡笑:“卜鹰,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一直都在等着。”

  “等着我干什么?”

  “不是等着你,是等着你最近赚进的那一百多万两。”

  卜鹰大笑。

  他施施然从人丛中走出来,兀鹰般的秃顶在灯下闪闪发着光,就像是金沙河的河水一样,闪着金光。

  “你错了,最近我赚进的还不止一百多万两,只可惜不管谁要拿走一两都很不容易。”

  大李红袍的笑容更诡:“碰巧我刚好知道一种法子。”

  “什么法子?”

  “赌。”

  卜鹰精神一振,只要听到一个“赌”字,他的精神就会一振。

  “你想跟我赌?”卜鹰问。

  “是的。”

  “赌什么?”

  “赌你也救不了程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