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做烟花火炮的老师傅们常用的那一种。”邢总道:“只不过他用的这一种,好像是京城的宝雨堂特别加料做的,所以颜色特别浓,而且经久耐烧。”

  ——京城,宝雨堂?燃烟的这个人,莫非也是从京城来的?

  少年皱了皱眉,可是神情很快就恢复沉静,他问邢总:“紫烟出现,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第六次。”

  “六次出现的地方都不同?”

  “是的。”

  邢总说:“第一次,是在一个偏僻的小庙里,第二次,是一家已经关门停业的面馆,第三次到这一次,都是没有人的空房。”

  “六次紫烟,五条人命。”

  “是的。”

  邢总的声音和神态都已沉重,“紫烟出现的三天之内,定有一位名人被刺杀而死,现场完全没有一点线索留下。”

  “死的人呢?”少年问:“五位死者彼此之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没有。”邢总断然道:“完全没有。”

  他又解释:“五位死者虽然都是极有名气的人,可是出身和行业都不同,彼此间可以说完全不认得。”

  中年人忍不住插口:“凌公子。”他对少年说:“邢总吃了三十几年公门饭,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我明白。”

  这位姓凌的公子,年轻明亮的双眼中,竟现出了一种甚至比邢总还老练的表情,他缓缓的说:“我只不过觉得,这五个人之间,一定有某一种神秘的牵连,五个人的命运,都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绑在一起,只可惜我们直到现在还没有把这条绳子找出来。”

  他慢慢的走过去,坐到摆着碗筷的那个座位上,凝视着面前吃剩的饭菜,忽然伸出手去拿筷子,很快的又缩回来,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

  邢总的眼睛里,立刻跟着发出了光。

  “这个杀人的人,是用左手的。”

  “对。”

  “他比较喜欢吃酱豆腐。”

  筷子在碗的左边,别的菜几乎原封不动,酱豆腐剩下的已不多。

  邢总对自己有点生气,一个三十多年的老公事,观察力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少年。

  他忍不住呼了口气。

  “凌公子,难怪别人都说秀出群伦凌玉峰是六扇门里不世出的人杰,现在小人总算相信了。”

  凌玉峰避开了他的恭维,却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他忽然问邢总:“第一次发现紫烟的那个小庙,里面供的是什么神?”

  “财神。”

  第二回 又见财神

  “财神”,说出了这两个字,邢总自己心里都吃了一惊,直到现在,他才想到传说中那个神秘的集团,很可能和这一连串神秘的谋杀案,有某种关系。

  因为那五位死者的背景和行业虽然不同,但却都是家财亿万的巨富,而且他们的死,至少还有一点相同之处。

  ——根据他们家人的调查,在他们临死之前,都曾有一笔大量的钱财支出,可是连他们最亲信的人,都不知道这笔钱流失到哪里去了。

  ——他们生前是不是曾经和“财神”有过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而这一类的交易,通常都有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邢总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对这个深沉的少年,他心里总是怀有几分警戒,甚至有些畏惧,种种有关的资料,都显示着,凌玉峰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姓名:凌玉峰。

  年纪:二十四。

  身高:五尺九寸。

  武功:所学流派甚杂,不用固定兵刃。

  出身:祖父有军功,累升至一品提督,占正一品缺,总管河西军务。父为进士出身,为官有政声,自翰林院编修,积官为大学士、正一品。

  本人资历:无。

  嗜好:无。

  一个完全没嗜好的人,通常都是很可怕的人,这一点大多数人都明白。

  更可怕的是,一个出生于如此显赫家庭的世家子,居然完全没有资历,没有官位,不但以往像是一片空白,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在于什么?

  就连邢总都不知道。

  邢总只知道,他的工作极秘密,有极大的权力,甚至可以左右人的生死,他所带的指令上,不但有刑部的官防大印,还有各省大员的大印,明白指示:“该员凌玉峰,行走地方上为了便宜行事,四品以下官员均都受其调派之。”

  这一次他到这里来,就是特地来调查自财神庙开始这一串谋杀案。

  可是他暗中是不是还负有其他的任务呢?

  想到这一点,邢总不得不分外警惕小心,一个吃了三十几年公门饭的人,多少总做过一些亏心事的。

  凌玉峰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老狐狸心里的想法,反而对他表现得很坦白很诚恳。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的,有些什么线索呢?”凌玉峰问邢总。

  “请大人明示。”

  “第一,我们已经知道,紫烟出现的三日内,一定有人被刺杀。”

  “是的。”

  “第二,紫烟的出现,并非偶然,出现的地点也不一样,显见是经过特别安排的,而且一定有特别的目的,很可能是一种秘密的联络讯号。”凌玉峰自己回答。“这件事无疑和这一连串谋杀有关。”

  ——一个秘密的暗杀组织,设定一定秘密的联络处,等到对方付出杀人的酬金后,就燃放紫烟,表示他们已经接受了这一笔交易的。契约一订,不出三天就有人死在他们的刀下。

  ——他们这一次派出的杀手,很可能是一个惯用左手的人。

  第三回 高墙内外

  这个小面馆本来还没有开始营业,可是现在却已经有了客人。

  面馆的陈设当然很简陋,除了中午和晚上卖面之外,也卖一些简单的早点,有一种很油腻的肉盒子,不是肠胃特别好的人,很难消化得了。

  现在正有一位客人坐在靠门的位子上吃早点,一碗菜汤面喝了大半碗,两个肉合子却只吃了小半个,他的注意力好像并没有放在食物上。

  这个人穿的也跟这个简陋的面馆不太相配的,他的衣着虽然不能算华贵,可是剪裁和料子都很好,头上戴一顶马连坡大帽,紧紧盖在眉毛上,吃东西的时候也没有脱下,好像不愿让人见到他的真面目。

  可以看得最清楚的,就是他的鼻子,嘴和手。

  他的鼻子很高很挺,他的嘴线条很明显——给人一种很倔强坚毅的感觉,而且通常都是闭着的,显见得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他的手指纤长而有力,应该是很好看的一双手,只不过是骨节比较大一点。

  从这几方面看来,这个人应该是一个相当体面英俊,而且相当有个性的人。

  这么样一个人,这么一大早,到这个简陋的小面馆来干什么?

  面馆的对面,是一堵高墙,窄门紧闭,很少看见有人出入,甚至连人声都听不见,高墙内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那就更令人猜不透了。

  面馆里这个少年的注意力,就好像完全集中在这幢巨宅上。

  他甚至好像就是为了这幢巨宅才到这里来的。

  吃过早点,东方才刚刚现出鱼肚白的颜色,四方远远传来鸡啼,青石板的路上有个车轮滚动的声音,乳白色的浓雾也刚刚从地面升起。

  就在这个时候,窄门“吱嘎”一声开了。

  大概是因为不太有人出入的关系,所以窄门开启时发出的声音,是嘶哑而干裂的,宛如一个人垂死时的呐喊。

  从窄门里走出来的这个人,却是生气蓬勃,精神抖擞,不但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而且容光焕发,满面红光,好像刚做过一件非常得意的事。

  这个人的穿着打扮都华丽至极,五十左右的年纪,还是保养得很好,显见得一向都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窄门刚开,就有一顶青衣软轿急奔而来,人走出门,软轿已经到了面前,窄门关上,轿子已经去远,转眼间,就转出了这条长长的窄巷,走得看不见了。

  轿子和人的配合,真是好到极点,就好像已经排练过很多次一样。

  高墙耸立,庭院深深,又恢复了昔日的神秘与宁静。

  神秘,最重要的是神秘。

  不但这一户巨宅充满了神秘,这个装饰华丽富有的中年人,也显得非常神秘。

  他看来应该是一位到处受人欢迎的豪商巨富,可是他刚才的样子,却像是个小贼。

  轿子一走,面馆里的少年立刻也跟着站起来,放下筷子,留下面钱,很快的走出门,跟随着轿子走出窄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