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古龙《猎鹰·赌局》

猎鹰

高手

  在我们这些故事发生的时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

  在这个非常特殊的时代里,有一个非常特殊的阶层。

  在这个特殊的阶层里,有一些非常特殊的人。

  这个时代,这个阶层,这些人,便造成了我们这个武侠世界。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充满了浪漫与激情。

  充满了铁与血、情与恨,在暴力中的温柔,以及优雅的暴力。

  铁血相击,情仇纠结,便成了一些令人心动神驰的传奇故事。

  天空中有日月星辰,照出了人世间的丑陋和美丽,这个世界上也有些人亮如星辰,虽然明灭不定,但是它在某一刻发射出的光芒,已足照耀永世。

  这些人当然都是高手,每一行每一业中都有高手,常常会用一些特别的方法,做出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甚至令人难以置信。

  现在我们要写的,就是这一类的人的故事。

  在“六扇门”里,也有高手,他们的反应和嗅觉,似乎都要比别人高上一等,有时甚至会有一种野兽般的第六感,让他们总能在千钧一发的关头,逃过敌手致命的一击。

  可是当他们出手时,却往往能一击命中,那种准确的判断,精密的计算,和无比快捷的动作,就像是一只鹰。

  一只猎鹰。

  现在我们首先要说的,就是一个猎鹰般的高手和他的故事。

赌局

古龙的短刀(古凌)

  古龙终于破茧而出。

  自《风铃中的刀声》之后,两年多来,古龙没有写过一篇武侠小说。这段期间,他陷入低潮。

  他的低潮是亟亟于自我提升。

  古龙的成功,不在于他写出受人欢迎的武侠小说,在于他名成利就之后,不止把写武侠小说当作谋生方式,而是进入艺术的境界。

  一位成功的艺术家,必须建立独特的风格,然后精益求精,不断的自我提升。

  古龙的武侠世界,正是求新求变。

  他说过一句话:“一位作家的作品即使再受欢迎,假如风格不变、境界不新,就很无聊。”

  因此,当读者为他的小说喝彩的时候,他却但想孤独地奔向静寂、冷清的前程,准备迎接读者下一次的掌声。

  问题是,他迎接到的一定是喝彩与掌声吗?在这股强大的心理压力下,古龙的情绪陷入低潮,经常借酒浇愁,竟致罹患肝疾。他出院以后,下定决心戒酒,重现江湖,无奈体力已大不如前,因而封起长剑,执笔为“联合报”万象版写他第一篇短篇武侠小说——赌局。

  许多武侠小说作家认为,同样是一个故事,弃长从短不啻因小失大,所以大都不愿草率动笔。古龙在体力的限制下,反倒乐于在他多种创作变化的形态之中,寻求新的尝试。

  写短篇武侠小说,绝非泛泛之辈所能胜任。古龙的短刀初次出鞘,仍展现不凡的功力,故事自成段落,情节铺陈前后呼应,细节交待清楚,最重要的,是他笔下的人物有性格,有血有肉。

  关于武侠,古龙如是说:“有很多读者看了一部书的前两本,就已经可以预测到结局。最妙的是,越奇诡的故事读者越能猜到结局。

  因为同样‘奇诡’的故事已被写过无数次了,易容、毒药、诈死、最善良的女人就是女魔头——这些圈套,都已很难令读者上钩。

  所以情节的诡奇变化,已不能再算是武侠小说中最大的吸引力。人性的冲突才是永远有吸引力的。

  武侠小说中已不该再写神,写魔头,已应该开始写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武侠小说中的主角应该有人的优点,也应该有人的缺点,更应该有人的感情。”

  许多人关心古龙新的转变。他说,作家随年龄的成长,幻想力不如从前,但是组织力及对人生的体验,必然迈入新境;小说的结构与文字的锻炼,也非昔日可比。

  古龙究竟变了多少?谜底自在读者心中。

海神

  江湖中发生的事,千变万化,鱼龙曼衍,几乎在匆匆一瞬间,都可能会发生一些充满了浪漫与激情、冒险与刺激的事。最近这一个月来,江湖中最引人注意的话题,又是卜鹰。

  卜鹰又参加了一次赌局。

  卜鹰一直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成为了传奇,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受人注意的,他所参与的每一件事,都是江湖中最热门的话题。

  这并不奇怪,卜鹰又参加了一次赌局,更不能算是怪事。

  他平常就是个赌徒,随时随地都在准备接受各式各样人各式各样的赌注。这一次他所接受的赌局,并不仅是因为赌注高,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对手“龙大头子”就是传说中“财神”的大老板“龙老太爷”。

  卜鹰这一次赌局的引人注意,只因为这一次他把他自己也赌了进去。

  在这一次赌局中,他不仅是庄家,甚至连赌注和赌具都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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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杀人的紫烟

  破晓、破晓前后。

  天空是灰色的,云层也是灰色的,这个沉睡中的大城还没有开始苏醒,千家万户,还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把所有的颜色,全部溶入了这一片灰蒙。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犬吠,灰色的天空下,忽然冒出了一股浓烟。

  紫色的烟。

  这间屋子在一幢小楼上,小楼的地基,本来就比别的地方高一点,要爬上十来级石阶,才能进入门户。

  窄窄的门,窄窄的楼梯,布置清雅的房间,窗户都很宽大,从窗内看出去,满城秋色,俱在眼前。

  现在有三个人正坐在窗前眺望。

  一个身材已微微发胖的中年人,长长的眼,方方的脸,穿得考究,看起来很有威严,小指上留着很长的指甲,显见得平时很少做事。

  另外一个瘦小的老人,鹰勾鼻、三角眼,满脸精明之色,一双手上青筋盘蛇般凸起,看来非但是个劳碌命,而且还练过鹰爪力一类的功夫。

  第三个人年纪就比较轻得多了,面白如玉,剑眉星目,是个标准的美少年,除了发冠上镶了一块翠玉外,全身上下决没一点奢侈多余的装饰。

  他的态度虽然很温和,另外两个年纪比他大的人,却显然对他很尊敬。

  三个人都看见了那紫色的烟,三个平常很镇定的人,脸上都改变了颜色。

  “邢总,你知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中年人问老者。

  老者的一双锐眼,钩子般盯着那股烟,沉吟着道:“看方向,好像是在胡家桥麻油磨坊附近那一带,差错绝不会超过两条街。”

  在这里他已经呆了三十二年,从小差役,干到总捕头,对这个城市所有的一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少年虽然是头一天晚上才赶来的,对他却信任得很,没有再多问一句话,立刻就站起来说:“走。”

  邢总的估计果然完全正确。

  那股紫色浓烟,果然是从胡家桥下大磨坊后面一条小巷里的一幢平房屋顶烟囱上冒出来的。

  那是一幢很朴实古旧的平房,三明两暗五间房子,建筑得很坚固,厨房盖得特别宽敞,烟囱也砌得特别高大,所以冒出来的烟特别浓。

  可是邢总他们赶到的时候,别家的炊烟刚起,这一家炉子里的烟火,却已经快熄灭了,烟囱里只有淡淡的几缕轻烟散出,化作一片淡紫色的轻雾。

  “屋子里的人呢?”

  没有人。

  炉灶是温的,灶上还炖着热热的一锅番薯粥,一张洗得发白的柳安木八仙桌上,还摆着四碟配粥的小菜,一碟摊鸡子,一碟油焖鸡,一碟炒葫芦,还有一碟用胡家桥特产的麻油拌的酱豆腐。

  桌上只有一副碗筷,碗里还留着小半碗剩粥。

  人呢?显然是生了火,热了灶,熬上粥,吃过了早点之后才走的。

  中年人忍不住冷笑:“这位仁兄,做事倒从容得很。”

  少年淡淡的说:“一个人杀人如果杀多了,无论做什么别的事,都不会着急了。”

  中年人仿佛忽然觉得有点发冷,凑到炉灶前面问邢总:“你找到了什么?”

  老者正从炉灶里抓起一把灰烬在仔细观察着。

  “这一次,还是跟前几次一样,那股紫烟,是用一种特别的燃料,加在柴火里烧出来的。”

  “哪一种燃料?”少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