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天见面,出差的时候也会保持联系,我察觉不出异常。我也问过小衍,他说也没有特殊情况。”林疏月沉了沉气,眼睛涩得生疼,“我妈在美国,不可能回国。”
感觉不对时,林疏月就看过辛曼珠的朋友圈,前几天还发了九宫图,海边篝火晚会,左拥右抱国外小鲜肉,她越来越会修图了,根本不像年近逾五十的人,说三十都不为过。
“你那个哥呢?”魏驭城忽问。
“我也让夏夏托人去他家看过,一直没有回,据说还在北京治病。”林疏月思绪乱透了,正因为理智地查过因缘,才更加无措。
魏驭城说:“我晚上留下来陪你。”
“你回去吧。”林疏月深叹一口气。
他皱了皱眉,“你不会觉得,余星是因为我吧?”
林疏月低落道:“我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可平心而论,这有点病急乱投医了。林余星怎么可能不喜欢魏驭城。
这一晚,林疏月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林疏月早起,轻轻叩了叩林余星的卧室门。就在没抱什么希望时,门“咔哒”一声,竟然开了。
林余星穿戴齐整,白T恤宽大,衬得他眉朗目清,头发软在前额,气色比昨晚好。相顾两无言,还是林疏月打破僵持,轻声说:“吃早餐吧。”
林余星“嗯”了声,“放着吧,我就来。”
都是他爱吃的,生煎包冒着香气,瘦肉粥余温正好不烫口。牛奶也是温过的,习惯性地放在右手边。林余星一口一口地吃,给林疏月一种,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岁月静好的错觉。
她甚至庆幸,或许真的只是闹情绪,弟弟已经想通了。她露着笑容,努力找着话题,“今天想拼什么,我陪你一起拼。”
林余星说:“倦了,什么都不想拼。”
“不拼也好,坐久了伤眼睛和颈椎,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别太远就行,主要怕你吃不消。”林疏月嘟囔了句,“夏天太热了。”
“我也不想出去走。”林余星停了下,又说:“伤眼睛和颈椎又怎样,对我来说,有区别吗?你忙吧,不用管我。”
林疏月忍了又忍,既无力又颓败,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好,那你自己安排。”
林余星种种反应,显然是不想和她共处一室。她在的地方,他绝不出现。姐弟俩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一早上,半句话都没说。林疏月给他做好午饭,三菜一汤摆放在桌上,叫了他一声。
林余星漠然说:“你先吃。”
林疏月食之无味,扒了两口也放下了筷子。她什么都没说,拿着包,沉默地出了门。关门声一响,躺在沙发上的林余星翻了个边。他一手把毯子罩着头,一只手抚在心脏的位置,视线空洞得没有半点内容。
而门外,林疏月委屈得掩嘴痛哭,又不敢太大声,于是顶着烈日,躲到院外的梧桐树边,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林余星不想跟她同处一室,林疏月自觉离开。没处去,她跟游魂似的,乘地铁去了汇中集团。到大厦门口了,又犹豫要不要进去。
“林老师?”李斯文正从外办事回来,车里就瞧见了人,“怎么不上去啊?”
林疏月扯了个勉强的笑,“他上班呢。”
李斯文也笑,“你要不上去,我明天可能就不用来上班了。在魏董那,公事远没有你重要。”
魏驭城身边的亲信做事稳当,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且总能以合适的切入口,让你无法拒绝。
魏驭城在开会,林疏月在他办公室等。楼层安静,温度适宜,清淡的海洋精油香入鼻催眠,林疏月撑不过几秒,在他沙发上睡着了。
魏驭城散会,还有部下跟过来继续完善汇报。他推门进来,一眼看到蜷在那的人,立刻收了脚步,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像开关按钮,一瞬安静。
魏驭城眼神示意,李斯文即刻会意,压着声音说:“那就到外面说吧。”
门关上,汇中集团最中心的位置,留给了一位“睡美人”。
林疏月醒来时,就见魏驭城坐在对面。斜靠着沙发扶手,叠着腿,腿间放了一本书。林疏月诧异,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魏驭城戴眼镜。
极细的金丝镜框,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微微下滑,他抬头的一瞬,手轻轻扶了扶,然后吊着眼梢对她笑。
那一刻,林疏月真的忘却了烦恼。
“我睡很久了?”
“嫌你睡得太少。”魏驭城把书放置手边,走过来挨着他坐,揉了揉她的虎口,“昨晚是不是没睡?”
林疏月摇摇头,“睡不着。”
魏驭城重新起身,折回办公桌的抽屉里,拿了个文件袋给她。
“你看看。”他说:“我托人打听李嵊和他父亲的情况。跟你讲的差不多,两人去北京治病,一直没有回来。”
林疏月蹙眉:“什么病?能去这么久。”
“肾。”魏驭城示意她打开文件袋。
林疏月看不懂专业描述,目光落在最后的诊断上,迟疑地念出几个字:“左肾坏死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说,我找小杨看过,尿毒症,并且右肾衰竭速度也很快。”
林疏月思考许久,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实在联想不到这和余星有什么关系,他们根本没有见过面。”
魏驭城宽慰道:“我做这些,是希望你明白,不管多困难,我都陪着你。”
林疏月认真看了他几秒,眼睛一亮,“会不会是因为你?”
“我?”
“余星接受不了我和你在一起,故意闹脾气耍性子!”
魏驭城半声冷笑,“所以呢?跟我分开?来验证这种可能性。”
林疏月意识到危险,猛烈摇头。
魏驭城自信道:“他不要你,都不会不要我。”
林疏月:“……”
—
钟衍最近忙着返校的事,他虽吊儿郎当,但真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还是很上心的。魏驭城没替他一手包办,该盖的章,打的证明,跑上跑下的活,都让他自己去办。钟衍跑了一周,忙得顾不上林余星,自然也不知道姐弟俩发生的嫌隙。
周四这天,林余星主动找他。
钟衍正在搬寝室,C大在明珠市属中等,学校不算大,但建筑风格很独特。东门有面大湖,湖边杨柳垂垂,有凉亭假山,很好避暑。
钟衍到的时候,就见林余星坐在亭子里发呆。
“想什么呢?”钟衍走过来,递给他一瓶常温的水,“我去,这学校宿舍也太小了,四人间,下边是桌子,上边是一米宽的床,空调巨小,我估摸着我那间的还坏了,开半天一点都不制冷。”
林余星安静地听,心不在焉的。
钟衍后知后觉,想给自己一嘴巴,“对不住啊,我就随便说说,你要想来,以后过来听听课,我带你吃食堂,管饱。”
林余星笑了笑,“没事小衍哥,我没那么敏感。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钟衍挠挠脸,皱眉道:“你最近没碰上什么事吧?总觉得你闷了好多。”
“我这样的身体,也开朗不起来呀。”林余星自嘲地一笑,“我一直都这样,只不过碰到了你,魏舅舅,我的人生多了两束光,真的真的很开心。”
钟衍皱眉更深,“别跟我扯这些,文绉绉的听不懂。”
风过,杨柳晃,湖心涟漪一圈圈地向外扩散,然后渐渐消匿,重回静止。林余星盯着它完成一次轮回,才慢慢开口:“小衍哥,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要觉得苦难熬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我。我这么差劲的人,本不该得到很多人的爱,甚至不该有活着的资格。”
“滚你妈的蛋!”钟衍暴躁地踹了一下石凳子,“收回去,这话哥不爱听!不是,林余星,你到底怎么了,奇奇怪怪的,你不说是不是,我打电话给你姐了啊。”
乍一听“姐姐”,林余星的手揪紧了裤子,眼里的光瞬间灰蒙,伤心和难过掐着喉咙眼,哪里都跟缺血似的。
“你打也没用,”林余星扯了个笑,“我姐最疼我了。”
钟衍冷声,“既然知道她疼你,你想过没,听到你这样的话,她该多伤心。”
林余星低了低身体,绞痛的感觉充斥胸腔。
钟衍忒不放心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不用,我自己搭车。”
“我放个屁的心,等着,我回宿舍拿一下车钥匙。”可等钟衍快跑一个来回,凉亭里,早已没了林余星的身影。
手机响了下,林余星发的信息:
—小衍哥,我先走了。
林余星回来时,林疏月也在工作室。她忙着整理资料,电脑前奋笔疾书,头都没抬,“回了?”
林余星“嗯”了声,一贯的沉默以对。
“你歇会汗再上去吹空调,厨房里有洗好的樱桃。”
“我不吃。”
林疏月手一顿,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得不见半点情绪,“你最喜欢吃樱桃,不用为了跟我赌气委屈自己。这几天高温,少外出,按时吃药。我下午出差,这一周都不会回来。你安心待着,我不会再在面前烦你。”
林余星定在楼梯处,迈上去的脚步一下子忘了抬。
林疏月说:“就当我欠你的吧,这些年,我这个做姐姐的太失败。但我能力有限,也只能怪我能力有限。我现在没别的想法,就一个,多挣点钱,给你把后路铺长一点。可是星星,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你都伤了姐姐的心。”
说完,她没再看林余星一眼,合上电脑,拿好包,推着玄关处的行李箱就这么出了门。
门关的声音切割耳膜,林余星乏力举步,慢慢蹲下身体,死死按住了胸口急促喘息。他从口袋里摸出药,囫囵吞了两颗,又在楼梯上坐了会,才渐渐顺过气。
—
两天后,林余星出了一趟门。
门口有车早早等在那,似是轻车熟路。林余星在门口站了会,副驾滑下半边车窗,约莫是跟他说了什么,林余星上了车。
五十米远的梧桐树后,林疏月戴上墨镜,开车跟了上去。
前方的车沿明珠路往东边开,林疏月始终隔着三个车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最后,车停在职校附近的一家普通宾馆门口。
林余星一个人下了车,抬头看了眼,然后缓步走了进去。
第66章 鸳鸯
他站在前台打电话, 语气冷漠,“我到了。”
电话那头:“305房。”
林余星胸闷气短,在下面坐了会, 才撑着去坐电梯。他找到305房, 敲了两下, 门开,室内的冷气开得低,从门缝扑出来,林余星打了个冷颤。
李嵊仍是一身黑色衣服,头发剃得更短, 贴着头皮只剩青黑色的发茬, 衬得他的脸更加有棱有角。本是立体俊朗的面相, 但眼神阴鸷灰沉,顿时抽了大半生气。
他把路让出,“进吧。”
林余星定在门口,目光厌恶, “就在这说。”
“你不进来怎么说?”李嵊语气不善且不耐。
林余星抿紧唇,僵持了两秒,还是走了进去。
双人标间, 就摆了两张床,一张桌子,液晶屏的电视机有些年头, 歪歪斜斜地挂在墙上, 正放着新闻频道,调了静音, 只有无声的画面。
靠窗的床上, 坐着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人。身形消瘦, 尤其脸脱了相,颧骨凹陷,眼眶周围沉淀成乌青色。他有意坐直,但难掩病态,看起来已是病入膏肓。
林余星站在门口,刻意划出最远的距离,一动不动。
李嵊先是给李费岩倒了杯水,看着父亲喝下后,才不耐烦地瞪了眼林余星,“你哪那么不干脆。”他冷笑,“也不知道你那个姐怎么受得了你的,这么多年,挺能忍啊。”
林余星眼神顿时锐利,没有半分弱态,“闭嘴,不许说她。”
李嵊手握紧成拳,语调拔高,“她是有多金贵,我提怎么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李费岩咳了两声,声音虚,“有什么好吵的。”他看向李嵊,“让着弟弟。”
林余星被这声“弟弟”刺着了,陌生的,排斥的,都令他无比恶心。他的脸色一度发白,手下意识地往后抓,想寻找支撑力。
他的细微变化被李费岩通通看在眼里,“我们父子俩,都一个模样,身体都不好用了。”
李嵊更直接,“跟她摊牌了没有?”
林余星神态枯槁,慢慢抬起头,问:“是不是只要我做到,你也能做到。”
“废话。”
“不再打扰她,不去骚扰她身边的任何人,包括三年前她被申远峰诬陷,你也能提供证明她清白的证据。”
李嵊不耐,“我说到做到。”
林余星呼吸显而易见的急促,定了定,才缓过劲。那声“好”还没说出口,猛烈的敲门声响起——“林余星,开门!”
林疏月气势汹汹,隔着门板,都能感受那股拼命的气力劲。
李嵊冷笑,“这都能找来,你不是说她出差?”
林余星反应过来,她是故意的,其实根本没出差,一直暗中跟踪他。
“再不开我就踹门了!”顿了下,林疏月声音清冷如霜降,“李嵊,我知道你在里面。”
气氛像卡了带,谁都没动作。
李费岩重咳两声,发话:“该来的都会来,也好,有的事,面对面说清楚,也算做个了断。”
经过林余星身边时,李嵊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然后拧开门。
林疏月第一眼对上李嵊,没有意外,没有逃避,那种恨意仅靠几分理智拉扯住,才不至于上去扇他几巴掌。林疏月甚至没有问责林余星,仍是下意识的,将他拨到自己身后。如以往的每一次,遇到危险时,她都会站在弟弟面前挡刀。
她独面豺狼虎豹,锋芒毕露,“我就知道,我弟弟怎么忽然翻脸不认人。原来是碰上畜生了。”
李嵊阴恻恻地一笑,没有生气。他侧过身,露出空档。林疏月一愣,见着了李费岩。她心里渐生不好的预感,暗暗掐了把掌心,阵脚不能乱。
李费岩此时模样,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虚弱中年人,他对林疏月尚算温和地笑了笑,“你就是姐姐,你跟你母亲很像。”
乍一提辛曼珠,林疏月一阵过电。
“你来也好,有些事,我们就当面协商。”李费岩不急不缓,一个字一个字的,开门见山。
林疏月皱眉,“我和你有什么可说的?”
“本质上来讲,我们确实没有见面的必要。毕竟你不是我李家人,和我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李费岩说。
林疏月不容置疑地纠正:“不是我,是我们姐弟,都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李费岩微笑,“月月,你错了。林余星,是我李费岩的儿子,无论从道德还是法律层面,他都与我关系亲厚。”
林疏月当即沉了脸色,“你究竟想干吗?”
李费岩说:“弥补这些年,缺失的父爱。”
“直接点。”林疏月不绕弯。
李费岩依旧是平静的语气,“我要他的抚养权,接他回身边。”
他的面目,像幽暗地下城的地狱使者,以最风平浪静的态度,传达惊涛骇浪的事实。林疏月眼里浮现渺渺水雾,一刹灵魂放空。待她消化这个意思后,周身冰寒,像被旷野涌进来的风死死缠绕包裹。
“凭什么?”她看向李费岩,有无解,有茫然,最后都化成了愤怒,“你和辛曼珠寻欢作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负责?!生下他之后,有没有想过负责?!他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在哪?!现在你说要弥补?父爱?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林疏月指着李费岩,“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李费岩并不受用,反倒笑了笑,“月月,你说了没用,我才是他法律意义上的父亲。”
“别拿这些威胁我,我也不是法盲。”林疏月冷冷道:“你去打官司,告我。我无条件奉陪。但在宣判之前,你们别再想见他。”
李费岩倒要对林疏月另眼相待了,他眼里的笑意似是而非,忽而感叹一句,“辛曼珠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生了个这么优秀的女儿,真是基因突变了。”
他摇摇头,再重新看向她,“你的心情我理解,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我们问问余星的意见。”李费岩视线挪向林余星,温言,“余星,你想跟谁走?”
林疏月势在必得,或者说,根本没把这个挑衅放在眼里。
她甚至准备去牵弟弟的手。
林余星干涸着嗓音,说:“我跟爸爸走。”
五个字,彻底斩断了林疏月的手,也把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林疏月转过头,“你再说一遍。”
林余星别过脸,“我跟爸爸走。”
那些披甲上阵的勇气,顷刻之间碎裂成粉末。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剩心碎。
怎么走出来的,林疏月已经不记得了。
脚不是脚,机械地迈步,手也不是手,不然怎么连满脸的眼泪都不知去擦拭。林疏月脸色发白,不知过多久,终于回到车里。她趴在方向盘上,眼神懵懂无望,像一个做了八百遍试卷,却没能及格的可怜小孩儿。
夕阳明亮,如泼洒的蛋黄定格在琼楼广厦间。
手机响,林疏月像个被放慢2倍速的纸片人,最后一声响铃结束前,接起。
“夏夏。”
—
几乎同时。
魏驭城刚从市政大楼办完事,陈市秘书亲自送他上车,短暂寒暄后,车驶动。司机问:“魏董,您去哪?”
魏驭城抬手看了看时间,“公司。”
刚说完就来了电话,屏幕显示杨医生。魏驭城皱了皱眉,接得果断,“小杨,有事?”
林余星的主治杨医生。
但他这次不是为着林余星的事,而是林疏月。
“魏董,林小姐私下找过我,问过我一些跟肾脏有关的问题。比如尿毒症,肾衰竭,有没有治疗的办法。”
魏驭城当即想到了一个人,“是不是上次托你调取的,一个叫李费岩的情况。”
“是。”杨医生:“今天她一个朋友又来找我,给了我一沓别的详尽资料。病患仍是这位李费岩。当时我才出手术室,粗略看了眼就给了她答复,这些资料,都是肾移植前的一些必备检查项目。”
魏驭城心一沉,手机捏紧,扬声吩咐司机:“靠边停!”
车停稳,魏驭城让司机下来,他坐上驾驶座,油门一踩,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
过了一个时间节点,黄昏退场的速度越来越快。夜幕降临,霓虹登场,明珠在夜间璀璨,换上另一种喧嚣燥热,替夜生活拉开序幕。
林疏月枯坐在车里,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身体如灌铅,几乎把她定死于原地,连带着思绪,呼吸通通凝固。她的目光胶着于宾馆门口,似是出现幻觉,一会白茫,一会阴沉,一会又闪现雪花般的噪点。
直到李嵊出现。
他双手插兜,习惯性地低着头,从身后看,脊柱侧弯,本高大的背影歪扭得像一滩软泥。林疏月的视线渐渐清晰,所有的茫然瞬间回归,铸造成了一把锋利的剑。
半小时前——
夏初急切躁怒的话语犹在耳边:
“月月!你要注意李费岩,他是尿毒症晚期,我找熟人查了他在北京京古医院的病历档案,他这种情况,唯一的生存机会就是肾移植。我估摸着,这老王八是想打星星的主意!”
每一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钢针扎在心脏最深处,林疏月觉得自己快疼死了。
她闭紧眼,眼角一滴泪不由自主地滑出。
再睁眼时,她死死盯着李嵊的背影。这么多年的恨意,压制,痛苦,委屈,不甘,恐惧,糅杂成一股绳,勒住她的气管。
林疏月的手抠紧方向盘,指尖掐出了深深的痕印。
她眼睛通红,摒弃一切理智,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死。
他死了,一切也就解脱了。
油门轰然,一脚到底。这可怖的动静惹得旁人频频回眸,敏感的已经连连退后避让,惊恐得指指点点。
李嵊身影一顿,慢慢回头。
隔着挡风玻璃,两人视线相对。
林疏月眼前一片空白,松开刹车的脚,车顿时如飞扑的猛兽,直指目标。
尖叫声响彻,李嵊也吓得往后退。
分秒之际,一辆黑色奔驰猛地从右前方压线驶来,速度比林疏月还快,直直挡在了她车前面——
“砰”!的一声巨响。
林疏月踩住刹车,但还是不可控地撞了上去。迈巴赫坚固,车身侧面只凹陷了一处。
林疏月愣愣看着。
魏驭城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径直朝她走来。
他拉开车门,一手顶着车门上沿,一手把她牵出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半拥着人,塞上了奔驰的副驾驶。
魏驭城倾身帮她系安全带,侧脸俊容近在咫尺,熟悉的淡香浸入鼻间,连贯肺腑。林疏月的眼泪,无声倾盆,一滴滴落在他手背。
魏驭城抬起头,指腹轻轻映了映她湿润的眼角,递了一个温柔的笑。
林疏月顿时泣不成声。
她的不甘,愤懑,仇恨,所有的所有,他都懂。
魏驭城望向她的目光,包容,疼惜,语气始终平静,“我说过,倘若有天你想杀人,不必脏了你的手。”
他温声:“多大点事,有我在。”
第67章 鸳鸯
说完这句话, 魏驭城抚了抚林疏月的眉眼,然后重新退了出去,门一关, 按了车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有热心人要报警。被魏驭城拦下来, 挨个发了根烟,客客气气地说:“这我媳妇儿,刚拿驾照,开车紧张了,劳您费心, 以后我们一定多注意。”
魏驭城形象气质俱佳, 态度可亲。顶多遭几句不满的闲话, 那也是情有可原。魏驭城始终笑脸示人,差不多了,坐去林疏月那辆车,把车挪到不占地的位置。
他给李斯文打了个电话, 言简意赅报了地名,“过来处理。”然后重新回到奔驰里,携着林疏月离开。
没几分钟, 李斯文的电话回过来。听完后,魏驭城说:“知道了。”
手机搁在储物格里,他告诉林疏月:“余星回了工作室, 你朋友在, 不必担心。”
林疏月枕着椅背,侧了侧头, 闭上眼。
她的皮肤苍白, 连带着唇瓣都没什么血色。想动, 右肩好像落枕了,扯一下钻心的疼。这股疼痛感连着筋脉一路往上,一阵阵的耳鸣让她心跳跟着失衡。
魏驭城的手越过中控台,覆上她掌心。
温厚的触感拉回了她放空的思绪,林疏月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不言,眼睛就这么红了。
无声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个路口红灯。
车停稳,魏驭城才看向她,没有煽风引火的鼓动,没有大放厥词的海口,仍以一种绝对的定力,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月儿,你刚才的举动,真的不应该。”
林疏月慢慢低下了头。
“你要出事,我能保你平安。但你仔细想想,这样值不值当?”魏驭城说:“为了一个你厌弃至极的人,大动干戈。他配吗?”
林疏月哑声,“我真的太生气了,他们的嘴脸太难看了。”
“愤怒有很多种发泄方式,以命搏命,最是有勇无谋。”魏驭城以强大的内心和理智的逻辑思维一点一点开解:“心结的根源在哪,你想过没有?”
几秒后,林疏月抬起头,“他们一定是拿我作威胁,让余星做选择。”
红灯闪烁时,魏驭城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颈后的头发,“工作室那边,你晚上就别回去了,弟弟那边我来沟通。”
魏驭城直接将人送回他的办公室,里面的休息间足够她休息。李斯文处理好那边的事,也会回集团一直待着,不至于出乱子。
凌晨时,万籁俱寂。
宽尺落地窗隔绝一切外界杂音,由高外望,城市俨然流动的盛宴。灯影与霓虹升腾交织,共襄盛举。
夏初打来电话,不似她以往的热闹性子,而以沉默作开场白。不用开口,林疏月就知道,不一定有个好结果。夏初没详说,也是顾虑她的心情。但有一句话,她表述得很动容:
“魏驭城说,你伤她的心,也是伤了魏舅舅的心。姐姐是你的姐姐,但她也是我的爱人。舅舅从没跟你说过重话,这一次,你就当是重话吧。只要我在一天,就不允许任何人伤她。哪怕是以爱之名。”
当时那个气氛,林余星像棵枯萎的小树苗,一把阴影洒在他头顶,压抑极了。连夏初都背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既心疼,又恨铁不成钢。
“我看余星那个态度,虽然很坚持,但没再执拗,我觉得有转圜的余地。”夏初叹气,“弟弟啊弟弟,我又舍不得说他。”
几秒安静。
“夏夏。”林疏月嗓子哑得字不成调,“你说,还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电话里都能听见夏初的呼吸一窒,“都没敢跟你说,我也想到了。”
默契使然,同时安静。
再开口时,两人同说一个名字:“辛曼珠。”
依林疏月对弟弟的了解,他绝不是这种极端的人。就算李嵊拿她作交换条件,也不至于矛头对准她,翻脸翻得如此彻底。
不过可以断定的是,林余星不知道李家父子的歪心思。他或许知道李费岩生病,却不知道病得要进行肾移植才能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