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月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去看看车牌。

但司机催促,她便匆忙上了车。

尾气冲出薄薄的烟,刹车灯一亮一暗,没多久便消失拐弯口。

魏驭城坐在车里,直至后方不停鸣笛催促,他才驱车驶离。一个人来,一个人回,这一路的心思延展,终成空。

他给李斯文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回公司加班。

第56章 鸳鸯(二更)

安顿好一切, 到家。

夏初累趴了,行李东倒西歪,她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林疏月轻手轻脚地上楼, 林余星已经睡了。再下来, 夏初笑嘻嘻地揶揄:“你猜裴彦付合同款这么痛快, 是为什么?”

林疏月睨她一眼, “别阴阳怪气。”

夏初点了点她胳膊, “让姓魏的有点危机感,这世上有钱有颜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 还比他年轻, 气死他。”

林疏月不想谈这些。

默了默,说:“夏夏, 我明天想回一趟南青镇。”

夏初坐直了,点点头, “我陪你一起。”

申远峰就是她心里的死结,这个结必须她亲自解。

夏初惋惜, 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 魏驭城这种角色, 怎么反倒当局者迷了。

人人都说, 不求远大前程, 只愿前路顺坦。可在林疏月的人生里,不说顺坦, 连往前赶路的资格, 都已被截断, 她怎么能甘心。

清晨五点, 两人便出发去机场, 赶至南祈最早一趟的航班。

飞机上, 林疏月睡了一觉,头歪向夏初肩膀,是真睡得香。她太平静了,夏初反倒不放心。航班降落,林疏月轻松迈步,“走吧。”

夏初忍不住了,“疏月,万一,万一那个王什么的,不让你见申远峰呢?”

林疏月笑了笑,仍是这句:“走吧。”

别说夏初,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但就是有一股执念,她找了这个人这么多年,现在知道他在哪,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问结果,来了就是一种自我成全。

但意外的是,王启朝竟然在机场接她。

小城市,机场人不多。他的凯美瑞就停在显眼位置,一出大厅就能瞧见。王启朝依然镇定自若,走过来,没有什么寒暄客套,“林老师,上车。”

林疏月哪能没有情绪,定在原地,没动。

王启朝径直拉开车门,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话:“我带你去见申远峰。”

林疏月身形一僵,慢慢看向他。

王启朝这人看着就是一位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但做事真有一股狠劲,比如开车,连夏初这么爱冒险的性子,都不由地抓紧了手把。

他一路无言,直接去目的地。

南青县精神病院。

夏初忍不住问:“怎么来这儿?”

王启朝往前领路,“人就在这。”

医院环境实属老破旧,没有电梯,走楼梯到三楼。一个脱漆的铁门上了锁,上面写着“禁止入内”。王启朝和守门的老头儿打了声招呼,然后一个年轻医生出来,吱吱呀呀的刺耳声后,开了门。

第三间病房,年轻医生嘱咐:“就在门口看,别进去了。”

王启朝点头,然后对林疏月抬了抬下巴。

夏初怕她难受,牵紧她的手,并且挡在了前边。但几秒后,林疏月轻轻拨了拨她胳膊,低声说:“我没事。”

王启朝和夏初都让开路,两道门重和,里面那扇是木的,外面是铁的。只开了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她一步步走过去,透过窗,看清了人。

病房就一张床,电视机,一张椅子。

申远峰佝着背,挨着床边坐,目光空洞地盯着电视机。时而傻笑,时而嘴角抽搐,一看就是精神失常。林疏月死死盯着,几年不见,他像他,又不像他。

甚至这一瞬间,连林疏月都思绪放空。

她无数次设想的结果,到这一刻,分崩瓦解,竟提不起半点力气。

王启朝说:“人是在一个黑砖厂找到的,听过这种厂子吧,专拐脑子有问题的。申远峰被骗去的时候,很正常,没发病。待了两个月,就起势头了,现在,基本已经废了。之所以不让你知道,你也看到了,他这种情况,知不知道,都没有半点区别。魏董说,先治病,治好了,说的话,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证据。”

林疏月愣了愣,视线挪向王启朝。

“魏董没细说,但我也猜了个六七成,能让他大费周章的,一定是跟你有关。他不让说,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说了,没意义。”王启朝貌不惊人,但三言两语就能挑中要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魏董,没意义的事情,他不做。筹谋深算,比没有半点作用的情绪宣泄,更实在。”

林疏月的脸色像一面夕阳落幕的湖,不置一词,心里头磕着的那点情绪,像被一把尖细的钻头无声绞碎。粉末如流沙,在肺腑间飞溅。

那些阴暗破碎的过去,他从不介意,也并不自私地替她摒弃。

他不是自以为是,而是万事以她为重。

王启朝:“魏董说,你一定会来。”

林疏月回魂。

“他还说,如果你想,找人摁着申远峰,让你好好打一顿,他都为你安排好。只一点,如果你想杀人,不需经你的手。”

这话不能放台面上说,但林疏月都懂。

她低着头,半天后,哑然说了句:“麻烦您了。”

王启朝惊讶,“嗯?要走?”

林疏月已经转过身。

就连夏初都不可置信,“月月?”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找着的人,就这么要走?

是啊,林疏月也搞不懂。

那些怨恨,不甘,委屈,失意,变故,执拗,一闭眼,都是滚烫的岩浆,一睁眼,又顷刻降温,只剩缕缕白烟。白烟散尽后,清晰浮出一张面孔。这张面孔深深霸占所有,堵住了所有遗憾和缺口。

林疏月的脚步越来越快,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明珠市今年的高温期来得比往年早,每一天都是架在火灶上的蒸箱。魏驭城不喜欢太热的天儿,钻进空调房,浑身血液跟凝滞似的,哪儿都不畅快。

前一夜工作太晚,本就稀少的睡眠更加贫瘠。早上,家里来电话,父母让他回去一趟。魏宅在明珠市以西,生态园林示范区,依山傍水修得像一个复古庄园。

到家,娄听白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魏驭城才记起,今天竟是自己生日。

他错愣的表情变化,母亲自然了解。微微叹气说:“也不小的人了,自己的事也要上点心。”

魏濮存也从楼上下来,手里拾本书,“来了啊。”

魏驭城起身,“爸。”

“你母亲煲了一宿汤,就为了给你做这碗生日面。”魏濮存走近,拍了拍儿子的肩,“吃吧,别赶时间。”

魏驭城笑了笑,“不赶时间,中午在这吃饭。”

娄听白最高兴,眼角上扬,压不住浅浅的皱纹。一上午,魏驭城与老魏在花园喝茶闲聊,他身上的稳健,多半是从父亲身上耳濡目染。

期间,魏驭城的手机一直响。

都是发小密友的生日祝福。

不同往年的懒散,连魏濮存都发觉,儿子不停地看手机,指尖划拨,又匆匆熄屏。

“我听小衍说,你谈了一个女朋友。”魏濮存切入正题。

魏驭城八风不动,“嗯。”

娄听白早早竖起耳朵,一听,喜笑颜开,“你准备什么时候带回来一起吃顿饭?”

魏濮存夫妇一向开明,不介意什么门当户对。魏家有的,别人给不起。魏家没有的,别家更不会有。这个道理,两口子想得通通透透。

所以娄听白只问什么时候带回家,从不问是什么样的女孩儿。

儿子的品性眼光,他们是信任的。

魏驭城没答。

电话适时响,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溜过这个话题。

电话是唐耀打的,言简意赅,“老规矩,晚上明珠会所。该来的都来。”

晚八点。

魏驭城姗姗来迟,一屋子熟人,见着他直起哄。唐耀手指点着牌桌,“怎么回事,今儿你的主场,跟做客似的,一点都不上心。”

另一发小:“魏生心思哪能在这。”

这帮人跟他关系紧密,瞒不住,也没想瞒,都知道魏驭城有了个放不下的心头爱。唐耀揶揄:“可别往寿星心尖捅刀了。”

“生日都不来,魏生可见没戏。”

一唱一和,把魏驭城的戏都唱尽了。

魏驭城冷呵,“我信了你们的邪,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牌桌上有人让座,他手压了压对方肩膀,示意不用。魏驭城走去沙发,像一滩没骨头的泥坐没坐相。他头枕着沙发扶手,换了个边,正对着投屏。点了歌都没人唱,原音穿透耳膜,魏驭城躺着抽烟,一根接一根。

这帮没良心的又开始有话要说,“别人借酒消愁,魏魏不走寻常路。”

“抽烟什么意思知道么?”

“祈福姻缘吧。”

魏驭城自己都听笑了。

又能有什么办法,抓着了把柄,总是矮一截儿的。

唐耀问了句:“小衍呢?”

“来的时候还见着他了啊。”

话落音,包间门应声推开——

“帅哥警告啊,对寿星放尊重点。”钟衍虎虎生威,特别护短:“真当没人给我舅撑腰呢?”

门没全开,他把门缝堵得严严实实。又逆着光,所以看不真切。

“小衍来晚了啊,干嘛去了?”

“还能干吗?”钟衍笑眯眯地把门全推开,身后的人露出隐隐轮廓。

撑腰的人来了呗。

林疏月拎着一只精致小巧的礼盒,踏进来后,大大方方地将它递给魏驭城,轻声说:“来晚了,生日快乐。”

安静两秒,个个起哄。

钟衍第一个不乐意,往林疏月面前一挡,“去去去,这我林老师。”

起哄声更没边了,“是是是,你林老师。”

然后一声连一声的,“林老师好,林老师坐。”

林疏月的手忽被牵住。

魏驭城掌心炽热,如藏着一团火焰。他站在她身边,语气平静, “小衍不懂事,你们多大的人,也跟着不懂事。”

魏驭城说:“叫嫂子。”

第57章 鸳鸯(一更)

魏驭城这称呼一丢, 什么都明朗了。

他们这个圈子,逢场作戏的有,红颜知己有,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 可以宠着,哄着, 但绝不会给名分。

一声“嫂子”,魏驭城把自己的身份摆得方方正正。

唐耀了解个中原委, 于是善意调侃:“魏生最狡猾, 都不问林老师同不同意。”

魏驭城一记眼神压过去,确实心里没底。

林疏月却松开了手, 笑盈盈地拿起桌上一杯酒,坦荡从容地说:“第一次见面,敬各位。”——仰头, 一喝而尽。

不知谁带头喊了声:“爽快!”

直来直去不扭捏, 林疏月用一杯鸡尾酒,轻轻松松赢得了他这一圈里人的好感。魏驭城给的什么态度,他们自有对应的位置。心里头都有了数,魏董交心了。

多难得的机会,谁肯放过。借着生日, 也敢在太岁头上松松土。里头最小的周儿, 与林疏月年龄相仿, 说嫂子好酒量,怎么着都要跟她喝一杯。

魏驭城原本是在和唐耀说话,也不知怎的就空出眼睛和耳朵, 手一伸, 直接盖住了杯口, “我喝。”

“喝了他的,哥们儿都排队呢,魏魏可不许偏心。”另一人马上接话。

啧,串通一气,都等着。

魏驭城难得顺从,说什么,便做什么。他今儿心情好,36岁又怎样,身边有人了。

发小几个闹归闹,都有分寸,不至于失态。

估摸他们也差不多了,魏驭城这才放下酒杯,勾了勾林疏月的手,“来。”

他先出去,过了会,林疏月跟随。

明珠会所是这些纸醉金迷场地的标杆,开了十几年,地位屹立不倒。魏驭城在这有专属包间,他常来,所以轻车熟路。

领着人去到外头的小花园,这里文艺安静,亭阁假山,引一渠活水做池塘,荷叶散落如镜池面,红锦鲤摇曳晃尾,点破夏夜的燥热,自得其乐。

魏驭城没忘把她送的礼物也拎出来,轻轻晃了晃,“是什么?”

林疏月说:“你回去再拆吧。”

魏驭城便听了话。

两人静默站了会,魏驭城指了指她的手,“我看看。”

两周前撕扯荒唐,现在还留着明显的紫印。他的视线低垂,眼角眉梢透着无尽懊悔,指腹在上面摩挲,低声说:“下手重了。”

林疏月低头看了眼他手心,一个个被碎片扎的小伤口,跟筛子似的。她嗯了声,“半斤八两吧。”

四目相对,情绪千帆过,只留淡淡共鸣。

下一秒,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魏驭城领着她坐亭凳上,从兜里摸出一盒绿色的药膏,“这个早该给你的,你别动,我上药。”

青草绿的膏体沾在指尖,一点点地沿着她手腕划圈,魏驭城说:“我瞒着你,替你做决定,是我不对。后边不理智,急疯了怕你又一声不吭地消失,所以对你做了那些混账事。”

林疏月问:“后悔吗?”

魏驭城说:“不悔。因为当时你是真的想走,我怎么样都要留住你。”

林疏月故意肃着语气,“那现在又是做什么?”

“认错。”魏驭城亦干脆坦诚。

认错,却不后悔。

落子无悔,这才是魏驭城。

她挑眉,“错在哪?”

“没压住脾气,忘了月月是水做的。”魏驭城的手劲更轻,“忘当一个人了。”

林疏月暂且无言,任由他轻抚上药,半晌,才轻声:“已经不疼了。”

“身上或许不疼,但我知道,你心里还疼。我那日说的话太重,伤了感情,伤了心。”魏驭城平静道:“其实从知道你的事起,我一直托人在找申远峰。后来王启朝在一个黑砖厂找到了人,他问我怎么处理。我替你做了决定,这是我不对。但月月,我没想息事宁人,也从不怕惹麻烦。他精神不正常,就算问出了什么,也无法作为证据,反倒平白惹你难过。”

林疏月咽了咽喉咙,“嗯。”

“我反思了很久,我不该以我的冷静,来要求你,这本身也是一种苛刻。我想给你一个好结果,却忽略了,或许你从不畏惧艰难过程。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脆弱,相反,你自省,自强,自立。我太把自己当回事,其实你没有我的时候,一样过得好。”

指腹上的药已经抹匀,她白皙的皮肤上泛着很淡的药油光,魏驭城的手没离开,依然搭在她手腕内侧,“但我想,你可以过得更好。”

林疏月低头笑,笑得眼睛有些发酸,“夸我呢,我都快飘了。”

“飘得再远,线也得在我手上。”魏驭城摩挲着她手臂,一字一字似有定海之力,“不管你看没看出来,我都要让你知道,我就是这么个人,是我的,里子面子,好的坏的,过去现在,通通是我的。我喜欢的,就一定要全心全意护着,谁伤害都不行。这一次,是我方式不对,但碰上下一次,我还是这态度。”

顿了下,魏驭城说:“但我一定注意方法。”

他太坦诚了。

不忌惮自己的阴暗面让喜欢的女人知晓,认错认得干脆,态度也撂得明白。话掰碎了说,说得彼此没有半点回旋的疑虑。

抹药的动作用不上了,他索性握住林疏月的手。

掌心贴掌心,细致之下,甚至能感觉到他伤口的异样触感。林疏月下意识地不想碰,怕他疼。但魏驭城一把将手按住,越发用力,握得紧紧的。

他说:“还有叶可佳。”

乍一听这名字,林疏月的肩膀僵了僵,熔浆似是又开始滚滚沸腾。交心时刻,什么面具与伪装都是多余。林疏月不再伪善,诚实诉说:“我不喜欢她,真的真的很不喜欢。”

魏驭城笑,“你从未这么清晰地表达情绪。”

林疏月嗯了声,“要面子。”

静默两秒,魏驭城再开口,“义诊那一次,我对你一见钟情。想着法子想找到你,我问过章教授,他说是叶可佳。我约她吃了一顿饭,明白找错了人。但她装不知情,不肯告诉那日是你。”

林疏月语气酸涩,“魏董太有魅力了。”

“后来,她做了点出格的事儿。”魏驭城微微叹气,语气无奈。

叶可佳求爱不成,起了歪心思。打听到魏驭城的行踪,跟去酒店。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躲进了魏驭城的房间。那天他有应酬,酒喝得多了些,一身疲惫。进房后发现叶可佳,一看她穿的短裙,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脸一冷,叶可佳就慌。

慌了,更害怕失去。火急火燎地主动献身,缠起人来力气是真的大。魏驭城推开她就出了房间,哪知叶可佳也跟上来。

她豁出去了,魏驭城有顾虑。

就这么个画面,谁看了都误会。于是让她进电梯,淡声说:“你给我站好,我和你好好谈一次。”

叶可佳当真是被爱封魔了心智,到酒店外,马路边,魏驭城怎么说,她都置若罔闻。魏驭城耐心告罄,刚转身要走,叶可佳就从后面抱了过来。

那一刻的本能,魏驭城猛地将她往外推——

叶可佳遭不住这力气,惯性力踉跄到马路上,一辆并道超车的出租快速驶过,当即把叶可佳撞出三五米远。

人是没生命危险,但身体多处骨折,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那时候的叶可佳准备考研,就这么错过了机会。魏驭城给予了她最大程度上的援助,一方面合情合理,一方面也是稍有愧疚。

“人是我推出去的,我不推这一把,她不会被车撞。”魏驭城说:“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算信守承诺。至于后来,她进汇中集团,我确实不知情。职能权利在部长手里,不管哪个中层,我都不过问。月月,这一点,我从未骗过你。”

林疏月默了默。

稍分辨,就知道他所说不假。

大学群的消息从来与时俱进,很久远的回忆,林疏月有印象,有次群里在讨论叶可佳没考研的事。她还诧异,叶可佳自身条件不差,本科时就信誓旦旦说靠研B大,怎么突然就没去了。

“这一次,她来找我谈,只开了一个条件。”

林疏月抬起头,“什么?”

“她说,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她永远不来找你麻烦。”

当时的魏驭城坐宽尺红木桌后的皮椅上,叶可佳站在门口,他连门都不让她进,重复提醒:“站那说话。”

叶可佳神色颓然,但仍强打精神,要求去华南子公司。

魏驭城不喜欢在女人堆里扯这些弯弯绕绕,综合考量,让李斯文去办。没想到这一办,反倒办出了他与林疏月之间的嫌隙。

叶可佳的家庭条件不算好,父母国企普通职员,上无靠山,下无门路。她倒是拎得清醒,大腿抱不到,肉末星子还是要捞着。

林疏月想了许久,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淡淡感慨:“她不是真的爱你。”

魏驭城愣了下,没想过她的关注点这么偏奇。之后,又舒心展眉,“那谁真的爱我?”

林疏月指了指自己,当仁不让。

魏驭城言间似有委屈之意,“林老师爱人的方式,嗯,很特别。”

林疏月挑了挑眼角,“那你换一个听话的。”

他笑,“倒也不是不听话。”然后侧头,在她耳边呢喃。

听完,林疏月脸色赧然,把头一偏,笑意散在夜风里。

“叶可佳的事,我没处理好,让你不痛快,是我的错。林老师可不可以给一个机会,假以时日再碰到这类事,我一定斟酌出更好的解决方法。”魏驭城再度握住她的手,体温攀延,心跳延续,“生气是应该,哪怕你说句分手,我都无二话。”

林疏月显然不信,唇角微微翘着,拿目光刺他。

魏驭城亦坦然,“等你顺过气了,再把你追回来。”

林疏月差点气笑,“我有的选?”

“你没的选。”魏驭城狂且傲,以沉静语气说出这四个字时,偏又带着天生的信服力。他目光忽的一软,满分真心:“我今晚把自己劈开给你看,好的,坏的,你爱听的,不认可的,哪一样我都不骗你。我家月儿,独立又清醒,温柔且强大,你该值得更好的生活。我说错的话,做错的事,气一气,怎样都行。只是,别往心里去。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心里留了刺,那就拔不出来了。”

一席话,剖了心,掏了肺,魏驭城交出了自己那张底牌。

从此以后,底牌是她的了。

这时,钟衍过来寻人,一声声“舅舅,舅妈”叫得生怕旁人听不见。林疏月与魏驭城对视一眼,同时弯了弯唇。谁说小少爷不长心眼?明明心如明镜。

这里名花贵草,打理得生机勃勃。高矮参差的枝叶里,魏驭城唤了一声,“这里。”

没等钟衍找到,他和林疏月自觉走了出去。钟衍的视线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顿时笑容明朗。他忙不迭地讲述自己的劳苦功高,“会所不让进,是我下去接的人。一路没少说您好话,还有林余星那边,我都瞒着,愣是没透露一句风声。”

他满脸殷勤,眼神乖萌,头发丝儿都写着——这样的外甥不值得多一份零花钱吗。

而魏驭城始终目光浅淡,方才浓烈的情绪传递,一下风止。

这时,他手机响。

魏驭城走前几步接听,这通电话他全程英文。发音标准,构词精确,林疏月忍不住侧目。钟衍趁此间隙,拽着林疏月的胳膊借一步说话。

他越想越没底,“我舅对我的态度好冷淡,你没跟他说,我那晚骂他老畜生的事儿吧?”

林疏月看他一眼,“嗯?”一时没明白。

“我晕死,我就知道,吵架的恋人靠不住。转身一和好就把我给卖了。”

“你说的哪次啊?”林疏月被他嚷得太阳穴突突疼,是真没想起。

“就是你被我舅捆绑囚禁,我这个小英雄来救你于水深火热,还跟你统一战线,帮理不帮亲对他三连骂,不是男人,是老畜生的那一次啊!”钟衍虽压着音量,但语气克制不住地激动。

林疏月依然没有过多反应,只视线有一个上抬的动作。

钟衍顿感背脊麻凉。

他慢慢转过身,毫无意外的,对上刚结束通话、手机还握在掌心的……老畜生本人。

第58章 鸳鸯(二更)

钟衍摸了摸心脏, 也不知现在装晕还来不来得及。

魏驭城神色凝重,那点长辈温情褪去在眼角之外。他深思,严肃, 眉眼深处,望不透的动机。

就在钟衍觉得要完时, 魏驭城竟然抬手, 在他肩上拍了拍,留下一句:“说得没错。”然后牵着林疏月离去。

钟衍这一下的心跳悬停半空, 直到不见两人背影,才彻彻底底落了地。

重回包间,唐耀那帮人已在牌桌悠闲。见着魏驭城进来, 头也不抬,“这才多久啊,魏董真是越来越退步了。”

魏驭城也不恼,走过来说:“筹码带够了吗?就这点?让你过不了三局。”

唐耀对林疏月笑了笑,“林老师玩儿吗?”

魏驭城圈着她的手往跟前带, 把她轻轻按坐在牌座上,然后一手压在桌面,一手搭着椅背沿, 一个自然而然的归属姿势。他说:“玩,也是帮我玩。”

唐耀没眼看,啧的一声, “太狂了, 林老师得好好管教。”

林疏月欣然一笑, “好呀。”

重新开牌, 两把之后, 唐耀算是看出来了。

管教是管教, 但却是替魏驭城管他们呢。

林疏月太会玩儿了,纤纤手指压着牌身,整个人从容自信,真不比他们这帮金玉公子哥儿虚了气势。半小时后,在座的纷纷笑言:“嫂子护夫,魏生好福气。”

魏驭城顿时笑容朗朗。

唐耀挑挑眉梢,看出了门道,“林老师,很会玩。”

林疏月温和一笑,“我大学时,参加过棋类社团,融会贯通,大部分的牌类玩法都会一点点,但技艺不精,纯属运气好。”

牌桌上大杀四方,此刻觉得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林疏月把一堆钱往外推了推,“就不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