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扶贫小组那边的几个年轻干事,正和牧青一起在坡下的果子园。
这些人魏驭城昨天都见过,个子最高的姓宋,矮胖点的叫小周,最一表人才的这位,是和林疏月一块儿工作的。
魏驭城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魏董,这儿是咱们推广的试验果园,南青镇的天气特别适合种这种青果。如果量产成功,明年就能全面推广了。”小宋一脸憧憬,弯腰拔出果树边的几颗杂草。
小周从树尖上摘了两个青果,衣襟上擦了擦便递给魏驭城,“魏董你尝尝,看口感怎么样。”
魏驭城没任何嫌弃地接了,很懂行地先往手里掂了掂。
“青果有点儿硬,还要过个半月才熟透,可能有点难咬啊。”小周笑呵呵地说。
这边介绍得欢快,小宋也跟林疏月闲聊,“林老师,你们最近也挺忙的吧,晚上回来得晚,让牧青送送你。”
小周:“哪回没送呐,诶,林老师,你俩是一个大学的吧。其实你来之前,牧青就常提起你。说你是系花,成绩特别好,还是国内一个特别有名的心理专家的学生呢。实不相瞒,我们一致认为,牧青就是你的头号粉丝。”
场面瞬间安静。
林疏月感受到莫名的压力顶着自己的背,侧头一看,正是魏驭城站在那。他手里掂着两枚青果,不发一语,像认真听讲的路人甲乙丙。
牧青作势要敲他俩的脑袋,笑着说:“还头号粉丝,真会概括啊。”
“照顾林老师是应该的,只不过下次,小树林那么好的地方,也别藏着掖着,带我们也去小树林坐坐啊。”小周小宋是直性子,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顾虑和讲究。
忽然,“咔嗤”两声响——
众人寻声而望,顿时惊愕。
一直沉默的魏驭城,就这么若无其事的,捏碎了手中的两颗青果。他表情如无事发生,且自然而然地尝了一口捏碎的果肉,平平静静赞赏了一句:“甜。”
林疏月看得出来,他介意了。
自小山坡分开后,就一直没见过魏驭城的身影。
临近晚饭,她没忍住,问了一个干事,“明珠市来的企业团去县城吃饭了吗?”
“啊,对。”干事说:“沟通得挺好,行程提前完成,听说是明儿一大早就走。”
这一晚,林疏月一直撑着眼皮,留意走廊的动静。
她的作息在这里已经调整得很规律,乍一次等到零点,真的有些扛不住。近一点,终于听到脚步声经过。
林疏月猛地开台灯,鞋都穿反了,急急打开门,“魏驭城。”
魏驭城背影在五步远,停住了,但没有转身。
林疏月迟疑了下,还是问:“明天回?”
魏驭城肩头有薄薄一层雾水,他应该喝了点酒,站得稍久时间,周围的空气便染上淡淡酒味。
“林老师如此关心,等我至深夜,难道想告诉我,明天和我一起走?”男人声音低沉冷冽,三两短句切中所有要害。
林疏月抿了抿唇,“祝你一路平安,代向钟衍问好。”
魏驭城说:“他好的很,该问好的你却视而不见。早点休息,别耽误你和别人去小树林。”
这话带了情绪,也带着尖锐的指责,其实不是很舒服的交流。林疏月等他这么晚,当然也不是为了这冷嘲热讽。
她无心拉锯,到嘴边的话吞咽回肚里,终是沉默收尾。刚转身,半只脚迈回房间,魏驭城沉声:
“月月,我尽力了。”
说完,他长腿阔步,先她一步回了房。
自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林疏月第二天要赶早去学校,天蒙亮,牧青便来敲门。走时,林疏月看了眼右边,牧青察觉到她的注意力,说:“魏董一行人五点多就走了,因为要赶九点的飞机,从这儿去机场要两个半小时呢。”
林疏月的心先是如坠高空,哪哪儿都塌陷不得劲,然后又被心底的欲望种子萌芽推扯,陷进去的部分猛如涨潮,迅速复原,继而拔高造势。
心里的冲动不是冲动,而是一种本能。
林疏月忽然跟牧青请了一小会假,“师兄,等我一下。”
她调头就跑,跑到无人的平地,给魏驭城打电话。
九点的飞机,那现在还在候机。
电话通了,磨人耐心的长嘟音一声接一声,不长不短的等待,似故意磨人心智,然后才被接起。
男人低沉的一个单音节:“嗯。”
林疏月深吸一口气,没有废话连篇的开场白,没有试探犹豫的铺垫,她平铺直叙,直白得像一枚耀眼小太阳:“魏驭城,其实我昨天等你那么晚,就是不放心你。”
“你问我,等你到深夜,是不是要跟你一起走。不是的。我是想跟你说,你要愿意,我这就带你去小树林。”
一口气说完,林疏月语气不自觉地变软,还带着一丝温柔的诱惑勾引:“小树林挺刺激的,下一次,你敢不敢跟我去?”
不等他回答。
也不给他回答的机会。
林疏月说:“你必须跟我去。”
第41章 鸳鸯
远在千公里外的小树林是鱼饵, 轻而易举让人蠢蠢欲动。
这个电话把魏董哄得舒舒坦坦,他仍克制着,心说这女人千万别惯坏。所以依旧维持住平静态度, 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小树林自然没能马上去。集团事情多, 一项接一项的工作提上日程, 忙碌才是魏驭城的正常生活。
和林疏月的联系也没有刻意,彼此都忙, 扯得平平的。
李斯文偶尔会问问林疏月的情况, 之所以敢,是因为魏驭城让他寄过两次东西, 李秘书心细如发,自然察觉出两人关系的缓和。
周二去江苏无锡出差, 候机时, 魏驭城交待:“周六余星去复查,你让老王送他去。”
李斯文正要说:“昨儿小衍特意跟我说了这事,周六他去。”
俩孩子关系好,钟衍高中时期家逢巨变, 性格也随之大变,尖锐叛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难得交了这么个朋友,林余星聪明纯真,能互补他骨子里的戾气。
有一说一,都是很好的拍档。
魏驭城应允:“那就让他去吧。”
—
南青镇。
林疏月在这边的心理援助囊括很多方面,主要是与学校对接, 辅助做好素质教育工作。也会被当地公安系统邀请,去传授一些刑侦心理方面的知识。
林疏月本科主攻临床心理, 但章教授一直倾向于让她做研究。牧青硕士阶段选修了刑侦心理, 有着非常坚实的理论基础。他虽年轻, 但授课时意气风发,侃侃而谈,赢得了认可。
讲完课,牧青拍拍胸口,“差点忘词儿,怪紧张的。”
林疏月对他竖起大拇指,“让我想起你大学时的演讲,那年你拿了第一吧,真是风采不减。”
“你才谦虚。”牧青笑着说:“我们C大心理学专业的当家门面。”
林疏月微微低头,笑意渐淡,“师兄,别这么说。”
牧青哎的一声,“是我说错话了,我真没别的意思。疏月,你毕业后发生的事,我确实听说了很多版本,但师兄讲句实在话,我不信。”
林疏月抬起头,神色意外。
“我不信人云亦云,我有自己的判断和逻辑。我认识的师妹,有原则,有素养。你接诊没有错,心理治疗也没有错。如果要说唯一的错,就是遇人不淑。”牧青至今愤愤不平,“当初吊销你的从业资格证,有一部分也是兼顾舆情影响。但疏月,你要坚信,体制在进步,法规在完善,行业标准也在提升。”
林疏月眼热,心也热。她点点头,“谢谢你,师兄。”
牧青说:“好了,不提不愉快了,下午的活动两点开始,咱们随便吃点也得赶去学校了。”
镇上小学原本教育师资落后,也是扶贫组进入后,提升了关注度,号召了许多大小企业、个人捐赠。教学楼翻新两座,塑胶跑道,影音设备都陆续跟上。下午办了个答谢活动,诚邀所有爱心企业代表参加,顺带报道宣传。
致辞,颁奖。
人多分了两批,牧青待在这的时间长,差不多都认识,耐心地给林疏月介绍。第二批上台,牧青语气高扬了些:“左边第三位,是南青县的纳税大户,做建材生意的,门路多。”
林疏月一看,愣了愣。
牧青察觉她神色变化,“认识?”
林疏月收敛表情,“不认识。”
最后合影环节,他俩也算支教老师,所以也被邀请了上去。负责人还特意引荐了番,林疏月想躲都来不及。
“这是陈总,我们南青县的建材巨头。这是牧老师和林老师,大城市过来支教的。”
陈刚穿得有模有样,看起来就一普通商人。他的视线落在林疏月身上,伸手相握,笑呵着说:“年轻人有理想,有担当,真的了不起。”
短暂礼貌招呼,并看不出异样。
林疏月想,或者是真没认出来,或者是装不认识。哪种都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入春三月,明珠市回暖。这时节是冬季尾声最好的一段天气,雨水不多,晴日舒悦心情,世界亮堂堂的,随手拍个照片都不用找光线补滤镜。
周六,钟衍起得比谁都早,老父亲般地操心:“资料都带齐了吧,以前的检查报告啊,病历本啊,你看看,再确认一下。”
林余星无语,“放心啊,去医院我经验比你多。”
“你很骄傲哦,可把你给骄傲的。”钟衍不乐意道:“我今天算是你的监护人,你得听我的。”
知道林疏月去支教后,钟衍隔三差五就让林余星来明珠苑住着玩。他喜欢打游戏,玩得五花八门。心理疾病这两年,把他的生活习性毁得凌乱无章。这半年好转许多,但仍然没有完全转性。好在林余星是个有分寸的,心里记着时间,看他玩得差不多,说什么也不服从,递本英语书过去,“记二十个单词吧。记熟了再玩别的。”
钟衍暴躁哥上线,发再大的火,林余星跟没听见似的。发完了,还特虔诚无辜地问一句:“小衍哥,可以记单词了吗?”
钟衍直接晕死,“行,牛逼。”
记完单词了,林余星又拍拍语文课本,“顺便背篇课文吧。”
“……”
两人一上午耗在医院,魏驭城打过招呼,又是杨医生团队亲自看诊,该做的检查事无巨细。下午结果出来,杨医生欣慰说,很好。
像考试的小孩,紧张兮兮地终于等来成绩。及格分数足够让他们欢欣雀跃。钟衍长松一口气,觉得去三亚冲浪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听医生的,按时吃药做检查,小脑瓜子别成天想东想西。”钟衍语气老成,“你想看我舅舅裸泳的吧,夏天就带你去三亚。”
林余星摇头,“不想不想。”
钟衍嘁的一声,“我知道,这叫口是心非。”
“不,你不知道。”
“我就知道。”
两人拌嘴,和天气一样,明朗又恣意。
刚出医院,林余星转头往右边随便一看时,突然沉默。
察觉异样,钟衍也往那边看,“怎么?”
五六米远,常年穿着一身黑的李嵊站在梧桐树下。冷天低温,他就一件薄夹克披着,打底一件圆领短袖,身高腿长但人瘦,阔脚裤里空荡荡的。
他像常年居住于阴冷潮湿之地的人。哪怕阳光包裹,也没有一点生机。
李嵊传递出的气质非常不友善,钟衍下意识地把林余星挡在身后,“这谁啊,你认识不?”
林余星平声:“认识。”
然后拨开钟衍,朝李嵊走去。
林余星个头矮一些,微仰头,目光却坚定得没有半点起伏,“你跟着我有什么用?是想激怒我,然后逼我姐现身吗?”
李嵊在看向林余星时,虽也淡漠,但较之对林疏月,到底少了几分狠厉劲。
林余星身体原因,外出比一般人少,所以皮肤特别显白。连带着眼眸,都如清澈溪底,让所有猜疑算计无处藏身。
“我以前,确实很想杀了你,同归于尽。”林余星漠然直视李嵊,“但我现在不会了。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你也撩拨不了我的任何情绪。我有挚友,有爱我的姐姐,我在努力地活着。你呢,你什么都没有。”
林余星始终平静,哪怕谈论生死,也无所畏惧。
他的平和,超越了这个年龄,他从林疏月身上学会:漠视,才是碾压敌人的武器。
回去路上,钟衍好奇追问:“那人谁啊?奇奇怪怪的。”
林余星说:“我哥哥。”
一脚急刹,“靠。”
“真是哥。”林余星低了低头,心似海草滋长。他小声说了句:“小衍哥,你家里人很爱你。舅舅,外公,外婆,甚至王叔,魏舅舅的秘书。你要珍惜这样的生活,因为你能轻易拥有的,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
钟衍手指紧了紧方向盘,似懂非懂,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了。
—
原本以为这样的好天气会持续到下周,但周日就变了天。早晨出了点太阳粗率潦草,九点多就飞沙走石起了大风。
明珠机场。
下飞机后,李斯文见着这天气犯了愁。出差时估算错误,没带太厚的羽绒服。恰巧在北京的这几天雾霾严重,魏驭城呼吸道感染,昨晚上就咳得厉害。今早一看,似是更严重了。
好在商务舱服务周到,李斯文不放心,让空乘给魏驭城量了体温,低烧。李斯文说:“魏董,下飞机后直接去医院看看吧?”
魏驭城喉部刺痛,但还是能忍,“先回公司开会。”
工程部很多事情都积压到他回来定夺,很多项议程确实紧要。这会一开没个时间定数,中午吃了个简餐,会议持续到下午五点半。
魏驭城嗓子已经非常难受,低烧温度似乎也在上升。公司开了暖气,闷热笼罩,他背上全是冷汗。
还有想过来继续汇报的部下,魏驭城眼神示意,李斯文立刻会意,起身拦了拦,温和道:“先跟我说,我这边汇总。”
人走,门关。
办公室一安静,魏驭城陷进皮椅,身体已撑不太住。他双手撑着额头,指腹为自己按摩释压。忽然想到什么,他摸到手机。
与林疏月的对话框已经滑降至列表下层,内容也乏善可陈,如今再看,更多的是防备和试探。魏驭城心思一沉,他不喜欢这样的对立,于是按了清除。
不悦继而带来不甘,不甘总意味着蠢蠢欲动的开始。
于是,魏驭城心思深沉地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两个字:
-难受。
发完后,魏驭城单手捏着手机,很浅地扬了个笑。这时,敲门声响。以为是李斯文,魏驭城没抬头,“进。”
脚步声几不可闻,陌生的香水味隐隐袭入鼻间。魏驭城敏锐抬头,门口竟站着叶可佳。
室内再温暖,也难抵春寒料峭。但她穿着最新款春装,娇艳夺目,手里拿着糖浆和保温杯,期盼之情跃于脸上。
叶可佳说:“您不舒服吗?我给您送点药。”
魏驭城皱眉,“谁跟你说的?”
叶可佳轻咬下唇,“我也在开会。”
魏驭城根本没注意,这不是重点,他语气冷淡:“我还有事。”
拒绝的意思明明白白,叶可佳不知所措,委屈道:“您还怪我是不是?”说几个字,眼睛红得能落下泪来。
魏驭城静静看她。
安静的时间过于长,叶可佳心中窃喜,觉得有希望时,魏驭城开口:“上班要有上班的样子。你心思如果不在汇中,不用递交辞呈,我直接批准。”
叶可佳简直无地自容。
魏驭城不想浪费时间,索性明言:“还有,我很不喜欢有人拿林疏月做文章。你觉得,在林疏月和你之间,我会站在谁后面?”
人贵有自知之明,答案不言而喻。
魏驭城目光冷漠:“不要再有下次。”
叶可佳自然无立场再待,白着一张脸失魂离去。
恢复安静,魏驭城清了清嗓子,不适地拿手揉了揉喉结。再拿起手机一看,那条动态发了不过十分钟。
林疏月给他点了个赞。
—
相较明珠市的突然变天,南青县依旧艳阳灿灿,连晚上都是青空当头,恰逢十五,圆月隐在高山起伏间,像歪扭随意的宝石项链。
林疏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魏驭城的那条动态,又打开明珠市的天气预报,一夜变天,温差近15度。
魏驭城的朋友圈内容贫瘠,也没设置时间权限,上次发的,还是一本全英文的书封。钟衍在下边留言:金瓶梅?
他只认识第一个单词,Gold。
纵使看过很多遍,林疏月还是想笑。手指一划,再刷新时,竟又刷到魏驭城的新动态。
-23:00:发烧。
林疏月不想笑了。
这时,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林疏月打开门,正经过的牧青吓一跳,“呀,还没休息呢?”
牧青拎着包,刚从学校回来。林疏月深吸口气,“师兄,明天我有点事,想请一天假,晚上就回。”
“可以啊。”牧青问:“怎么了,是急事吗,需不需要帮忙?”
“没关系。”林疏月说:“一点私事。”
于是第二天大早,林疏月就坐上了去市区的大巴。
—
魏驭城的感冒愈加厉害,晚上高烧,白天低烧不退,嗓子疼得像电锯电钻轮番上阵刮割。家庭医生来看过,说是扁桃体发炎,得吊两天水。
集团事务繁杂,也休息不得。魏驭城强撑着去上班,一连三个会下来,冷汗浸湿底衫。李斯文难得的态度强硬,“魏董,你得听医生的。”
驱车把人送回家,路上就给保健医生打了电话。进门,钟衍一个飞身跑过来,“我去,舅你能不能别硬扛,都这样了还工作呢。扎个吊瓶也不会影响你的帅气啊。”
魏驭城睨他一眼,“不然呢,我拿什么养你。”
钟衍自觉领用“废物点心”的头卡,但这一次,不怎么甘心地辩解:“我以后会给你养老的,你信我。”
李斯文也笑着解围:“小衍最近很用功,上回还让我给他买汉英词典。”
“自己不会买吗,使唤我秘书。”魏驭城说:“臭毛病,不许再惯着。”
他嗓子哑得很,不难听,反倒有种消沉的性感,挠着耳朵,格外有说服力。人随医生上了楼,钟衍站在楼下小声嘀咕:“这话怎么跟林老师说得一模一样,怪默契的哈。”
魏驭城对头孢过敏,格外慎重地打了试验针。四瓶水先开着,没个三小时不得完。
难得的,魏驭城睡沉。
沉到连楼下钟衍不小的惊呼声,都没能将他吵醒。
五点多,还剩最后半指药水,医生进来拔针,魏驭城睁开眼。困顿未醒,脑子像重启的机器慢慢运行。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眼。
床尾方向,林疏月身影窈窕,她靠着书桌沿慵懒站着。见他醒,脑袋歪了歪,目光有意无意地轻轻打量。
魏驭城分明看见她在笑。
医生拔完针,叮嘱他按压五分钟,走后,魏驭城忽然松了手,故意让棉签落地,手臂懒懒垂于床边。针眼很快渗出血渍,他无事人一般,眼睛看别处。
林疏月走过来,拿了根新棉签,然后蹲下帮他按压住针眼,“35了吧魏董,有点不符身份了。”
魏驭城依旧心安理得,目光灼灼,“什么时候来的?”
“两小时吧,”林疏月睨他一眼,“我看你睡眠质量这不挺好,故意骗我的,嗯?”
魏驭城嗯的一声,“骗身又骗心。”
故意反讽呢。
林疏月忽觉有愧,低了低头,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不说话了?”魏驭城斜看她一眼,“又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林疏月回看过来,眼睫轻轻眨,“冤枉了啊,我要坏,现在能在这儿?”
魏驭城不说话,表情平平,但嘴角眉梢上扬,分明是藏不住的心满意足,“天气不好,容易感冒。”
林疏月又重复那句话,“35了吧魏董。”
魏驭城气定神闲,“35的魏董还没娶妻,可怜吧林老师。”
林疏月忍俊,伸手往他脸颊轻轻一戳,“别作。”
“不作你会来?”魏驭城何其无辜。
林疏月不惯着,指着人命令:“自己再按三分钟。”
魏驭城照做,看她去桌边倒水。时间长了点,他闷哼:“流血了。”
林疏月头都没回,“还有力气说话,没事。”
魏驭城咳了咳,眉间涌起不适,越发可怜语气:“血流一地。”
“嗓子成这样了,能不能安分点。”林疏月递过水杯哭笑不得,然后倾身探了探他的额温,“怎么还有点烧?”她又试了试自己的。
魏驭城老实起来,听她摆弄。
喝水,吃药,乖乖再量一次体温。确定温度正常后,林疏月放了心,甩着体温计交待:“别逞强,该休息休息,反正公司是你的,也没人敢笑你。”
魏驭城嗯了声,“你还走吗?”
“走啊。我就请了一天假,待会儿就要去赶车。”林疏月飘了个眼神给他,“我都没去看弟弟,感动吗魏董?”
魏驭城靠着软枕,半坐在床上,针眼不出血了,松开棉签,偏白皮肤上像点缀了一颗红豆。林疏月觉得很好看,视线不由低了低。
魏驭城说:“不感动,毕竟你还欠我一座小树林。”
林疏月反应过来,小树林里能干什么,衍生意义不要太暧昧。她没搭话,眼睛也看别处,接过的保温杯双手握着摩挲。
“但林老师这么关心我,小树林配不上你,等我好后,一定给你种片大森林。”魏驭城不疾不徐道。
“少来。”林疏月才不轻易被拿捏,睨他一眼,“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是吧,昨晚谁发两条朋友圈,还设成仅我可见。”
魏驭城躺没躺相,睡衣也歪七八扭,领子滑去右边,不遮不掩地露出锁骨和半边胸口,“林老师不也除夕夜发了一条仅我可见的朋友圈?怎么,只准官洲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林老师霸道。”
他笑得剑眉斜飞,拿散漫的目光盯看她。
注视灼灼,空气升温,有些东西便渐渐变味。
这男人脑子里绝对没正经东西。
林疏月冷冷看他一眼,“别想些有的没的。”
魏驭城从善如流,“嗯,病着,付诸行动确实困难。”
……过于直接了。
“要不,你动?”他忽地抬头,目光真挚。
林疏月像卡壳的录音机,直直坐着,憨憨看着。
“忘了,林老师体力不好。”魏驭城佯装思考,片刻,又体贴给出Plan-B——
“嘴也行。”
第42章 鸳鸯
林疏月发现, 魏驭城这人特爱占便宜,哪怕当时吃了亏,日后也一定会找机会补回来。
“你闭嘴不说话就还挺英俊绅士的, 一说话, 才想起魏董是位商人了。”
魏驭城当仁不让,“成功商人。”
林疏月忍不住笑起来, 窝着手掌去拍他的脸, “臭屁。”
魏驭城将她的手一把抓住,放在唇边若即若离地轻蹭。发烧原因,他的呼吸比平时热, 手腕内侧又敏感,像草长莺飞三月里的柳絮扑向易过敏的人,从身痒到心。
这难得的安宁时刻,林疏月很贪恋。
魏驭城问过一次走不走,她说走。那他就不会再黏糊地问第二次。只挑重点, “机票订了吗?”
“订的六点那一趟。”林疏月说:“差不多要走了。”
“别走。”魏驭城一把握紧她手腕,仍是平静的语气, “改签最晚那一班,到南祈, 我派车去机场,把你送回南青镇。”
林疏月故作惊状,“明星待遇啊。”
魏驭城吊着眼梢看她, 纠正:“女朋友待遇。”
乍一听这三个字, 耳尖从里到外被狠狠烫了下。她没接话, 太突然的正名, 有点忐忑, 还有点心神荡漾。她扬着下巴:“别乱叫, 我还没答应。”
魏驭城不恼,仍握着她手腕,用她的手,朝她自己的脸上拍了拍,笑意淡淡:“没答应还威胁我必须去小树林?”
林疏月不吃这套,拿余光刺他,“威胁啊,挺不情愿啊,那算啦。”
魏驭城乱遭的头发软在额前,加之衣衫不整,眼神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使坏,总之怎么看都是放浪形骸。他更用力的一下,直接把林疏月拖拽坐到床边,“不威胁。情愿。我昨晚梦到你在小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