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林疏月快步走去窗边,这个角度看不到什么,但能明显感觉到一波波的人往右手边的方向跑。

林疏月担心周愫,没作多想地也赶了过去。

汇中大厦有ABC三座,成“工”字相连形。其中A座是写字楼办公区,B和C是以高端商场和部分外租的形式存在。人流量密集,奢华无比,也是明珠市CBD金融圈的地标建筑。

C座的一处设计平台处,约六层楼的高度,边沿坐着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性,大肆扬言汇中集团不近人情,逼至绝路。

这事出得猝不及防,又掐着下班的点,正是人流聚集,受关注度最高的时候。

林疏月找到周愫,她已焦头烂额。

“什么情况?”林疏月扶住她肩膀,周愫有了支撑力,稍稍镇定。

“上个月在公司待过半月的临时工人,自称因为生病,汇中才把他开除的。”周愫勉力镇定,但还是被这阵仗弄得乱手脚。

林疏月问:“报警了吗?”

周愫点头,“但赶过来需要时间,而且他情绪好激动,我们根本不能跟他沟通。”

适时,人事部的人跑来,“张志福,四十二岁,是上月公司外墙翻新项目里的一名墙漆工,但这些公司都是外包委派的,和汇中不存在任何雇佣关系。”

纸页上,资料笔笔清晰。

林疏月凑近看了看,抓取关键字,目光在“南青县”上停顿。

另一名汇中员工赶来:“魏董在赶回来的路上,李秘书说他们马上到。”

那男子激动的叫唤声自高空传来,刺耳怖人。

有人已经上去游劝,但他更受刺激,甚至拿出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围观群众尖叫声响彻,像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

林疏月提醒周愫:“别让人再上去了,不恰当的言语反而适得其反!”说完,她径直往楼上跑。

电梯到六层,再通往天台是镂空的铁制楼梯。林疏月没犹豫,脱掉高跟鞋拎在手里,就这么赤脚走上去。

男人厉声:“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高楼风大,傍晚降温,像沾着盐水的刀刃往脸上拂。林疏月面不改色,平静的目光注视,“好,你跳。”

男子瞪大瞳孔,呼吸急喘,“你别激我!!”

林疏月往前挪近两步,“我不激你,我就跟你算算账。这六楼,下面已经有人充好了救生垫。你跳下去,运气好,皮外伤,运气差,伤筋动骨。你想想,汇中集团能赔你多少医药费?”

“我不要钱,我就是来求一个公道!”男人声嘶力竭。

林疏月直视他,“公道不在人心,在证据。法律角度上讲,你与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你若真跳下去,上半天社会新闻,汇中集团再发份声明,这事就这么翻篇。你这么博人眼球,我猜有两点。一,没钱治病。二,受人蛊惑。”

男人脸都白了,头发迎风乱飞,怒气熏红了眼睛,“你胡说!”

林疏月一点一滴观察他的情绪变化,对方的凌厉劲明显软了气势,起伏急喘的胸口泄露了他的心慌。

林疏月又靠近两步,冷静道:“你是南青县人,你认识陈刚。”

男人慌乱,“我不认识!”

林疏月忽地软下声音,“我理解你。”

男人情绪再度激烈,“你不理解!!你们都不理解!!”

“我理解。”林疏月说:“因为我也有一个生病的弟弟。”

男人嘴唇干裂,不自觉地发抖,目光从方才的狠厉变得一瞬茫然。

“我弟弟先天性心脏病,无数次地跑医院,我签过最多的单子,就是病危通知书。”林疏月又走近几步,见他重新紧张,便悄然停住,原地坐了下去。

“我理解你的剑走偏锋,但你知道吗,那个陈刚,他对汇中的一个女职员性骚扰。你也有孩子的吧?那个被骚扰的女孩儿,应该跟你孩子差不多年龄。”

男人目光犹豫,神情也呆滞起来。

林疏月说:“人说积德行善,不为自己,为了亲人,也得明辨是非。你虽是被利用的一方,但助纣为虐,想过后果吗?跳下去,死了残了,姓陈的会负责?还有,汇中集团什么实力,你了解过?人家拥有全国数一数二的法务部,不仅一毛钱没有,还会告你敲诈勒索。”

男人喉咙滚动,干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他骤然掩面呜咽,“我需要钱,我要钱治病!”

冷风灌面,直接吹进林疏月的喉咙眼,刮得内腑生疼。她刚要说话,身后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你下来,汇中愿意资助你的治疗。”

林疏月一愣,猛地回头。

魏驭城就站她身后,西装笔挺,立如松柏。

男人瞬间警惕,“你凭什么这么说?!”

魏驭城一字千金,“我姓魏,汇中集团董事长。”

一锤定音,兜灭所有杂音。

男子愣了愣,然后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警车、消防到,一大堆人涌上天台。在魏驭城的示意下,暂不追责。

林疏月后知后觉,赤脚踩地的腿已经麻木到无法动弹。她微微伏腰,低着头,呼吸如喘。忽地,手心一空——

她抬头,魏驭城就站在身边,手里拎着她的高跟鞋。

“手给我。”他沉声。

林疏月默了半秒,照做。

她有自知之明,腿软根本没了力气,犯不着这个时候矫情,倒显得多刻意了。手指刚搭上他手臂,魏驭城收紧,轻而易举将人提起来。

林疏月逞强不得,大半力气都依赖于他。

身体也不再像方才那样寒意空洞,魏驭城倾身,以身体咬碎了大半冷风。

围观的人群已松动,汇中的人涌上来目光焦急。

下那道悬空铁窄梯时,跳楼的男人折腾了够久,身体本就有病,一下子没站稳,人直挺挺地往下栽。出于惯性去扶东西,这一捞,就把正在他身后的林疏月狠狠拖拽。

“啊!!!”旁人的惊叫声再次响起!

林疏月滚下楼梯的一瞬间,魏驭城迅速将人搂住,臂弯环得死紧,连着一块儿倒下去。楼梯陡峭坚硬,两人像团雪球,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挽救。

“咣”!的一声沉闷响,魏驭城的背狠狠撞向墙壁,林疏月抵着他的怀抱,虽痛,但大半的重力已被魏驭城挡了去。

“魏董!”

“天,快叫救护车!!”

一大堆人围过来,李斯文最是紧张。魏驭城疼得眉目深皱,无人敢触碰。

救护车响,警车鸣笛,场面混乱。李斯文走最后,小跑着折返林疏月身边,一席话说得郑重,“林老师,这次谢谢你。魏董那边得有人,我让周愫陪你去医院,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疏月除了手掌擦破皮,一番检查后没有大碍。周愫陪着她弄完所有,已是晚九点。周愫拎着一袋药,再三和医生确认后才放了心。

“你一定要按时吃药,消炎的,还有明天要换纱布,到时候我陪你哈。”周愫心有余悸,“月月,你也太勇敢了。”

林疏月倒很平静,头发丝儿乱了,垂在侧脸,如慵懒的睡莲。她笑了下,“没事,举手之劳。”

周愫崇拜,“你好厉害哦。”

“我大学时,跟着导师做项目,去刑侦部待过一段时间。”林疏月想了想,说:“也不算实习,就是跟着学点东西,受益匪浅。”

周愫反应过来,“谈判专家啊?”

林疏月笑着摇头,“我学的不是这个专业。”

周愫叭叭一顿赞美,林疏月始终听着,神色温淡。之后坐她的车回家,夜景流光幻动,像织出的绸缎,透过车窗跃进仪表盘上。

林疏月划亮几次手机,手指犹豫、反复,最终又次次摁熄。

车停,目的地到。

“好啦,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心尖有簌小火焰,萎靡不振地烧了一整夜,此刻直冲喉咙,烧化所有犹豫不决。林疏月终于问出口:“魏董,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周愫:“左手骨折。”

才融化的小火苗又遇风熊燃,这次直窜三丈高,烈烈不得灭。到家后,就连林余星都看出来她的不对劲儿,“姐,你还好吧?”

林疏月没跟弟弟说下午发生的事,也有意藏着左手在长长的衣袖里。她笑了笑,“没事,想工作去了。”

林余星信以为真,晃了晃手里的书,“上次魏舅舅借我的,我看完了,姐,你明天帮我还给他,行么?”

默了默,林疏月说:“他还给了一件外套,一起还掉吧。”

次日阴雨渐停,傍晚时还有一斜余光亮在西天。

房间隔着门板,隐约听到钟衍那小子大嗓门的一句“林老师”,魏驭城盖上文件,心如浮沉落地。

“我舅左胳膊骨折,这两天在家休养,还好吧,没太大事,医生每天过来两趟。”钟衍的声音隐隐约约钻入魏驭城耳里,“……记起来了,这是我舅上次借给小星的书。行,我待会儿跟他说。欸,林老师你就走?”

魏驭城微微蹙眉,终忍不住提声:“钟衍。”

楼下的林疏月蓦地一怔。

钟衍惊奇道:“没睡觉啊,林老师,那我就不代劳了。”

林疏月没有过多僵持,她既然过来,是真情实意心存感激的。

她拎着外套和书上楼,刚停步,房门开。

魏驭城身披黑色外套,袖子没穿,宽大衣襟正好遮住受伤的手。不细看,仍是风度翩翩的矜贵模样。

林疏月双手相递,书和外套架在半空,在他深邃眸光的注视下,本该有的关心封了口,只客套出一句,“我来还东西。”

魏驭城眼睛低了低,又轻淡移开,没有任何动作。

林疏月被|干晾着,一时不知所措。

魏驭城被她研磨出丝丝挫败与委屈,淡声问:“只是来还书?”

林疏月看着他打了石膏的左胳膊,心一软,诚实说:“来看你。”

短暂安静,魏驭城迈步去书房,林疏月无声跟在后头。她只进去三两步,想把书和外套放下就走。

门边有木椅,东西还未脱手,“咔哒”轻响,门被魏驭城按压关合。

林疏月转过头,倒也没多惊慌惧怕。

魏驭城问:“昨天摔着了没?”

林疏月说:“没你严重。”

魏驭城笑,“感谢我还是关心我?”

林疏月想了想,轻声,“谢谢你。”

魏驭城逼近一步,“怎么谢?”

别有用心的施压已昭然若揭,话虽短,却尖锐犀利,非得要个说法一般。林疏月看穿他伎俩,也不落荒而逃,反倒坦荡直视,以柔克刚。

“魏董又想让我负责?”林疏月貌似无辜,精准在那个“又”字上。

魏驭城顺着她的话设陷,“所以,终于肯对我负责了?”

林疏月语噎。

他的眼神深邃浓烈,带着隐晦的势在必得。

林疏月别过头,索性直截了当,“陈年旧事,何必耿耿于怀,魏董实在不像自我感动的人。”

魏驭城片叶不沾,情绪依旧平稳,“你总拿时间说事,一夜情是有多污秽卑微?”

这三个字让林疏月耳根子一烫。

“你和赵卿宇,认识得够久,结果又如何?”

实话逆耳,真相刻薄,魏驭城攻守有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退路。

林疏月脑子嗡的一声,阵地完全失守。

书房的光线柔和温淡,掺着木质沉调和纸页油墨的混合香气,一缕一缕偷袭鼻间。每多一秒沉默,就代表她更多一分的示弱。

林疏月脑海一闪,下意识地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魏驭城嘴角扬了扬,“我哪里你没见过?”

她本意不是如此,男人坏起来,不给退路。

林疏月望着他,阵地失守,口不择言,“你让钟衍怎么想?”

她的本心是在提醒,应当照顾钟衍的感受。

安静数秒。

魏驭城心知肚明,却故意曲解——

“怎么,那小子也喜欢你?”

林疏月思绪卡壳,顿时无语。

“那不正好。”他剑眉轻挑,淡声带笑,“刺激。”

第23章 烈焰

“感情分得这么清, 有用?最后能有个好结果,才是真正的盖棺定论。我不否认对你的感觉,我想跟你要个明路, 你不给, 我也不能拿你怎样, 但心意斤两还是得称给你看。”

“你那晚玩我玩得挺投入,我实在看不出你的半点厌恶和排斥。别这样瞪着我,多瞪一眼,只会让我想起更多细节。”

“我告诉你,你的故事在那一晚结束, 但在我这, 不算,现在才是故事真正的开始。”

……

光影重重叠飞, 炫目眼晕。王叔今晚开车有点快,几个弯路出明珠苑时,林疏月心悸得不行,索性闭了闭眼。

一闭眼,耳朵里又是刚才魏驭城说的话。

每一个字, 像尖锐的钉,环环相扣,差点把她给钉死在那间书房。他手真断了?实在看不出半点伤残病样。气势如风起,眉目深沉咄咄逼人。

“林小姐,介意我放点音乐吗?”王叔说话, 暂时把她从浮游状态给拽了回来。

“您随意。”林疏月轻呼一口气, 别过头看窗外。

午夜电台, 唱腔旖旎, 歌词浓烈:

[多少人爱我/却放不下你/是公开的秘密]

清秀男声娓娓诉说, 微微的较劲和淡淡的委屈,和魏驭城一模一样。

平低的心又拔高,林疏月手撑半边额头,再也无心看风景。

魏驭城救林疏月的时候,撞击力全部受在小手臂上,幸亏对位良好,只上了夹板固定。大多数人知道他滚下楼,但不知具体伤势。

人在这个位置,牵一发动全身,魏驭城连医院都没去,直接让医疗团队来的明珠苑。李斯文调整日程,尽量让他休息。对外只说那日滚下阶梯无大碍,照常出差,三两天就回。

汇报完毕,魏驭城没发表意见。

李斯文还想起一件事:“章教授明天过来明珠市出差,您要不要和他见个面?”

魏驭城敛神,“明早给他打个电话,章老也忙,多余的安排就不必了,约个饭就好。”

章天榆是国内有名的心理学教授,北师大任教,也是公|安部特聘的刑侦心理顾问。协助处理了几次大案,在业内颇有声望。

魏驭城与他相识数年,也曾受益于他的治疗手法。再见面,章天榆毫不客气点评,“驭城,没好好睡觉。”

魏驭城笑道:“要不您留下来,我一定听您话。”

他张开手臂迎上前,与章天榆拥了拥。

章天榆拍拍他的背,“我还不知道你,在这件事上,说的永远比做的好。”

魏驭城啧的一声轻叹,双手作揖,“章老,您给我留点脸面。”

章天榆冷呵,“斯文比你乖多了。”

李斯文起身沏茶,笑着说:“我还是沾魏董的福,今儿受您表扬。”

一番问候叙旧,最后的话题仍回落到魏驭城身上。

章天榆想了许久,问:“我记得以前,介绍过你去了一个义诊。接诊你的,是我亲自带的一个实习学生。”

魏驭城“嗯”了声,平静道:“姓叶。”

章天榆也想起来,“叶可佳。你说,她对你的辅导有效果,那一周时间,你状态很好。当时我也特意交待,给了你们彼此的联系方式。怎么没有再继续了?”

魏驭城手持精致镊柄,缓慢搅动玻璃器皿里正烘焙的茶叶。他眼睛低垂,察觉不出情绪,仍是平静的语气,“是我太忙。”

章天榆皱眉敲木桌,配合节奏,不悦道:“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就会明白,利挣不完,权揽不尽,名夺不全,保齐自己才是真谛。”

魏驭城给他斟茶,笑意上眉梢,“受教,我改。”

一看就不是真心话。章天榆摆摆手,罢了。

闲坐两小时,章天榆走前,说:“叶可佳国外进修,听说是回来了。你要没有更好的人选,可以与她再联系。”

魏驭城八风不动,没有表态。

章天榆思及往事,不免感慨,“她们那一届,我总共带了五位学生,其中一个我很喜欢,无论是外在条件,还是专业能力,都是一颗好苗子。可惜一些原因,她放弃了这份职业。”

短暂沉默。

李斯文看了眼老板,心中有数,笑着接话:“章老与她还有联系?”

章天榆一脸惋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叮嘱魏驭城:“不要硬抗,身体是自己的。”

魏驭城亲自去送他,老少并肩,又闲谈几句。

李斯文没跟,站在原地轻轻呼气,心说,您那宝贝学生,已被我老板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周二工作日,忙了好一段时间脚不着地的夏初,终于有空约林疏月一起吃饭。

林疏月得上班,于是就约在明珠金融中心附近。

夏初接了几个公司的员工IPV测评,其中不乏奇葩事,惹得她一肚子吐槽。林疏月适时提醒,“可以了啊,我只有一个半小时。”

夏初喝了一大口柠檬水,咂咂嘴说:“对了,你看大学群里的消息了没,叶可佳回来了。”

“最近忙,没注意。”林疏月夹了块牛柳到她碗里。

“当初她跟你玩得那么好,同个寝室形影不离的,成天围着你,你也没少帮她忙。”夏初是直性子,不满全挂在脸上,“我记得有一次,你们教授办了次义诊,明明她该去实践的,她又想去车展当车模赚外快,叶可佳求你半天,还是你替她去义诊签到。”

林疏月笑,“你那会儿不是挺吃她醋的吗,说我冷落了你。”

夏初哼了哼,“还好意思说,良心呢。”

女孩儿之间的情感磁场很奇妙,在夏初看来,叶可佳有点故意的意思。见她和林疏月关系好,非得热乎乎地贴上来,在她这就是挑拨离间。

“快递没少帮她拿,饭没少给她打,座位没少帮她占。咱们毕业两年多了吧,她可有主动联系?我去,连个电话都没打过。”夏初越说越生气,“人家现在从Stanford进修归国,调子更高了信不信。”

林疏月不停给她夹菜,“高不高又怎样,跟自己较劲不愉快。好好吃饭。”

夏初下午也有事,匆匆一顿饭便各忙各的。

上班还有十几分钟,林疏月顺路去星巴克买咖啡。排队的人不太多,她正低头看短信,到了队伍里才猛地发现,前面站着赵卿宇。

赵卿宇正在打电话,“你想喝拿铁还是冰美式?几分糖?……想好了没有?……我没有不耐烦啊,后边还有好多人在排队。好好好,我道歉行吗?”他的语气虽耐心,但表情已是明显的不耐烦。

点好单,赵卿宇走出队伍,转身也看见了林疏月。

眼神交汇一秒,谁都没有打招呼,如陌生人。

林疏月是真心如止水,买完咖啡就走。刚出星巴克,等在门口的赵卿宇:“疏月。”

还是那张清隽干净的脸,还是一贯的清爽穿衣风格,但人似乎瘦了些,眼廓微微凹陷,少了意气风发的精英气质。

林疏月没应声,被拦了路,也没法走。

赵卿宇嘴唇动了动,“上次的事,是我妈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

林疏月看向他,“只有你妈不对?”

赵卿宇如嚼蜡,满肚子的苦本想倾诉,但她这冷掉渣的态度实在让人不好受。赵卿宇狠了狠心,问:“你知道你那个小男友是谁吗?”

钟衍上回在餐厅,揽着她肩说是男朋友。赵卿宇当时给气炸了没太细想,很久之后灵光一闪,越想越觉得钟衍面熟,终于记起他是谁了。

“那是魏驭城的亲外甥,心理一直有病!你上哪认识的他,还敢跟他谈恋爱?我觉得你是疯了吧。”

林疏月哦了声,“也是外甥啊,这外甥都病得不轻吧。”

赵卿宇反应过来她的讽刺,“我知道你还怪我,但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我家里那种情况,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家什么情况,关我什么事?”林疏月冷淡道:“赵卿宇,我俩已经分手,请你不要再想当然,你错了,就是错了,还指望我来共情?那你不仅有病,还病得不轻。”

甩下一脸怔然的赵卿宇,林疏月走得干脆。

她知道他在原地没动,还看着。

于是经过垃圾桶时,林疏月手一挪,指尖一松,把咖啡丢进了进去。

赵卿宇看得仔细,分明还是“不可回收”分类。

感情这东西,藕断丝连是最没劲的,尤其赵卿宇这种,不仅没劲,还处处恶心你。一次偶遇,一场对峙,太消减内耗。

比如本来大好的心情,一下子灭了灯。

林疏月越想越郁闷,就跟夏初发微信吐槽。

前因后果一通描述,夏初果然气炸。语音消息一条接一条,林疏月手机不停提示。她边走边听,有共同话题,听得认真仔细。电梯正好门着门,跟着人,林疏月也没看,径直走进去。

“这贱男人难道想吃回头草?卧槽他也太恶心了吧。以前吊着你,现在脚踏两条船,真是狗改不了吃shift!”

夏初嘴瓢,听得林疏月直乐,心情往上提了提。前边的小姐姐拿文件时,碰到了林疏月的手,手滑,手机就没握稳。林疏月反应快,一把捞住,但语音就成了自动扬声器播放。

夏初嗓门又清脆,像往梯箱里丢了串挂炮,“赵卿宇真不是人,想当初你对他也够好的了。饭菜不吃葱姜蒜,回回出去聚餐,还要你帮他挑出来。咖啡非得指定哪一家,三糖半奶乱七八糟的,他真是我见过最矫情的男人!也就你这么宠着惯着,把他当男宝贝,我……”

林疏月掐得再快,这段话还是被公放得一清二楚。

36层到,林疏月走回自己办公室,边走边投入至极地给夏初回信息,丝毫没有注意到电梯里的人。

李斯文顿了顿,“魏董?”

站在电梯后侧的魏驭城一语不发,迟几秒迈步,倒也没有明显反应。

上班没多久,畅姐打来电话,“月月晚上没事儿吧,部门一起吃个饭啊。”

国内企业很少设专门的心理咨询岗位,规模大,企业文化成熟的公司,才会更倾向于人文管理。林疏月的编制归属人事部,畅姐算是她的半个领导。

“晚上要加班,约了七点的咨询。”

“不冲突,七点前能送你回公司。”

林疏月答应下来,畅姐:“下班后停车场等你啊,坐我的车走。”

到了吃饭的地方,才发现唐耀也在。而且也不是畅姐说的部门聚餐,应该是公司的几个中管和高层。

唐耀很随和,招呼林疏月坐,“海鲜新鲜,就叫你一起了。”

他显然把她当成“自己人”,畅姐有眼力见,热热情情地拉她一起坐下。这顿饭吃得自在,唐耀没什么老板架子,同样穿着西装,但就是比有些人平易和气。

林疏月思绪分了道小岔,后知后觉这个“有些人”太有指向性,顿时不自在起来。

唐耀这人很有意思,让你来吃饭,那就是好好吃饭。逢迎,敬酒,客套话通通省略。所以这饭吃得速战速决,吃得林疏月恍恍惚惚。

尾声时,侍者送来一提打包好的外带,“耀总,这是按您说的做好的菜。”

唐耀对林疏月说:“正好,带回去给魏魏,他没吃饭,你俩一层办公室,顺路。”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林疏月不好拒绝,只得讪讪接过,“好。”

畅姐把人送回到汇中楼下就走了。

林疏月拎着一袋外带,也没多想。她现在也不害怕见魏驭城,这男人什么招数,她也摸得清清楚楚。越逃避,信不信他越得寸进尺。

有句歌词唱得好,[若无其事/是最狠的报复]。她和魏驭城之间自然谈不上报复,但确实是最佳应对办法。

魏驭城在公司加班是常态,林疏月就没侥幸他不在,然后偷偷放下闪人。

她大大方方地敲门,“耀总让我带的。”

魏驭城坐在红木桌后,披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风衣是休闲款,身上的衬衫是商务风,搭在一起,和他平日西装革履的风格全然不同。

外套是用来掩藏骨折的左手,夹板不能拆,挡一挡免去不少是非。

林疏月本来心无旁骛,但一见她进来,魏驭城便自然而然地抖落风衣外套,上夹板的左手明晃晃地露出。

林疏月的视线果然凝聚去他身上,放东西的动作也骤然一僵。

魏驭城:“方便帮个忙?”

林疏月点点头,“你说。”

“帮我把饭盒拿出来,顺便打开,手不方便,麻烦你。”他的语气正常,听不出丝毫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