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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我怀里的奇热仍然继续,仿佛要把我直接烤成一只樟茶鸭子,江左司徒极具魅惑力的声音不绝于耳,重复着那个催醒破魂达旦的可怕咒语。看来我前三十年的苦功还是没有白修炼的,胸口处灌注了我所有精气神的防护,确实抵挡住了大部分咒语的力量。一时间还可以保全小破的安宁。但是一时间后呢?晃了晃脑袋,我命令自己将身上的软弱和疼痛都忘记,忘记,追寻着江左飘忽的声音,在咒语与咒语的转换间,我找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隙,猛然间虎吼一声,望空直冲过去,南美在我身后尖叫:“猪哥,不行,不行!”
然而迟了,我向江左司徒撞过去,撞过去,让身体忘记极限,神经忘记感觉,请过路神灵停步,帮助我,帮助我,逼他停止一下也是好的,也许五运同绝已经将整体结界布下,可以来帮我了。也许南美会像上次在一样,现出真身奋起神威了,上帝啊,保佑我吧。身体飞扑在空中,距离江左司徒不过咫尺,振臂向天,蓦然甩头看我,瞳仁暴涨出炽热光芒,如同天有九日,我倔强的反而睁大了眼睛,调整一下头颅的位置,向江左司徒疾飞而去,一连串巨大爆裂般的光环从他手中发出,闪过我视网膜,要煮开了我的脑髓一样,再丢点天麻枸杞,可以炖出上好补品。这一跃,我本来要将我的生命丢失在这里,也许眼睛闭上以后,我可以变成鬼魂在空中看热闹,抢去奈何桥那里喝七八碗孟婆汤,喝到自己上吐下泻,智商巨低,也许轮回过后,可以当富贵人家的傻儿子,享点清福。可是没有,我跌落,却还存活,因为南美比我速度更快,她挡在了我的面前,全数接下江左司徒掌心发出的雷击术,她落下的时候,那具美丽的人类身体便如同一堆被人丢弃的败絮,松松垮垮的矗立在当场,长发尽数脱落,骨架四分五裂。皮肤绷在这破碎的支架上,惨白而紧张,仿佛有一万种苦楚要呼之欲出。唯一平静如昔的,是南美的脸。她安静的站在哪里,听江左问道:“玄狐,你身处一千年的劫数之期,法力精气,十去其八,在东京静心忍性,逃天避地,为何却要随这区区人类来,趟这混水?”
南美斜斜看了我一眼,盘腿坐下,她的两条腿骨咔拉一声穿透了膝部的肌肤,如剑芒般突了出来,我心里一痛,忍不住出声安慰:"疼吗?别怕,回头我带你去植皮,我把我屁股上的皮都给你."她带着笑意,冲我扁扁嘴巴,双手合上,很无奈的对江左司徒说:"你以为我想啊,老娘吃了他家好多米,这小子又短命,等不到我给回他,你知道啦,我们狐狸家家教严,不准欠钱的.只好这样一次还掉.唉,我们阎王殿见了,到时候你的忘川之心已经失去,估计是打我不过了,哼,看我把你卖去古土耳其当奴隶".我鼻子一酸,垂下眼,胸前的冰蓝茧恢复了解体的过程,当然我胸膛上的肉差不多也熟了,还有点香呢。不过我可以看到小破了,他合着眼,如平常睡觉一般,胸膛微微的起伏,起伏,为什么那起伏越来越剧烈,有岩浆一般的液体在他皮肤下左冲右突,心里冰冷的,我凄然低头去,想亲亲他的额头,身体已经无能为力.就此放弃?等着在阴间汇合?我和南美可以暂时不去投胎的,我们可以报名当阎王手下的志愿工作者,帮他搞搞文案工作啊,巡视一下血池地狱的土木建设情况啊什么的,保证全心全意,恪尽职守.不行.不行.不行无数声音在我身体中自如的窜动,反抗着我业已放松的身体,激励我,不行!我答应过小破,要带他去看世界之颠的懒豹族人每十年一度的起床速度赛.我答应过他,随他去撒哈拉会见我的朋友山狗种出来的会拉小提琴的大丝瓜,我甚至还答应过他,要找个长得和辟尘差不多模样的女孩子娶回家来,让他也和别的小孩子一样,可以有个妈妈叫来玩,如此艰巨的任务我居然都敢一口接下,可见我对小破的溺爱,完全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因此,不行,不行,不行.
我的手在无意识的向虚空中摸索,仿佛希望神的左手可以破空而来,给予我需要的一切力量和勇气。神没有来,可是,我的袖子里,掉出了嗜糖蚯蚓米路刚才给我的那一根换心藤。刚刚来到我手里,那条奇异而美丽的藤条便已经在空中呼啸起一阵比痛苦回忆更加尖锐的锋芒,直扑向身前好整以暇的江左司徒,弧线如同情人的手指抚摩过三春的花瓣,如此温柔而不见来龙去脉,却带着无可辩驳的贪婪力量。它在呼唤着人们犹自疯狂跳动的心灵,将一切纠缠于脑海中的感情都一点一点的榨取出来,渗入永恒尘土,回归于虚无的平和。我的手臂仿佛已不属于我,自由的在空中回旋着,挥舞着,看换心藤狂热舞蹈于空中,团团围住江左司徒,将他紧紧拥抱。江左司徒的脸上出现错愕的神色,他的双臂伸向空中,仿佛想架住换心藤,又仿佛在欢迎自己多年不见的爱人。无论如何,他都不是在抵抗。换心藤缠绕着他,渐渐收紧,我身不由己,踉踉跄跄赶上去,追随着这根疯狂的藤条,将江左绑了一圈又一圈,就在我认为江左司徒会被直接缠成一个绿色木乃伊的时候,换心藤却又飞快解开,复原一长条,我心一凉,难道连魔界的植物也沾染了人类欺软怕硬的恶习。仿佛知道我腹诽它,换心藤回过来在我头上“啪”的一声打出一个响亮的呼哨,表示记大过一次,然后,它汹涌如十三级的狂风,一往无前的,空前绝后的,摧朽拉枯的,向江左司徒头上一鞭挥去。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从长长的,虚脱般无力的昏迷中醒过来,我的手臂仍然直挺挺的举在头上,换心藤仍然握在我手里,但是已经从绿色变成了一种微微的血红色。好像吃得太饱了一样,心满意足的躺在那里。我全身都痛得要死,耳边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哗啦哗啦声,好像,好像,好像有人在打麻将!拼了老命转过头去,脖子疼得我差点哭出来,一看,果然!辟尘居然和五运同绝的其他成员围成一堆,开了一桌子麻将打!树之方在一边傻乎乎得买马。这还得了!我躺在这里生死未卜,它还有心情去赌博,这个日子没法过了,分财产,分财产走人!来人啊,南美,扶起我来去打辟尘!南美没理我,它现了真身,正在我不远的地方盘腿打坐,身上银光璀璨的毛发在宁静中生发出无限朝气,看来一时也死不了。义愤填膺的呐喊没出口,我的手臂里有什么微微一动。一个我念兹在兹,无时忘记的声音不满的对我说:“猪哥,你带我到哪里了?我要玩泥巴!”
狂喜堵塞了我的五官,令我无法呼吸,说话,甚至无法哭泣。我只能冒着脖子彻底扭断的危险把自己的头以一种无法形容的角度歪过来,看着我的心肝宝贝从那个半熔的冰蓝茧中爬出来,小脑袋四处打量了一下,拍拍自己的衣服,迷惘的嘀咕:“这是哪呀?哎呀,我要看动画片了。”然后他眼前一道光影闪过,光行的特快服务即时生效,完全不给我机会抱着他诉诉衷情。儿大不由爹,他还没怎么大呢,我怎么也被三振出局了啊。倒霉。在这里自怜自伤的怨叹命运不公,辟尘终于发现我还是个活人,急忙走了过来。我以为他要和我进行一番劫后重生的真情流露,急忙到处摸纸巾,做好热泪盈眶的准备,结果他完全无视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皮肤的客观情况,居然抓住我一阵猛摇:“我糊了,我糊了,清一色,哈哈!”赌博,我问候你祖宗十八代!他一支箭般射了回去,令我对犀牛的道德品性濒临彻底绝望,好在他及时丢下一句:“赚了就给你买一辆STORM
HIT,猪哥你想了很久了吧。”哼,这还差不多。放下了心头大石,我静静躺着,过去几个小时惊心动魄的回忆在脑子里剧烈翻腾。看来是蚯蚓给我的换心藤在最后当了一把定海神针,把江左司徒打成了猪头三啊。咦,不说不觉得,这个猪头三呢?他跑哪里去了?四周看看,没有。难道他失去所有记忆之后,就自由自在遨游天涯去了?找他不到,我也懒得再费心。浑身真的好疼啊,我忍不住出声叫辟尘:“死犀牛,别打了,送我去医院吧,不然你下辈子就要赚钱帮我找私人看护了。”声音遥遥传出去,连个屁都不如,放屁还可以臭走电梯里大半的人,让大家挤得没那么造孽。不行,回去我一定要严格管教他。年纪轻轻,怎么可以这样玩物丧志!充分发挥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猪哥精神,我一点点爬起来,孤零零一个这么含辛茹苦,我相当不忿,于是顺便过去踢了南美一脚,等她运功结束,就会发现自己用一个趴着的姿势在地上礼拜天地。到时候她发起飑来,不用说,我当然会嫁祸给辟尘。嘿嘿。想得得意,我一步步往地下室门口挪,老实说我不自量力,这会还想去看看那些被江左司徒下咒搞得出城去梦游的人都怎么样了。要是还能救,就好歹救几个回来。刚刚走到门口,突然一阵风卷了过来,当啷一声,竟然和我撞个正着,顿时飞出好多米,重重落在地上,跟一只杀到一半的猪一样叫了起来。那阵风在房间里跟一把失控的扫帚一样窜来窜去,慌慌张张大喊:“猪哥,猪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山狗这个笨蛋,他硬是花了好几分钟,才发现被他撞到飞起的那个倒霉蛋,就是猪哥本人。
从山狗的口中,之前在东京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与我的记忆相互印证,绘出了一副完整的画卷。话说江左司徒此次出现在东京,本是为一场战争而来。有记载可循的史上,破魂与食鬼两族素来在北非和欧洲大陆狩猎,十数个世纪经营之余,终于建立了极有系统的定居点。然而近两百年来,受到人类高速成长给环境带来的极为恶劣的影响,非人族群的生活区域日渐逼仄,许多种类干脆融入了城市,与人类混居,甚至通婚,其原始的力量与道行程度都日见其低,越来越不能满足两大邪族的需要。在饥不择食的情况下,它们所猎取的能量杂质比例非常高,还包含有致命的进化基因缺失,非洲地区每两年都爆发一次的恶性病毒流行疾患危害与日俱增,间接影响到了食鬼与破魂族类的遗传素质。食鬼与破魂本来就是数量极为稀少的一族,繁衍后代能力非常困难,眼看继续在北非和欧洲地区苟延残喘会有灭族之患,食鬼族的长老群经过慎密考虑后,决定大举东迁,集体移民到日本地区去,不但可以接收东京一带大成气候的非人定居点资源,而且吸血鬼本身已经是绝好的战略石油储备。如此以来,首当其冲被冒犯的,自然就是近三百年来一直统治东京,从控制人类与非人的种种活动中获利无穷的日本吸血鬼天皇。鉴于食鬼与破魂同出一族,且一旦行动,从来没有谈判或妥协一说,吸血鬼天皇当机立断,马上废除上千年来奉行不违的向破魂族交纳保护费的规例,亲自指令座下最高级别的秘藏精锐部队密布整个东京,搜查先期潜入的破魂族类,更设置边境进出通行证保证统治范围内非人的稳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在东京看到精蓝四处吸取能量,而非人们倾巢外逃的原因。这一出魔幻大戏的开场白听得我惊心动魄,急忙扭住山狗问:“那人呢?东京的居民呢?”
他抹把汗:“就是为了救他们,我才没有早点来。总部因缘巧合,居然在今天早上侦到了江左司徒准备利用东京大战之机,催生达旦,使其爆炸,将东京吸血鬼王国一举摧毁的计划。鉴于这一爆炸会引起大规模的海啸和地震,波及整个亚洲地区的地理安全。上头指令我们不惜一切阻止。我们汇合了总部支援部队,突然又发现东京百万人全都跑去跳海,还有无数吸血鬼和破魂部队大举向欧洲地区开拔,不知道想作什么。真把我累得像条狗。猪哥,我不是故意不来救你的。实在,混蛋日本人太多了。”
我点点头:“我明白。没关系。换了我,我也这样做的。” 他握着我的手,对我灿烂的笑,忽然两个人都打了一阵寒噤,忙各自抽开手去擦:“哇,好恶心!”
存留在我脑海中的最后一个问题,我没有问出来,因为没有人可以回答。倘若江左只是希望摧毁吸血鬼王国,令食鬼和破魂族类取胜。他怎么可能付出牺牲达旦生命的代价呢?更何苦要同归于尽呢?我隐约想起在水之通道见到的那一幕幕场景,也想到江左司徒说的,看我的生命是多么漫长而无趣,难道他对于自己接近永生的存在已经厌倦,厌倦到不顾一切都要毁灭它的地步吗?是不是将小破给我抚养都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呢?是不是小破本来应该早就苏醒成为达旦,江左出于个人的目的,人为延后了这一进程呢?所有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真正的答案,世界上已经无人知道了,连江左司徒自己,因为他的记忆,已经全数消失在虚空里。对他来说,这大概是件好事吧,他可以重新去创造自己的生活了,但愿是比较值得过的生活。无论如何,我都比他幸运,因我关心的人都还好好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和我纠缠不清。这一生有多长我不知道,不过,我总会守护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