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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呀?”
虽是问话,却问得有点勉强应付。
“班婕妤。”
“班婕妤是谁?”
洛娥笑了笑,轻声念道: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真好听,可是,它讲的是个什么意思?”
“这几句就是班婕妤写的。她说的是团扇。就是你刚进宫时见到觉得新奇,喜欢得无可不可的那个——那就是她创制的。这诗里的大意是:新裁制好的齐纨团扇,洁白得像霜雪明月,被主人藏在袖子里,随时可以摇动纳凉,可转眼秋天就要来了,到了秋天的时候,它就会被弃置一边,不再被主人想起……世间物情大致如此,如果能早知道,就会少些愁烦,不至于事到临头太悲伤。”
小鸠儿的脑袋忽然不自觉地在她手底下挣了挣。
洛娥还没反应,只听她粗着声音说:“汉人的那些东西我不懂。皇上也不是汉人。我们氐人,什么都直来直去,没有那些弯弯绕儿!”
第二节
皇上遇刺的消息传来时,董荣的心都吓得停顿了一下。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吩咐手下人紧闭府邸大门。
董府之中,养的还有百十余个卫士。董荣对待属下一贯严苛,可对这些卫士一向不错,是当死士来养的,现在该是用得到的时候了。
可接下来他不由对自己苦笑,感到自己的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关个大门就关得住外面整个长安城吗?
那一刻,他感觉到脚底下的地都在颤。花了这么大心力修缮的府邸原来不过建在随时可能溃堤的地面上。
他出身本非士族,借着这乱世,好容易在这氐人朝廷中安顿下家业,可如今,倚靠的大厦将倾……没等他回过神,就见赵韶、赵晦两个先后赶了过来。
他们三个在朝廷中同气连枝,在扳倒了司空王堕之后,该算是目前朝廷中最风光的几个汉人了。赵韶、赵晦和董荣一样,都是文学之臣,出身亦非望族。他们此来,是要在董荣这里讨些主意。一直以来,他们两人都以董荣为胆。
赵韶带来的消息却是,光禄大夫强平已经进宫,估计是觐见太后去了。而宫里传来的风声却是,太后令期门军与羽林军紧闭宫门,又传令城门候紧闭城门。光禄寺统领的兵将都派去十二城门候那儿协守,当然是带着监视的意味。
赵晦带过来的消息却是,征东大将军苻柳在集结南军。
三人相顾,一时面色惨然。
还是赵晦先开的口:“不知皇上遇刺后,现在龙体平安否?”
赵韶冷笑道:“平不平安又怎样?现在,期门军在太后手里,南军在征东大将军手里,而且他们分明都已弃皇上于不顾。”
几个人一时猜度,对皇上下手的究竟是谁?一时疑是统领北军的卫大将军苻黄眉,一时又怀疑是征东大将军苻柳,甚至暗疑是太后亲自派人下的手。
“说那些都没用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董荣迟疑了下,缓缓道:“说不得,咱们还是得抢先上书,请太后出来临朝听政为好。”
——时局若变,抢先抱住一棵大树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一语未完,赵韶与赵晦两个已抢过纸笔,开始草拟起奏章来了。
他们三个本都是文学之臣,起草个奏折当然不在话下,只是其间,赵韶的手一直在抖,写坏了好几张纸,赵晦更是把砚台都打翻了。
正在草拟奏折时,派出去的小厮又传回了惊人的消息,说南军人马去武库准备开库领取兵器,没想到守卫武库的建威将军李威说未得圣旨,不得擅动。南军校尉为李威所阻,两边人正闹得不可开交,眼看要打起来了。
一时,赵韶的手抖得更加厉害。董荣推开他,亲自拟好了奏折,吩咐人打马送往永宁宫。
他知道现在永宁宫宫门紧闭,一时半会儿递不进去。吩咐那人只要一有间隙就要把奏折递上去,实在不行的话,就把奏折送往光禄大夫强府,请强平代奏。
这是遇风转蓬的一着险棋,招数还必须出得快,若迟了,给别人抢了先,也就没啥功劳了。
可接下来,董荣不由后悔:这一招棋他走得真是大错特错!
接下来传回的消息变得更加混乱,一说后将军苻法携领羌骑校尉、虎贲中郎将聚集起了八九千人马,已经出城,去意不明;一说建威将军李威率手下将士死守武库,令诸军不得近前半步;一时又说皇上已死,安乐王一同护驾身死……没人想到皇上遇刺后居然会直扑北大营,更没人想到他真在十万大军中斩了苻黄眉!
更没人料到的是,在皇上斩杀苻黄眉后,借安乐王之力居然暂时稳住了局势,接着清河王苻法赶到,完全平定了北大营的局面!
北军已定的消息一传回来,董荣就叫人急追先前派出去的送奏折的使者,自己在家里急得连连踱步。
——可奏折已经递上去了!
折子是三人联名的,谁都逃不了。所谓时危见臣节,板荡识忠良,皇上已安,若回头知道有这么一个奏折存在,董荣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接下来的几天三个人都变得极为焦灼。皇上应清河王与安乐王所请,暂住北大营,就驻跸在北大营疗伤。
董荣明白,此举名义是疗伤,实际一为整顿北军,稳定军心,在苻黄眉死后收拢北军统率之权;二是为了应对城中不明的局势,皇上暂时不会轻易回京。
没想清河王苻法果然是一把好手,在北军中居然一人未杀,就已安稳住了军心。而安乐王代皇上草诏,传旨回京,安抚民心。
本来人心浮动的长安城在那道诏书下居然平静了下来。本来卧病的东海王苻坚扶病强起,率先奉诏,其次如待诏吕婆楼、建威将军李威等,连远在潼关的建节将军邓羌都传来奏折,誓言其勤王之意。
又过了两天,皇上传旨,说留下清河王苻法暂践“代卫大将军”之职,统领北军,自己将率安乐王苻融起驾回京。
董荣一听到消息,急忙传语赵韶、赵晦两个,三个人一时忙着发动朝臣,要动员百官一同出城迎驾。
——皇上遇刺之时,未能效犬马之力。如今皇上回京,他们三个得拼尽全力,把这迎驾的功夫给做足,才能略赎前愆,以谋自安。
* * *
长安城西边的直城门、章城门与雍门三座城门全部洞开。因为不知道皇上会从哪座城门进来。
此时太阳已经西落,温煦的光从城外斜直地铺过来,透过城门洞,铺出了九条泛满碎金的路。
迎驾的百官都候在城外里许处,这数百个大小官员的衣着各具特色,氐人的、羌人的、羯人的、汉人的……蔚为壮观。可人数虽多,场面却极为肃穆。他们从早上就在这里候着了,没想皇上迟迟未归。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倒还没饿着,那些二千石以下的却早已饥肠辘辘了。
皇上先前基本上废除了一月一大朝、三日一小朝的惯例。今日这场面,倒是当今皇上继位以来难得的冠盖交接,济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