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应声而出。
身边母亲问:“来的是谁?”
苻坚想了想,知道不需隐瞒了,可还是踌躇了下才回答道:“一个朋友。他是汉人,曾隐居西华山,名叫王猛。”
“可是那位与朱先生齐名一时的王猛王景略?”
苻坚点点头。
却听苟太夫人道:“那好,这人我要躲在窗后见一见。永固,满门上下,这回可是提着性命陪着你的。我若觉此人不妥,你可要听我的话,切不可留!”
苟太夫人说罢走了。
一时,下人回来,引进来的人果然是王猛。
苻坚也没料到王猛会在这时上门来找自己。他一见王猛到来,立时就屏退下人。却见王猛脸上一副端重之色。
苻坚先开口:“先生突然惠临,不知有何见教?”
王猛一开口就把苻坚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皇上在东郊龙首原上遇刺了。”
“什么!”
苻坚腾地坐起。
却见王猛的脸上波澜不惊:“我相对早一步知道消息。皇上确已遇刺,要不了一时,这消息怕就会传遍京师。”
苻坚急问道:“那皇上此时……是生是死?”
王猛脸上依旧不见表情。
苻坚知道自己这句话问错了,可他此时方寸已乱,依旧往下问道:“是谁干的?可是……黄眉将军……下的手?”
王猛点了点头。
苻坚吸了一口气,终于镇定了下来。
顿了下,才又问道:“那我,此时该做些什么?”
王猛脸上露出点儿满意的表情。
苻坚知道自己这个问题终于问对了。
可王景略的回答却让他吃惊不小,只听他道:“依旧高卧。”
“我就是怕大王听说后贸然行动,才专程前来相告的。”
苻坚一脸狐疑地望着面前这个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居然还叫自己高卧?
却听王猛接着道:“当然还有一件事必须得做,那就是,请大王知会后将军,请他赶紧率兵,前去勤王护驾。”
——后将军,也就是苻坚的兄长,清河王苻法。
苻黄眉现在是卫大将军,比他低一级的有前、后、左、右四将军。而当今朝廷,前将军、左将军、右将军之位至今虚设,无人任职。苻法可谓除卫大将军苻黄眉,征东大将军苻柳之外,在军中职衔最高的人。
苻坚一时愣住:王猛这是赌皇上未死?且赌此次骤变,皇上必胜?
——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果然落实了,这位景略先生让自己按兵不动,果然是想先除掉苻黄眉。
苻坚一向与苻黄眉兄弟相得,这几日来也一直为此隐隐不安。王猛分明已看明白他心中的想法,忽然道:“大王欲救天下,可甘愿为此天下生民自断一臂?”
苻坚默默不语。
只听王猛道:“一臂若可断,何况从兄弟!就请大王叫人跟后将军传话,请他率兵救驾。另外,听说安乐王现在还跟皇上在一起!”
苻坚兄弟几个情谊颇深。
他与大哥苻法俱都极为关爱他们的小弟苻融。
苻坚也是经此一提才猛然想起苻融。他来不及再问什么,急传亲信过来,密嘱了几句,命他赶紧前去给苻法传话。
这么急慌慌地办完之后,眼见亲信走了,苻坚望向王猛:“景略,那接下来,我们又该做些什么?”
“大王请派人去自己麾下营中压阵,暗令属军未得消息前,不得擅动。命属下平定辖区内治安。另外,建威将军李威素有守护武库之责,且武库距南军过近,大王也当暗中派人知会建威将军,让他坚闭武库,不得任人趁乱夺取兵器。”
苻坚点点头。
“然后呢?”
王猛淡淡道:“等。”
“等什么?”
“等着看光禄大夫强平,征东大将军苻柳,大司马苻安,以及宫中的太后,还有京里京外的南军、北军、期门军、羽林军,以及八校尉、十二城门候他们都做何反应。”
“他们都知道消息了?”
“或早或晚,都会知道的。”
“先生觉得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王猛低下头来,看自己那对宽大的手。
“我猜,一得了消息,光禄大夫强平会急赶入宫,面见太后,商议对策。而结果估计多半是会命令光禄寺手下的卫兵,以及期门军、羽林军紧守宫掖,按兵不动。其余的南军则掌握在征东大将军苻柳手下,他听到这个消息,只怕心中的想头会更复杂,毕竟,他是皇上的胞弟,且皇上又无子嗣……期门军虽归光禄寺管辖,却只是名义上的,那都是皇上亲兵,听得消息后多半会军心大乱,但太后不许他们动,他们群龙无首,也是束手无策。其余的,如八校尉与十二城门候,反应料来种种不一。大王只管安心装病,只作不知,咱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王猛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可他也知道——是他自己一手触发了机栝,可他并不能真的料定结果。
其实他要的只是:乱就好。
——朝廷中,东海王一支,目前毕竟势弱。
而势弱一方,只有趁乱,才能取利。
而这一次冒险的刺杀之举,他果能得利吗?
第四节
在手下的百余名期门军扈从赶到之前,苻生已重新站了起来。
他适才负创之下,拼力斩杀刺客,哪怕强壮如他,一时也觉得虚脱。
中箭的苻融挣过来要给他查看伤口,苻生却摆了摆手,对苻融道:“小安乐,我先把你背上的箭给取下来再说。你忍不忍得住疼?”
苻融点点头。
苻生叫他背过身,用手中匕首把苻融背上的衣裳划破,随手取下自己腰下的革囊,把酒洒往匕首上,又把余酒往苻融背上一浇,然后把匕首插入一剜。
苻融痛得一咬牙,苻生已拔出箭,用撕下来的衣襟把他肩上的伤给裹住了。
苻融再要看皇上伤口时,却听堂哥冷静地道:“不急,先给我查查他是什么人。我伤不至死,若不先查出他是谁,伏击随后再至,那时怕就真的活不成了。”
苻融上前搜身,全身上下却一无所得。耳中听堂哥喝道:“撬他的嘴!”
苻融撬开王昆吾的嘴,那腰牌却已被他吞到了肚子里去。
苻融才略做犹疑,却见苻生一步上前,蹲下身,拿着匕首向下一插,在王昆吾身上从胸至肚猛力一划,立时脏腑俱露。
苻融在旁边只看得胃里一阵翻涌,他好容易才忍住呕吐的冲动,却见堂哥的手已伸进王昆吾的肚子里翻寻。苻融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却见堂哥竟在那里面把一块小小腰牌翻了出来,随手一掷,扔向了自己,喝了声:“念!”
苻生这一声断喝把苻融那股恶心劲一时噎了回去。
苻融接住那腰牌,眼见那上面沾的东西简直不堪入目,可也没工夫想这些了,他用袖子拭了拭,只见上面写着“掾吏王昆吾”几个字。
没等他念出,苻生已一眼看出了那牌子的制式。
他脸色立时黑了下去,哼了一声:“北军的样式吧?我猜小柳儿的麾下,没这等汉人式样的麻烦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