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最想改的规矩是什么?”
“财赋。”
苻生愣了愣,难得安静地听苻融讲下去。
“皇上既然问到这里,臣也只好知无不言。比如,咱们现在虽有司粟内史,却不设大司农。司粟内史照说该管理国之财赋。可司粟内史一职,始终把持在强氏手里。从此国之财赋,竟不入太仓,反而大半都流入于少府。少府本该只能管理宫中花费,现今却越职兼管天下之赋。而少府把持财赋后,待后宫宽泛,却待天下严苛。百姓无隔口之粮,兵士无越冬之衣。长此以往,天下必将怨恨。”
——少府令强怀是强太后的族兄,自先帝在位时,强氏家族就声势日隆。由此朝廷的司粟内史一职几近虚置,而本该只管理宫中财政的少府监却强大无比。
苻融的这番话也正触到了苻生的痛处。
皇上其实自己也知此事不妥,但以强太后之强势贪婪,若想从强氏家族手里强夺此权,只怕必然会闹得相当难看。
皇上一时沉吟不语。
却听苻融道:“生哥,自晋乱以来,咱们氐人终于开始建国,先有巴氐李特入蜀,建国号成汉,可惜后来为桓温所灭。更有仇池国杨氏一直偏安一隅。而算下来,咱们氐人所建之国,最有气象的,要数咱们大秦了,且建都于关中形胜之地。千百年来,咱们氐人何尝有如此成就?生哥不趁此之机,一展羽翼,廓清朝政,宾服四方,与天下万姓以休养之机,只怕咱们氐人就再难找到如此好的机会了。他们汉人自夏以来,绵延三千载,若是咱们氐人也有这样的机会,生哥,那你,就是那个开天辟地的人。”
苻生不说话,一抖缰绳,纵马向前跑去。
苻融连忙放马跟上。
一时只听得风在耳边疾掠。
他们一路狂奔,转眼已到龙首原。龙首原上,但见一片祜黄连绵不尽,天上,苍云如铁。如此景物,正合苻生的脾气。
苻生忽一勒马,拉得坐下马急停住,侧首望向苻融:“安乐,我若将举国财赋托付于你,三年之内,你是否能给我弄得粮草俱足,以供我兵马踏破鲜卑,横扫晋室?到时,六合归一,重建秦皇霸业?”
苻融叫了声:“皇上……”
却听苻生截断道:“别跟我推托。如今,朝廷中可以为我捣乱的八个顾命大臣我全已诛尽。羌人、羯人俱归我麾下,我等了三年,才终于等来今日。也许,是该我一展手脚的时候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先问你。”
“什么事?”
苻生脸上忽露出一抹笑意:“你可有在弄过一个女人之后,竟觉得满心欢喜?”
苻融听得猛地一愣,张开了嘴,再说不出一个字。
却听苻生问道:“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苻融满面通红,嗫嚅道:“我……只有一个女人。”
这次倒轮到苻生愣了,他伸手去摸苻融的头,纳闷道:“不是吧?小安乐,你只有过一个女人?可就是那个叫奢奢的?”
苻融满面赤红地点了点头。
苻生哈哈大笑:“你们彼此相得,想来很开心?”
苻融只有再度点头。
却见堂哥的脸沉闷了下去:“我却没你那么好的运气。说起来,我十三岁时,就尝过女人的滋味了。”
他脸上阴云密聚……那还是在枋头。
那事的起因他再忘不了,总之还是为了别人的轻视。兄弟们的轻视也还罢了,可他愤恨于来自母亲的轻视,所以他第一次就是强奸了母亲最心爱的一个婢女。他想起事后母亲得知时脸上那轻蔑的神情……这事儿他没伤着母亲,却伤了自己。母亲脸上的神情分明是:这小犊子,他也只有这样才找得着女人了。母亲把那婢女羞辱式地赏给了他,可他从此碰都不要碰那个女人。
他不喜欢女人,从始至终就没喜欢过女人!
他记得自己长到十五六岁时,赤着身子来到荒野里……天,也是如今天一样铅重铅重的天,他裸身站在那里,他拥有自己的昂扬,却强求不来哪怕一丁点儿的亲密。
他记得当年哥哥苻苌的妻子樊氏看自己的眼神儿,还有父王的那些姬妾,包括弟弟苻柳的那些侍御,甚至包括自己此后的皇后。她们看他,都如同看着一只野兽。
没错,他不喜欢女人……直到,前日大醉,自己竟被经血玷污了身子之后。
这些他都没有说,他只冲苻融问:“你想没想过,弄出个孩子?”
苻融愣在那里。
——皇上一直无嗣,这可是国之大事。
怎么今天,皇上会突然说及孩子?
却见堂哥的脸色铁青,他以前确实没喜欢过孩子——他知道那是一群多么残忍的小混蛋,他小时都曾一一亲历。
“我原来从不想在这混蛋的世上留什么种……”苻生望向苻融,眼光落在苻融身上时,神色难得地变得柔和了些。
“可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弄完一个女人后,竟没有平时那么恶心。她不漂亮,更远远称不上绝色。只是,那时我忽然想:要是她给我生出个孩子呢?我竟没像平时那样第一念头是把那小东西给打回去。我不说你也该知道,孩子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们都是些射出去就收不回的箭,有一天还说不定就绕回来,反钉在你的身上。因为他集中了你所有的毛病,也看清了你所有的弱点,你终究会躲都躲不及……”
他脑中一时想起了他的先父。
“嘿嘿!那中箭的神情,我在我那个天王老爹身上可是不止一次看到过的。他们就是你射出去,等个一二十年就会准准钉向你身上的箭!”
正说着,苻融只见堂哥脸上的神情突变。
他陷在堂哥的话里,还没有留意,却猛听堂哥厉喝道:
“趴下!”
他听令趴下。
然后,他才听到了那“嗖”的一响!
苻融疾向前俯身,却已来不及了。只觉得肩胛骨上钻心地一痛。
他知道自己中箭了!他才一侧头,却见堂兄那壮大的身子猛地从马上跃出,向自己疾扑过来,那只独眼中闪着悍光,壮大的身体直撞向自己,撞到后,抱着自己就往马下一滚。耳边听到堂哥响雷般的喝叱:
“有人行刺!”
话音未落,又有两声“嗖”“嗖”的声音传来。
苻生这时才把苻融扑下马,苻融胯下的马立时遭殃,哀鸣着倒地。可第三、第四支弩箭接踵而至,苻生再也躲闪不及,因为他护住了苻融,那两箭全钉在了他的腰胯之上。
苻融的脑子里只来得及想起四个字“诸葛连弩”!
却见堂兄把自己往前一推,抽出佩剑,直接就向弩箭来处掷了出去。而堂哥那壮大的身子紧跟着那剑,就向左前方草丛里扑去。
苻融被推得倒退了几步,只觉肩胛上剧痛,却不能让堂兄独当这狙杀,立住脚后,立时从侧面包抄了上去。
却见一只弩箭猛地射向堂兄。
他叫了声:“生哥!”
堂兄身子只略闪了闪,竟不甚避让,任那箭钉在他肩头,身子只稍顿,依旧向前疾掠。
不过五十步距离,偷袭来得快,苻生的反应也快。
待那五支弩箭射完,他已迫近偷袭者藏身处十步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