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已经很久不去卧虚山了,那里没有任何有趣的东西。”树妖打了个呵欠,模样更像一只睡眠不足的猫了,“只有让人高兴不起来的回忆。”

  

   我拿起那只海螺,放到耳边,里面,像有人在耳语。

  

   “你说,念恨过吗?”我开始揣测一只夜叉的内心。

  

   树妖垂眼一笑:“我不是说过了么,她的爱恨,太干净。”

  

   “你又有钱赚了。”我深吸了口气,把金条放到她面前,“接下来又要去哪里?”

  

   “要去的地方可多了。”一看到金条,树妖的倦意一扫而空,嘻嘻笑道,“恐怕你又要寂寞好一段时间了,我找了个新搭档,打算去世界各地瞅瞅,也许一年半载都不会来跟你讲故事了。”

  

   我故作伤心的抹抹眼角,哀叹一声:“没故事听,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树妖起身走到我面前,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又凑到我耳畔道:“放心,总还会有人过来给你讲故事的。金条人人都喜欢。”

  

   我笑着拍拍她的手,说:“谢谢你给我的故事。走吧,别耽搁了行程。”

  

   “我会回来的。”树妖收起金条,将小包朝背上一甩,朝我飞吻一个,摇曳生姿地离开了。她的背影,像她的出现一样,绮丽得不真实。

  

   也许,妖怪的来去,都是这样的。

  

   “希望下次你来的时候,琉璃棠正好盛放。”

  

   我在心里这么说道

《聊斋Ⅱ》颜色篇【山鬼】

 他抱着一把三弦琴在密林中惊惶地奔逃,连绾巾也乱了。他被树根绊倒,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捡回他的琴,继续向前头跑去。感觉不到手掌擦破了,膝头流血了,他的眼里装的尽是夜里幢幢的黑影,擦过耳际的风中,不时挟裹来一两声诡黠的低笑。他毛骨悚然,惊恐万分,又不知如何是好。

  

  朦胧的月色下,他离自己的茅舍越来越远,而足下野茎密布的林道似乎越跑越长。他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就快坚持不了的时候,突然撞在了什么透明的东西上。砰的一声,怀里的琴经不住这股力道,丝弦叮地断了,琴身也裂成了两截。

  

  “鬼挡墙!”他的头嗡地一响,眼前跳出几颗星星。仰摔在地上。然后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了他的琴。

  

  “琴!”他大叫一声,扑在断琴上。竟气得浑身发颤:“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要害我就罢了,还把它弄坏!”

  

  “咦……”夜色中传来一声低吟,轻细得就如同指尖上的月光。

  低徊的风在林间掠过,让他的额际一片冰凉。这声突然的低吟,竟骇住了他的胆气,让他重新四下打量,断续地道:“你……你快出来!我……不怕你的!”

  

  其实他的脑海里并不是没生出过别的想法:夜里弹琴的书生,多半要遇上艳冶的妖精。何况在这样的深林中,月光这般轻幽,他也还算文弱俊朗。旧书里常这样写。

  

  可是他的琴断了,这让他怎么也提不起绮丽的念头。他的手暗暗捏成拳,牙咬得紧紧的,只等那暗处的精灵现身。

  

  时间一点点过去。秋虫的低鸣和草叶的哗响阵阵传入他竖起的耳里,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也不知是因为阴凉的夜风还是那双隐在暗处的眼睛,他的寒毛根根竖起。身上的热汗被冷汗替代,不断涌上的惧意,让他恨不能抱一团,缩成一个点,像一颗不可被捉摸的尘埃那般无形无影地遁去。

  他腾地站起来,抱着断琴壮着胆子喊道:“只敢躲在暗处吓唬人,算什么好汉!”

  

  没有回应。

  

  可他知道,那东西就在近旁,每一个树后都可能是它藏匿的地方。他就像一条暴露在岸上的鱼,会成为任何路人的盘中餐。

  

  一个黑影带着阴冷之气,乌云般地从他头顶飘过。黑色的裙边在风里拖出长长的尾线,就像墨笔正勾勒着梦的边缘。他不禁打了个冷战,把断琴搂得更紧了。

  

  黑影在他的面前轻轻降落,连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就像一团雾笼上了地面,给了他一个深暗的背影。四野静得只剩野虫的鸣唱和他怦怦的心跳声。

  

  “我……”黑影说了一个字,竟是一个温婉的女声。

  

  饶是如此,这声响却比最深的噩梦还骇人,他不禁又后退了一步,咬了咬牙,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蹿脑门,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你……你……”

  

  她的肩头动了动,及地的黑发便也拂动起来,似乎想要回头,却又在犹豫:“你……摔着没有?”

  

  “你你……别过来!”他几乎在大叫,怀里的断琴快被勒成四截。

  

  “唉……”她叹了口气,“本不想吵扰你……只是一失神……便把你吓坏了。”终于停住了回头的势子。“我走了……”

  

  她重新飘浮起来,升上林梢,飞上天空。他仰起头,看着她黑色的身影衬着明亮的月色越飞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也没有看清她的面容。

  眼神原有的惊惧,渐渐被一片茫然替代。

  

  她就是山鬼吗?何时会再来?

  

  他的琴坏了,弦断有谁听呢?

  

 

【结尾】

   我握住手里微温的青瓷杯,在轻妙的茶香里笑望着不期而至的树妖,说:“许久不见了。上次见你,还是卷卷的头发,如今怎的全直了?”

  

   “如果我跟你说,我受了点内伤,所以头发直了,你信么?”树妖像从前一样,猫一般慵懒地蜷坐在柔软的藤椅中,淡淡光泽在一束在指尖绕玩的黑发上流动,让人想起在山涧缓流经年的溪水。

  

   “我信。因为你跟我们不一样。”我放下茶杯,望着窗外冷寥的月色,一丛幼嫩的枝叶在朦胧银辉里无声轻摆,“你若再晚来两个月,琉璃棠便开花了。天下间,唯一无色透明的花朵。美得很。”

  

   “无色……”树妖笑了,眼角斜挑,似一朵桃花绽开,“许多年前,有人也为我种过一种花,一年一放,花开无色。这种花,名字便叫无色。”

  

   “这个,跟你今天要讲的故事有关么?”我突然对她口里叫无色的花朵有了莫名的兴趣。

  

   “今天不讲这个。”树妖从包里摸出一个海螺,放到桌上,说,“今天我要说的,是个跟海有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