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神龙吃了一惊,说道:“你就是天山霍天都?与乔北溟比武之后,居然还能活着回来么?”霍天都道:“我夫妻俩与他比了五天,侥幸没有受伤。”管神龙意殊不信,冷笑道:“当真如此么?好,那么老夫也要见识见识你的天山剑法了。”霍天都道:“不敢。”管神龙冷冷说道:“你放走了江洋大盗,不敢也不成了!”凌云凤怒道:“你在自称武学宗师,却暗中偷袭一个女子,很好,我们也正想见识见识你这恃强欺弱的本领!”唰的一声,拔出剑来,霍天都道:“云凤,且慢,他是前辈,理当让他三招,管前辈,你也拔剑吧!”
管神龙“哼”了一声,道:“好狂妄的小子,对付你们,我何须,何须——”他想说的本是:“我何须用剑!”话到口边,忽地想道:“他说曾与乔北溟打成平手,这件事虽然不知真假,但十年之前,他就曾经打败过阳宗海,这总是真的。话倒不可说得太满了。”于是话到口边,终于改成了“我何须要你让招!”口气就软得多了。
霍天都道:“晚辈并无轻视之心,不过我们夫妻素来是一同应敌,在人数上占了便宜,在招数上理该先请前辈指教。”管神龙大笑道:“天下除了乔北溟、张丹枫与乌蒙夫这三人之外,还有谁配与我单打独斗么?你貌似谦虚,实是狂妄得可以!”凌云凤冷笑道:“到底是谁狂妄,比过方知。废话无须多说,亮剑吧!”管神龙大怒喝道,“好,你先接我一掌试试!”他为了保持身份,仍然不肯用剑,身形一晃,“呼”的一掌就向凌云凤打来。
管神龙尽管骄狂,对霍天都却还是有些顾忌,所以他首先向凌云凤攻击,而且第一掌就用了八成功力。凌云凤见他的掌风热呼呼的袭来,也不禁心头一凛,想到:“怪不得人称南管北乔,果然是有点邪门!”幸而她时常与于承珠切磋武功,学会了“穿花绕树”的身法,百忙中也使了出来!管神龙的掌缘几乎贴着她的纤腰削过,掌风震得她的衣袂飘扬,但却连她的衣角也没有沾着。
霍天都抢了上来,管神龙回掌一劈,霍天都舍剑不用,出掌相迎,双掌相交,发出闷雷也似的声响,竟然冒出了一股热腾腾的白气。原来管神龙练的名叫“赤煞掌”,手掌与物体摩擦的时候,便会生出一股高热,幸而霍天都的内功亦已到达了第一流的境界,一觉有异,立刻用了一个“卸”字诀,将他的掌力化去,摩擦的压力减轻,这才不至于被烧焦了皮肉。
管神龙“哼”了一声,第三掌连环发出,这一掌飘忽不定,似是攻向凌云凤,又似攻向霍天都,凌、霍二人深明虚实相生的奥妙,索性并肩一立,不躲不闪,管神龙掌力一吐,将他们二人都迫得退了三步,但招式已经用老,仍然打不着他们,管神龙见自己连发三掌,对方仍未曾动剑,不禁羞得老面通红,第四招就不好意思再发出去。
霍天都刚才与他接了一掌,当时不觉怎么,这时方觉热辣辣的,竟然起了几颗水泡,心中不禁骇然,当下说道:“多承老前辈先赐教了三招,现在请恕晚辈放肆了!”剑诀一领,登时两道银虹电射而出。管神龙偏重于抵御霍天都,见霍天都剑光一起,立即用了一招“风刮落花”的身法,迅速避开,哪知凌云凤的功力虽然不及丈夫,剑招却更为奇诡,那一剑竟是从管神龙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待到管神龙察觉那金刃劈风之声,凌云凤的长剑已刺到了他的脑后,管神龙这时还哪里顾得身份,迫得施展“燕青十八翻”的功夫,伏地一滚,但觉头顶一片沁凉,跃起来时,只听得长孙玉在旁边拍掌大笑道:“哈,华哥,你可曾见过半个和尚么?”慕容华却在连呼可惜,原来凌云凤一剑削去了管神龙的半边头发。
管神龙又惊又怒,说时迟,那时快,霍、凌二人迅若飘风,双剑又一齐刺到,管神龙喝道:“小辈看剑!”动作也当真是快到了极点,从地上一跃起来,长剑已是掣在手中,反手一剑,但听得嗤嗤声响,剑尖激荡的气流竟把凌云凤的青钢剑荡开了少许,霍天都的长剑被他一压,也登时沉了下去!
霍天都也不禁吃了一惊,连忙用了一招“夜叉探海”,长剑往前一送,稍稍解开了管神龙那股沉重如山的压力。凌云凤第二剑第三剑接连刺来,这才迫得管神龙抽剑防御,减轻了霍天都的压力。
管神龙的那把剑乃是苗山玄铁所练,沉重非常,加以他的功力深湛,挥动起来,鼓荡气流,剑尖上便生出嗤嗤的声响,扰人耳目,和各大门派的剑法全不相同,霍天都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想道:“要是他一开始就亮剑进招,我绝不能让他三招!看来他的功力和乔北溟也相差无几!”
管神龙亦是暗暗吃惊,霍、凌二人双剑合璧,奇招妙着,层出不穷,管神龙使出浑身本领,亦不过堪堪打成平手,这才相信霍天都夫妇与乔北溟比武之事,不是虚言。
霍、凌二人胜在剑法比较精奇,管神龙则胜在功力比较深厚,一番恶战,直把慕容华与长孙玉看得呆若木鸡,怦然心跳。长孙玉手按剑柄,道:“华哥,咱们也一齐上吧!”慕容华笑道:“咱们还差得远呢,这样的高手比剑,一生之中,也难看到一次,你还是安安份份的在旁观战吧!”
长孙玉面上一红,不再言语。忽听得哗啦声响,原来是那店小二捧了酒菜出来,见楼中的恶斗情形,吓得手颤脚震,托盘倾倒,盘盘碗碗打碎了一地!
激战中凌云凤看出一个破绽,长剑一招“划破天河”,自右而左,划了半个圆孤,但听唰的一声,剑锋分明已削到敌人身上,管神龙忽地大喝一声,铁剑疾如闪电,斜劈下来,堪堪就要斫到凌云凤肩上,霍天都横剑一挡,双剑未及合璧,竟给管神龙迫得“蹬、蹬、蹬”连退三步!
原来凌云凤一时忘记了管神龙只有一条右臂,她那一剑向管神龙的左手方削去,削掉了半截衣袖,里面空空如也,毫不受力,名家比剑,哪容得半分差错,就这样的几乎着了管神龙的道儿。
慕容华看得心惊胆战,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人哈哈笑道:“管师兄,真好剑法,小弟当年的断剑之仇,要倚仗师兄替我报了!”
这个军官模样的人正是阳宗海,管神龙的师父是他的师伯,所以他以师兄相称,其实管神龙的年纪比他大了二十年,功力几乎与他的师父赤霞道人相若,阳宗海的武功也曾得过他的指点,平日他并不敢自居同门平辈,而是以尊长之礼对待管神龙的。这次管神龙到杭州,就是阳宗海邀请他来的。
他一上到酒楼,正碰见管神龙那一招得手,不由得心中大喜。哪知话犹未了,只见霍天都夫妇双剑连环,一个疾攻,管神龙也给他们迫得“蹬、蹬、蹬!”连退三步!阳宗海大吃一惊,他平生除了张丹枫之外,最怕的就是霍天都,这时见师兄形势逆转,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帮手。
其实管神龙和霍天都夫妇,一方胜在功力深湛,一方胜在剑法奇奥,此进彼退,正是八两半斤,难分高下。
管神龙叫道:“你把这两个小贼先擒下来!”阳宗海巴不得师兄如此吩咐,抽出长剑,立即向慕容华师兄妹二人奔去。
长孙玉大怒,金钩一闪,先迎上来,阳宗海一招“举火撩天”,先把她的长剑荡开,但她的钩法甚是精妙,却没有给阳宗海的剑锋碰上,金光闪动,反而欺到了阳宗海的身前。慕容华怕师妹有失,亦已从侧面攻到,登时三口长剑,一柄金钩,搅作一团!又是一场混战!
慕容华师兄妹的武功得自乌蒙夫夫妇的真传,本来不弱,只在碰着管神龙这般顶儿尖儿的高手时候,功力相差太远,他们的本领才施展不开。如今他们合战阳宗海,双钩一剑,虎虎生风,饶是阳宗海施展出浑身本领,却也占不了他们的便宜。
霍天都无心恋战,与凌云凤打了一个眼色,双剑如虹,纵横飞舞,暴风骤雨般的疾攻几招,将管神龙迫退了两步,霍天都大喝一声,身形骤起,严如鹰隼穿林,倏的就从管神龙的剑底穿过,到了阳宗海的身边,阳宗海大惊,飞身一跃,躲到了酒家的柜台背后,霍天都叫道:“大家走吧!”管神龙欲待去追,又不知阳宗海是否受伤,稍一迟疑,慕容华和长孙玉早已下楼去了。凌云凤笑道:“老贼别忙,你要再打的话,我们在叶寨主那儿恭候。”
霍、凌二人恐他们续有后援,是以无心恋战;管神龙也害怕水寨里有接应,不敢穷追。霍、凌二人追上了慕容华师兄妹,那只官船上的兵士这时也正上了岸来,他们不知厉害,在湖边摆开阵式,还想拦截,被凌云凤拾起一把碎石,随手撒去,登时打中了十几个兵了的穴道,有几个武功稍高的,闪开了石子,却失足跌落水中,阵势大乱,霍天都等一行四众,从从容容的就闯出去了。
凌云凤到过几次杭州,熟悉道路,带领他们从岳坟后上山,走了一会,一看后面,已无追兵,凌云凤道:“今日虽然杀不了那独臂老贼,却也出了一口恶气。喂,大哥,咱们去邀承珠姐姐和玉虎兄弟前来,合力将他除了,免得他和乔老怪同恶相济,那就如虎添翼了。”霍天都道:“这么说,你还是要到成林那儿,那可得耽搁许多时日了。”凌云凤道:“承珠姐姐的水寨里出了事情,咱们遇上了岂能不问?何况乔老怪正在进行和管神龙结盟,两件事情其实也就是一件事情。”
慕容华和长孙玉轻功较差,稍微落后,霍、凌二人说话的时候,放慢脚步,他们及时赶上,正好听到凌云凤的话,长孙玉大喜道:“两位也是要去找于女侠的吗?我叫长孙玉,我师兄叫慕容华。两位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凌云凤道:“我也曾听周志侠提过两位名字,而且你的师父不久之前还和我们在一起,正有说话要我们转告你呢。”
慕容华怔了一怔,问道:“你们是在哪儿见到家师的?两月前我在库尔沁草原遇到周少寨主,他们正要去找乔北溟的晦气,听说准备约了我的师父同去,不知可去了没有?他老人家有什么话嘱咐我们,请你转告。”凌云凤想起乌蒙夫之死,心头一酸,想了一想,说道:“说来话长,且待咱们找到了落脚之点,再与你详细说吧。你们到了杭州几天了?可见到了叶寨主的人么?”慕容华道:“这几日风声甚紧。周寨主本来有一封引见书交给我们,按址找人,那人却早已搬到他处去了。”凌云凤道:“我知道义军中有一个头目名叫张霸的,在九溪十八涧一个隐秘的所在,以前我和于女侠曾在他那儿住过,或者还未搬迁,咱们试去看看如何?”慕容华师兄妹当然是唯凌云凤的马首是瞻,霍天都虽然不想多惹闲事,但想到管神龙和乔北溟已经结盟,既要和乔北溟作对,就不能不对付管神龙,因此也就不再多说了。
凌云凤行前引路,一个时辰后,便找到了那个所在,凌云凤按着以前在义军中的暗号,三长两短的敲了五下门,只听得里面有人大叫道:“是哪位老朋友来了?”出来迎接他们的正是张霸。
张霸还是十余年前跟随过叶成林的叔父、义军统领叶宗留的老头目,于承珠当年投奔义军,就是由他驾船送去的。如今听得有人按照当年义军的暗号敲门,飞也似地跑了出来,凌云凤笑道:“张大叔,还认得我吗?”
张霸打量了一下,欢喜得大叫道:“原来是凌女侠,这位呢?”霍天都报了姓名,张霸哈哈笑道:“久仰大名。我本来也已猜到你是谁了,哈哈,凌女侠,今天你可要补请我喝喜酒啦。”凌云凤笑道:“可惜楼外楼给人闹得一塌糊涂,想请你也没地方可去,没说的,只好先来叨扰你啦。”接着介绍了慕容华与长孙玉二人。张霸笑道:“你说起大闹楼外楼的事情,正巧我这里有一个人就是与此事有关的,今天也还有西湖里大闹了一场来呢。快进去相见吧。”
说话之时,已进入了内厅,只见刚才小船上那个渔妇装束的那个女子迎了出来,看清楚了,果然是石文纨。
石文纨道:“原来在楼外楼的是你们,发暗器的那个老头子是谁?多谢你们暗中相助,要不然我只怕今天不能回到这儿来了。”
凌云凤道:“放暗器的那老贼是哀牢山的独臂擎天管神龙。”石文纨“啊”了一声,问道:“就是当年被飞天龙女叶盈盈削掉一条臂膊的那个老不死吗?”凌云凤道:“正是。”石文纨顿时忧形于色,说道:“糟糕,来了这个老贼,要想劫狱可就难啦。”
凌云凤忙问道:“到底是谁被捕去了?去年我曾听于姐姐言道,叶大哥已经与浙江巡抚订下了互不侵犯的盟约,怎么他又会在杭州逮捕咱们的人?”石文纨眼圈一红,说道:“浙江巡抚最近换了人,水寨里还未知道。海山奉了成林大哥的命令,到巡抚衙门去商谈一件事情,想不到那天刚巧‘圣旨’到来,将旧巡抚撤换,带圣旨来的就是阳宗海,海山这一来等于自投罗网,马上便给他们扣留了。”凌云凤这才知道,被关在巡抚衙门的乃是石文纨的丈夫成海山,怪不得她如此伤心。
原来去年新君即位,天下各省贡物被劫,只有云南和浙江两省的贡物安然无恙,送到京都,镇守云南的沐国公和浙江巡抚李全都因此得到皇帝的嘉奖,但也引起了皇帝的疑心。不久铁镜心和沐璘与义军有来往的事情被查了出来,铁镜心在京城自杀假死,随后张丹枫与于承珠入京,将大内侍卫与御林军统领擒住了一百多人。然后入宫面见皇帝,皇帝这才不敢追究。经过了这一件事之后,不久又查出了浙江贡物之所以不至于被动,也是像云南一样,乃是早已与叶成林、周山民通了关节的原故。皇帝不敢公开追究,暗中却是愤怒之极,沐国公有兵权在手,且又远在南疆,他暂时奈何不得,便将浙江巡抚先拿来开刀。
其时阳宗海正在京中活动,图谋复职,但大内总管已换了新人,一时没有适当的官职安置他,皇帝朱见深便封他一个“捉贼使”的二品官衔,有权可以调动沿海各省的捕快甚至官兵,派他到杭州来,交给他两个使命,一个是拿办浙江巡抚李全,另一个是对付叶成林的义军。这些事情都是在成海山被捕之后,由义军派到巡抚衙门卧底的人打听出来的。至于阳宗海邀了他的师兄管神龙出山,则是如今才知道。
凌云凤听石文纨说出了详细的经过,也不禁着急起来,想了一想,问道:“那么张玉虎呢?前天大闹楼外楼的是不是他?”石文纨道:“正是他,他受了点伤,已经回水寨了。”
凌云凤惊道:“张玉虎不是跳入西湖,潜水逃走了吗?怎么受的伤?”石文纨道:“苏堤上布满官兵,箭如雨发,他游不过去,只好游到孤山南面,便即登岸,杀散官兵,冲上山去。”凌云凤道:“是受官兵的箭射伤了?”石文纨道:“不是,官兵的箭还伤不了他,他是在孤山上又碰到了两个追来的高手,他斫伤了一个,却被另一个用铁砂掌打伤,幸而他内功己有火候,听说伤得并不算重。”凌云凤道:“这么说来,阳宗海约来的高手不只管神龙一人了,张玉虎那天幸亏没有遇到管神龙,要不然可就更不堪设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