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道:“那少年倒没有受伤,却把我们的许多客人误伤了。”凌云凤道:“那真是城门失火,殃及鱼池了。嗯,你坐下来说吧,后来怎么样?”那店小二说得兴起,也就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润润喉咙,继续说道:“可不是吗?给公差这么一闹,我们生意可做不成了。这墙壁损坏了还是小事,有两个客人给飞刀伤得很重,一个断了一条手臂,一个给戳中胸膛,听说当天晚上,还未抬到家中就死了。还有一个客人更惨,两只眼睛都给那黄豆般的暗器打瞎了。经过这一场大闹,伤亡了好几位客人,这两天哪里还有人敢来游湖,敢来喝酒?可是官厅又不准我们歇业,你说倒不倒楣?”
凌云凤听他絮絮叨叨他说了一顿,笑道:“你还未说到正主儿呢,那少年没有受伤,想必是脱逃了?”店小二道:“那少年身手真俊,他一刀一个,斫伤了两个捕快。哎,我还忘记告诉你,这少年真是有点邪门,他来的时候,我们因为见他食量惊人,不免对他留意,可瞧不出他身上带有刀,到那些公差一来,忽然间他就有了刀了,真像变戏法似的,而且敢情还是一把宝刀呢,他一刀一个,斫伤了两个捕头,连他们手上的铁尺也削断了,这时那个年老的捕头才一把暗器向他撒去,他飞身一跳,比弹丸还快,刀光一闪,那面窗的雕花窗格全给他斩断。你瞧,现在还未修理好,他就从窗口一跳,箭一般地射到西湖去了。不过,那年老的捕头也算不弱的了,他一抓也抓掉了那少年的一只乌靴。”
凌云凤心头一动,想道:“少年莫非是张玉虎?他那口缅刀可以当作腰带围在腰间的,怪不得店家看不出来。”越想越似,禁不住又问道:“那少年多大年纪?长得怎样?”店小二说道:“最多不过是二十岁刚出头,长得很俊,可一点也不像强盗。事情过后,我听公差说,他、他、他——”说到这里,压低声音说道:“我只告诉你们,你们可别泄露出去,那个公差和我们的掌柜是沾点亲戚的,他说那个少年是叶寨主的人,你们知道东海十三岛的叶寨主吗?”叶成林在海上聚集义军抗倭,东海沿海各省妇孺皆知,凌云凤也就不必避忌,点了点头。那店小二道:“叶寨主有个大头目被关在巡捕衙门,据说那个少年是来救人的,想不到一进城就被公差缀上了,合该我们倒楣,他哪家也不去,就到我们这里来喝酒。这少年的名字公差不肯说,只听说他在绿林中的地位不亚于东海的叶寨主呢!”
凌云凤心道:“这定然是张玉虎了,他有家传宝刀,又精通水性,店小二所说的那个少年,样样都和他相符。只不知被擒的那个大头目是谁?杭州捕快中竟有如斯好手,亦是不可小视!”
店小二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低声道:“两位佩剑在身,想必也是走江湖的练家子,这两日风声正紧,只怕撞到了捕快,会令他们起疑……”霍天都道:“我们一不为非,二不为歹,佩剑防身,光明正大,怕他什么捕快?”店小二赔笑道:“话是这样说,但衙门里的公差,哪有和你讲理的。两位所要的酒菜现在已弄好了,我这就去端出来,两位吃了,还是赶快离开杭州为妙。”他得了凌云凤的十两银子,果然处处为他们设想。
凌云凤谢过了店小二,看他转过了身,笑道:“咱们慕西湖之名前来游玩,想不到撞上了这样煞风景的事,大哥,现在咱们只好观望一下西湖景色,聊偿心愿了。”
霍天都笑道:“你今天这么风雅。”这时店小二已走进厨房催菜,凌云凤低声道:“大哥,这件事咱们遇上了,不能不管!”霍天都这才知道她是借观赏风景为名,好谈私话,免得店小二和掌柜起疑的。
夫妻俩倚着栏干,挨在一起,霍天都道:“你怎么老是爱管闲事?样样都管,怎管得了这许多?”凌云凤道:“你怎不想想,那个少年不是张玉虎是谁?”霍天都想了一想,勉强笑道:“你说得不错,是有几分像张玉虎。咱们有事要求他的师父,若是张玉虎遇难,咱们理该援救,只是张玉虎不是早已逃跑了吗?”凌云凤道:“还有那个被关在巡抚衙门的大头目呢?”霍天都道:“叶成林手下有那么多能人,这事让他去管好了,你少操一点心吧!”
凌云凤大不谓然,正想驳他,忽见湖中有一只渔舟,一个黑汉子在船头划浆,船舱里有一个渔家装束的少妇,露出半边面孔,一眼瞧去,好生面熟,似是在哪儿见过一般,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凌云凤正自用心思索,忽听得楼梯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是两个少年客人,一男一女,都不过十八九岁的光景,男的腰悬长剑,女的除了佩剑之外,背上还有一柄金钩。
这对少年男女见了霍天都夫妇,也有点诧异,原来他们年纪虽轻,武学造诣却是不弱,一眼就看出了霍天都夫妇不是常人。有心结纳,但见霍、凌二人似是一对夫妻,而且正在亲亲热热的同赏湖景,他们不好意思打岔,便拣了一副靠近的座头坐下。
这对少年男女正是长孙玉和慕容华,慕容华是乌蒙夫弟子,长孙玉是林仙韵的弟子,林仙韵善使金钩,号称金钩仙子,长孙玉背上的那柄月牙形兵刃,就正是林仙韵当年威震江湖的那柄金钩。
他们自从那日在草原上和周志侠分手之后,便遵师父之命,先去谒见了金刀寨主,随即南下,准备在见过了叶成林夫妇之后,再到大理去拜访张丹枫。他们本来持有金刀寨主的介绍函件,要他们到了杭州之后,便去见一位负责联络的头目,候船出海的。但这几日风声甚紧,那个替叶成林负责联络的人也早已藏匿起来了。他们找不到人,闷着无聊,因此也到这湖边的著名酒家来喝酒。
凌云凤早就听周志侠说过那一回事,也知道乌蒙夫的两个弟子曾到过金刀大寨,但江湖上使用钩剑的很多,若然误认,反为不妙,而且这酒楼也不是谈话之处,因此决定暂时不理他们,且看看再说。
这两人是刚出道的雏儿,充满了好奇的念头,恨不得碰到一些奇人异事。长孙玉一眼瞧见墙壁上嵌着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铁莲子,立即叫起来道:“华哥,你快来看,这人的手劲好大,你看这些铁莲子都嵌到墙里去了!咦,这个人敢情还懂得暗器打穴呢?你瞧,这些铁莲子布成的图形,可不正是按照人身三十六处穴道的位置吗?不知他是一次打出来的还是分批打出来的?”慕容华瞧了一瞧,说道:“这是刘海洒金钱的手法,当然是一次打出来的。”长孙玉道:“这么说,这人的武功比你我都强得多了。华哥,挖两颗出来给我看看,瞧瞧究竟是不是铁莲子?”
慕容华偷偷的往凌云凤那边望去,发觉凌云凤的眼睛也似向他瞟来,心中想道:“莫非这把铁莲子是他们之中的一个打的?”他有心卖弄本领,好与霍天都夫妇攀谈,便即笑道:“这些铁莲子深入墙内,我也不知能不能弄出来呢?”
话声未了,只见他伸出中指,轻轻一戳,登时没过中指的节骨,墙上泥屑籁簌落下,他指头一勾,已把一颗铁莲子取出来。正想看霍天都夫妇有什么反应,忽听得背后有人大声喝彩道:“好俊的一指禅功!”慕容华回过头来,吓了一跳,只见来的是个相貌奇丑的老人,而且只有一条膊臂。
慕容华心里暗暗嘀咕:“这老头儿竟然识得一指禅功!”只见那独臂老人睁圆了两只怪眼,打量着自己,忽地怪笑两声,紧接着又问道:“你和乌蒙夫是怎么个称呼?”
那老人的怪相,令人一见就心里憎厌,慕容华听他直呼自己师父之名,心头更不高兴,冷冷说道:“你说的什么,我一点也不懂!”
那老人面色一变,似乎就想发作,忽听得湖上有喧闹的声音,随风飘来,独臂老人哼了一声,从慕容华身边走过,靠着一个窗口望出去。慕容华和长孙玉好奇心起,索性走出外面的回廊,倚栏观望。
只见湖面上有一只渔舟,船头上除了一个划桨的黑汉之外,还有一个少妇,渔家装束,生得甚为美观,这时那小渔船正碰着一只大船,船上有两排雄赳赳的士兵,当中一个好似军官模样的人,大声吆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停船,搜查!”把手一挥,大船上抛出几支挠钩,登时把那只小船钩着了,敢情这是杭州的水师船只。
那黑汉子道:“我们是捕鱼的,求大人开恩,不要弄坏我们的小船。”那军官道:“胡说。西湖是名胜之地,除了游艇,就是官船,哪有到这内湖来捕鱼的?”那黑汉子道:“这几天外面风浪大,官府也未下过禁令,说是不许在西湖捕鱼。”那军官怒道:“你还嘴硬,瞧这妇人皮光肉滑也不像是打鱼的,来人,把这女人拉过来让我亲自搜她!”长孙玉大为生气,嚷道:“这军官真下流,简直是欺侮女人!”
那妇人娇声笑道:“大人何必动怒,拉拉扯扯的有什么好看,我自己过来就是了。”忽地在船头纵身一跃,用的竟然是“黄鹄冲霄”的上乘轻功,倏然间就飞过了那只大船,向那军官抓去!
凌云凤也正倚栏观望,见了那妇人的身法,忽地心头一动,立即想了起来:“这不是石惊涛的女儿、铁镜心的师妹石文纨么?”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陡然听得暗器嘶风之声,一颗弹丸从酒楼上飞出,直射湖心!那妇人手指刚刚沾着那个军官,忽地叫声:“风紧,扯呼!”身形未落,在半空中一个轻身,就跌下湖心,那黑汉子跟着也跳下水里去了!
长孙玉吁了口气,低声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手功夫,对我也隐藏不露。”慕容华呆了一呆,面对着他的师妹,却像是自言自语他说道:“咦,这事情是有点古怪!”
话犹未了,忽听得那独臂老人阴恻侧地冷笑说道:“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大面前卖弄本领!你是乌蒙夫的什么人?”慕容华一个转身,只见那独臂老人已站在他的面前,竟似是鬼魅一般,来得无声无息!
慕容华怒道:“我师尊的名字岂是你叫得的!”那独臂老人大笑道:“看在乌蒙夫的份上,赶快给我磕三个响头,可以饶你不死。”慕容华大怒骂道:“老贼、你、你——”刚说到一个“你”字,那独臂老人已是一手抓来,冷冷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叫你知道老大的厉害!”
慕容华早就看出这老人是个劲敌,这时骤然遇袭,本能的施展出他师门的绝技——一指禅功,中指向那老人虎口戳去,忽地觉得好似戳在棉花之上,原来他的指头竟被那老人的掌心胶着了,一指禅功的劲力竟是丝毫也使不出来,不但如此,那老人的掌心还有一股吸力,而且手指触处,绵软之中又感到一股奇热,好像是插在火灰里一样。
长孙玉这一惊非同小可,拔出金钩,左钩右剑,金钩盘旋,长剑斜削,同时之间,使出钩剑连环的两招绝招,正是她师父金钩仙子林仙韵苦心所创的神妙绝招,两种不同性能的兵器,在一刹那间同时攻击,敌人纵有兵器防身,也是极难破解!
这两招若是林仙韵使出,那老人或者有些顾忌,长孙玉的功力和他差得太远,招数虽属神奇,却哪里放在他的心上?但听得叮当两声,那老人缺了左臂,长袖空垂,不知他是怎么运劲的,忽然间那长袖卷了起来,将长孙玉的金钩一扯,金钩上的月牌,恰恰锁着了她自己的青钢剑刃,就像是她自己左手的金钩和右手的长剑交锋似的,叮哨两声响过,同时落在地上,长孙玉也给震开了六七步远,几乎给抛出栏杆之外!
与此同时那独臂老人单掌一翻,三指一扣,扣着了慕容华的脉门,慕容华浑身发麻,动弹不得,那老人冷笑道:“知道厉害了吗?如此不济,居然敢与老夫作对!”此言一出,他自己心中忽地也感到诧异起来,想道:“这小子既然如此不济,他又怎能弄到我的暗器失了准头?难道暗中弄鬼的另有其人。咦,奇怪,那颗铁莲子又分明是他打的!”
那独臂老人正在怀疑,霍天都和凌云凤已走了上来,霍天都抱拳一揖,朗声说道:“老前辈,你错怪他人了!”独臂老人双目一睁,怒声说道:“原来暗中弄鬼的竟是你么?”霍天都道:“晚辈本来不敢与老前辈作对,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那位渔妇受到欺凌,更何堪再受老前辈的神弹一击?是以晚辈不得已冒犯虎威,将她解救。”
原来凌云凤发觉那渔家少妇是石文纨之后,就要丈夫去救她。霍天都虽然不愿意多管闲事,但一来是妻子之命难违;二来侠义之心,他多少也还是有的;三来他已知道了那独臂老人是谁,这事情他就不能不管了。
当石文纨使出上乘轻功飞过官船的时候,那独臂老人飞出了一颗铁莲子袭击她,从霍天都头顶飞过,霍天都一口内家真气吹去,那铁莲子的准头因此歪了少许,他本来要打石文纨胸口的“璇玑穴”的,射到之时,却从石文纨的额角掠过,石文纨知道敌方有高手埋伏,这才惜水遁而逃。
那第二颗铁莲子是慕容华发的,他想打落独臂老人那颗铁莲子,相差少许,未曾碰上,他的铁莲子就先落地了。独臂老人只见他出手却未发觉霍天都动口,当然以为捣鬼的是他。待到试出他的功力平常,这才知道不是。
霍天都直认不讳,气得那独臂老人七窍生烟,一掌将慕容华推开,盯着霍天都,冷冷问道:“你是何人门下?可知道老夫是谁?”
霍天都平心静气地答道:“老前辈可是哀牢山的‘独臂擎天’管神龙么!晚辈是天山霍天都。不久之前,晚辈曾与乔北溟比武,听说乔北溟要与管前辈联盟,那时晚辈也曾与令徒东方赫有过一面之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