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虎听得出神,心里想道:“果然她爱我胜于爱她自己,她是巾帼须眉,江湖女杰,纵使当真有过指腹为婚的事,也不须拘泥腐儒礼法,坚执着不可退婚呀?”再想道:“她与我相处多时,无话不说,若是当真有那件事情,她为什么从未露过口风,凌姐姐也从未曾说过?何况阴秀兰听到她的说法又不一样?”要知龙剑虹走得匆忙,这个藉口,也是她临时想出来的,张玉虎清醒之后,反复推敲,便寻出了许多破绽。可是龙剑虹何以要不辞而行,一时之间,张玉虎却还未能想得明白。
阴秀兰见张玉虎渐渐平静下来,她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方才放下,当下微笑说道:“我再给你治一会,治好了你就可以去追你的龙妹妹了。”张玉虎躺了下来,服服帖帖的让她解去上衣,说道:“阴小姐,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才好。”他不只是感谢她的治病,更感谢的是她所给予的安慰,而且是在她的口中,更进一步的证实了龙剑虹对他的爱情。在阴秀兰给他治病之初,他虽然胸襟坦荡,但想起前事,总是难免有点不安,如今所有的芥蒂都已消除,他对阴秀兰也产生了真正的友谊了。但是,他却并未知道,在阴秀兰亲切的笑容里却还包含着心底的辛酸。
阴秀兰给他推血过宫,双掌在他上身的十二处大穴上按摩了半个时辰,将他体中的余毒都吸了出来,张玉虎的病好了,而她七阴毒掌的功夫也就从此废了。
这一日周山民夫妇和各大头目都先后来探望张玉虎,见他病已消除,自是人人高兴,但他身子还虚弱得很,周山民当然还不会准他下山。
可是令人意料不到的是,阴秀兰却悄悄的下山了。这一晚她思前想后,终于下了决心,她要为张玉虎去追赶龙剑虹,她要向龙剑虹表白她的心事。她留下了一封信给周山民,半夜里悄悄的在张玉虎的窗前,再向他偷望一眼,强抑下心底的辛酸,便毅然的下山去了。
第二日张玉虎一早醒来,觉得精神又好了许多,试做了一会吐纳功夫,但觉气血畅通,精神爽利。看来再过三五天,便可以完全恢复了。他披衣出户,在卧病十多天之后,第一次接受户外的阳光,心里十分高兴。于是他单独去找周山民,想出其不意的令他喜悦。
正好周山民夫妇同在一起,他们见张玉虎已经能够行动如常,果然十分喜悦。可是张玉虎察觉到他们在喜悦之中,却又似有一份心事,他眼光一瞥,只见桌上压着一纸信笺,他进来的时候,石翠凤才把信笺搁下的。
张玉虎怔了一怔,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谁的信?”石翠凤叹口气道:“阴小姐走了,这是她的信。”张玉虎大感意外,说道:“咦,她也走了?”石翠凤说道:“是呀,我们都想留她下来,却料不到她会悄然离去。你看她这封信吧。”张玉虎读了一遍,阴秀兰的信首先是感谢周山民夫妇对她的照顾,然后是拜托他们照料万天鹏,但对自己离去的原因却一字不提。
石翠凤道:“难道是她嫌咱们招待不周?又或者是她还有一些什么事情料理,不愿对咱们说的?”周山民道:“她母亲是七阴教的教主,嗯,莫非她是要去结束七阴教的?但却为什么要不辞而行?”他们两人胡乱猜测。张玉虎把两日来的事情细想一遍,只有他明白了阴秀兰离去的原因。
石翠凤问道:“玉虎,你在想什么?”张玉虎道:“嗯,我想,我想这位阴小姐也真可怜。”石翠凤道:“是呀,我本来要为她安排安身立命之所的,这两日事情太多,她又新来乍到,我的这番心意,还未得向她表达。”周山民忽道:“叫志侠来!”石翠凤道:“人都已经走了,还叫志侠来做什么?”周山民微微一笑,石翠凤恍然大悟,叫道:“对,叫志侠去将她追回来!”原来在阴秀兰到山寨之夜,周山民两夫妇就曾有过商量,商量如何报答七阴教主母女之恩,结果两夫妻都有阴秀兰做儿媳的心意。
过了一会,周志侠奉召前来,问道:“爹爹,有什么吩咐?”周山民说道:“阴姑娘走了,你知道么?”周志侠怔了一怔,道:“几时走的?”石翠凤道:“昨晚走的。大约还未曾走得远。”周山民正容说道:“阴姑娘虽然是邪派出身的女子,但她们母女对咱们的山寨有此大恩,于理于情,咱们都不能让她在江湖流浪。”石翠凤插口道:“何况她这次又上山来救了你的张兄弟,我看她虽然是邪派出身,心地实在很好。”周山民道,“我叫褚帮主与你一同下山,寻访阴小姐的下落,找到了她,就请她回来。”想了一想,又道:“若是她要处理七阴教的教务,咱们不便干预。但她是个单身女子,在江湖上怕会遇到风险。你打听得她的下落,先探明她的用意,若是她为了处理教务,暂时不能回来,你们也该暗中保护她。我交给你一支绿林箭,需要的话,可以请各地叔伯帮忙。”要知周山民乃是北方绿林盟主,而且因为他德高望重,南方的绿林道虽不归他管辖,对他也是极为推崇。有了这支绿林箭,到什么地方都可以有个照应了。张玉虎听了周山民夫妻的心意,暗暗为阴秀兰欢喜,同时也放下了心上的负担。
说至此处,一个头目进来报道:“万公子请见寨主。”周山民道:“好,请他进来。”万天鹏神情有点忧郁,进来说道:“听说我的姐姐走了?”周山民道:“正是。她有一封信要你在我们这里安心住下,她不久就会回来的。”万天鹏道:“不,我也想下山找她。”周山民道:“我们已经有人去找她了。”万天鹏道:“她母亲视我如子,她就如同我的亲姐姐一般。她一个人在外飘流,我若不去找她,我就难以心安。何况我还有父仇未报,也想找得仇人下落。”周山民想了想,道:“你报仇的事情,我义无旁贷。也好,你要下山,我叫谷老英雄和你同行,我将一支绿林箭交付给他,你和志侠分道而行,他向北方找寻,你向南方找寻。你一方面也可以请谷老英雄帮你打探仇人的消息。”说罢,便立即叫人去请褚元和谷竹均。
褚元是北方丐帮的副帮主,到处都有他的耳目;谷竹均是江南白道上的成名英雄,且又精于医术,由他们二人分别陪同周志侠和万天鹏去寻访阴秀兰,自是最适当的人选。
且说阴秀兰下山之后,向山脚一个“卡子”(即哨所)的头目要了一匹快马,那头目知她是山寨的贵客,当然不敢起疑,问也没问,便挑选了一匹骏马给她。阴秀兰料想龙剑虹是随凌云凤回天山,便向北方追赶,第二日黄昏时分,到了符离集。
进入市镇,触目便见一间客店的招牌破为四块,兀自委弃路旁,客店破破烂烂的,墙子也塌了半边,似是不久之前才经过一场恶战,这间客店正是周掌柜的那间,他被刘完达打了一顿,破了招牌,吓得连忙回庞家堡躲起来。他在镇上不得人和,走了之后,店中的东西被抢个精光,大门和家私也全都毁了。
阴秀兰到另一家客店投宿,但觉店中的伙计都似带着一种惊异的神情看她,原来刘完达和龙剑虹那日大闹符离集,人人都知道有一个山寨的女豪杰在内,客店的伙计见阴秀兰劲装佩刀,虽然有人认出她不是龙剑虹,但前几天方经过一场大闹,焉得不惊。
掌柜的迎了上来,使了一个眼色,说道:“姑娘,你快到别家去吧,小店客满了。”阴秀兰江湖经验无多,一时未曾会意,怒道:“你敢欺负我是个单身女子,或者怕我付不出房钱么?”掌柜连忙摇手,悄声道:“姑娘请别动怒,你是山寨的人吗?”阴秀兰怔了一怔,道:“是便怎么?”掌柜道:“这里有鹰爪孙!”原来这里是山寨势力所及的范围,义军对百姓要比官军好得多,所以一般的居民对山寨的弟兄都颇具好感。
阴秀兰尚未相信,兀自张目四望,未肯即走,掌柜急出一身冷汗,心想:“莫非她是个初出道的雏儿?”阴秀兰见他的焦情不似假冒得来,这才相信,正要离开客店,忽听得一声喝道:“站着!”阴秀兰回头一望,只见厅堂里出现了两个军官。刚才伙计们之所以惊惶,大半还是他们店里住有军官之故。
两个军官一高一矮,高的这个抢快一步,拦着门口,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阴秀兰冷笑道:“我又不犯王法,你管得了我是什么人?”那军官“哼”了一声道:“看你一个单身女子,腰悬佩刀,定然不是良家女子!”矮的那个也喝道:“多半是金刀寨的女强盗,打伤周掌柜的是不是你?”阴秀兰正自满肚皮怒气无处发泄,一听那高个子骂她不是良家女子,登时大怒,骂道:“你嘴里放干净一些。”那高个子笑道:“你的路道本来就不正经,瞧你长得俏,老爷已是对你客气了。”话犹未了,阴秀兰把手一扬,突然飞起一团烟雾。
矮的那个军官叫道:“不好,女贼放迷香啦!”只听得“啪”的一声,那高个子已被阴秀兰打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但阴秀兰被他反手一勾,也几乎险险跌倒。幸而阴秀兰早放出了烟雾弹,烟雾迷漫中那军官不敢张开眼睛,没有击中她的要害。
矮的那个军官发出一记劈空掌,呼的一声,劲风荡开烟雾,阴秀兰心头一凛:“这两个军官倒是不可小视。”当下立即拔出双刀,迎击敌人。
那高个子吸了口气,并不感到有晕眩的异状,知道不是迷香,放大胆子,解下软鞭,一出手便是“回风扫柳”的连环鞭法,狠狠向阴秀兰抽击。要知七阴教主乃是使毒的高手,阴秀兰也得了她两三成本领,她的暗器囊中有许多种独门喂毒暗器,其中也有可以发出毒烟毒雾的药散,但她却不屑于用江湖上下三门的迷香。
阴秀兰起初没料到这两个军官竟是劲敌,只是想打打他们两记耳光,出出口气,所以没有使出厉害的暗器,待到敌人合围,已是不能够再腾出手来取暗器了。
矮的那个军官用一柄月牙钩,武功还在他的同伴之上,月牙钩本来就是克制刀剑的一种兵器,阴秀兰的双刀被他克住,接了十余二十招,便渐渐感到施展不开。那高个子军官被她打了一记耳光,愤火中烧,更是恨不得立即将她擒来凌辱,他的软鞭专向阴秀兰的下三路卷来,要是阴秀兰稍一疏神,就会给他绊跌。
激战中阴秀兰使了一招“白蛇出洞”,左手刀贴着金钩削去,矮的那个军官哈哈一笑:“女强盗要拼命啦!”月牙钧霍地正好锁住刀口,高个子军官一鞭扫来,突然改变鞭法,从下面扫上,阴秀兰冷不及防,给他打中手腕,左手的那柄柳叶刀登时给金钩夺去!
阴秀兰双脚一撑,身形倒纵,喝道:“这口刀也给你!”右手单刀化成一道银虹飞出,高个子军官冷笑一声,出手如电,左手一招,撮着刀柄,右手长鞭一卷,阴秀兰刚刚落下,未曾站稳,小腿已给软鞭缠上,扑通一声,翻身跌倒。
高个子军官得意之极,纵声狂笑,方跨上一步,正要伸手抓人,忽听得呜呜声响,一个黑黝黝的圆球迎面打来。阴秀兰面贴着地,反手发出,高个子事先毫未察觉,距离又近,无法可避,他瞧这像是铁胆之类的暗器,恃着掌力,迎着暗器劈,想把暗器反震伤敌,哪知阴秀兰这独门暗器甚为歹毒,他不劈也还罢了,这一劈出,但听得蓬的一声,暗器裂开,射出了无数黄豆般大小的弹子。原来这暗器就名为连环子母弹,不能硬碰硬接的,其中所包藏的弹子都是用毒药淬抹过的,高个子军官双眼都给弹子射入,毒性发作,登时瞎了!
矮的那个军官距离较远,而且他本来是黑道出身的独脚大盗,见多识广,听得暗器呜呜的啸声,便知道里面是镂空了的,一定还藏有什么厉害的东西,立即抄起一张圆桌,恰恰做了他的盾牌,但听得噼噼啪啪,好像炒豆般的一阵连珠密响,登时桌面上嵌了许多弹子。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双臂一振,骂声:“好狠的女强盗!”那张桌子立即从他手中飞出,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着阴秀兰的方向掷来。
阴秀兰的膝盖被那高个子军官的软鞭打伤,尚未爬得起来,眼看就要被桌子压在下面,斜刺里忽然有一个人窜出来,将那桌子接下,叫道:“老陶,住手!”那军官怔了一怔,冷不防阴秀兰又是一柄匕首飞来,他还未曾叫得出声,便给匕首穿过了喉咙。
阴秀兰跃了起来,定睛一看,她起初还以为是山寨里的人到来相救,哪知面前站着的却是个华服书生,手里摇着一把描金扇子,斜着眼睛,一副轻薄的神情,笑嘻嘻地看她,可不是乔少少是谁?阴秀兰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叫苦不迭。
原来乔少少因为等了许多天,不见厉抗天回报,便亲自到庞家堡来打听消息,至于那两个军官,则是御林军的高手,他们是阳宗海的旧属,这次是到庞家堡来拜谒他们的老上司,并代表现任的御林军统领翦长春,来和阳宗海商量合作的。乔少少和他们到庞家堡的时候,厉抗天和阳宗海早已追龙剑虹去了,双方未接上头,所以乔少少也并未知道阴秀兰是从金刀寨来的。
乔少少无意中在这里碰见了阴秀兰,料想她绝对逃不出自己的手,心中得意之极,嘻嘻笑道:“秀兰,你这场祸可真闯得不小,你杀死的这两个人是御林军军官,你知道吗?”阴秀兰冷冷道:“你拿我去请功便是,多说什么?”乔少少笑道:“你把我当作外人了,我怎会拿你去请功。幸亏你遇见了我,天大的事情有我给你担待便是。你妈呢?我叫厉抗天去找她,他可曾见了你们?”阴秀兰忍不住伤心,骂道:“你们到地府去找她吧!”
乔少少吃了一惊,立即换了一副哀伤的神色,说道:“什么,我岳母死了?”阴秀兰怒骂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岳母?”乔少少不管她骂,跨上一步,又连忙问道:“她的百毒真经呢?她是遇害死的还是病死的?百毒真经还在吧?”阴秀兰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却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哼,原来你觊觎这本百毒真经。这是我的家传之宝,不必劳你挂心了。”话中之意,不啻说明了那本百毒真经就在她的身上。乔少少心中暗喜,却故意挤出泪来,哽咽说道:“可怜她老人家死了,我做女婿的未得送终,她葬在什么地方?秀兰,请你带我到她坟前祭奠!”
阴秀兰淡淡道:“你当真这样好心?”乔少少一听,她的语气虽然冷淡,但说话之中所包含的敌意却已是大大减轻,当下折扇轻摇,又跨上一步,作出一副关切的神情说道:“秀兰,虽然你母亲尚未收受我家聘礼,但你父亲已亲口答应了我的婚事了。咱们名份已定,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岂能不关心你?秀兰,你现在没人依靠?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将我的家当作你的家。”阴秀兰默然不语,看她的样子似是正在心中思索。乔少少再跨上一步,说道:“至于说到那本百毒真经,秀兰,你误解了,我们乔家的武功天下无敌,我怎会觊觎你们的?不过想掠夺这本百毒真经的人却确实不少,我是替你担心啊!”阴秀兰说道:“若是你当真这样替我担心,我就交给你保管吧。”乔少少心中大喜,说道:“本来咱们如同一体,你信赖我,我怎敢推辞?这本书你带在身边么?”阴秀兰道:“不错,就在这儿,你拿去吧!”
话犹未了,忽听得“蓬”的一声,从阴秀兰手中突然飞出一团烟雾,爆炸开来,烟雾中透出蓝色的火焰,还杂着嗤嗤的声响。
原来阴秀兰是故意松懈他的防范,出其不意打出了一件最厉害的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火焰弹”,暗器中不但藏有火药,而且包有无数细如牛毛的梅花针,都是用毒药淬炼过的,爆炸之后,那一大把梅花针就在烟雾掩盖之下射向敌人,饶是第一流的高手亦是防不胜防!何况乔少少和她的距离不到一丈之地!
乔少少惨呼一声,连忙挥动折扇,但已迟了半步,毒火已经烧到他的身上,“蓬”的一声,炸断了他左边的半条臂膊。乔少少武功也真个高强,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倒纵出丈许开外,折扇一挥,荡开烟雾,但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梅花针纷纷落地,可是仍然有两枚射中了他,一枚射人了他右臂的“曲池穴”,一枚射入了他背脊的“大椎穴”,乔少少立即闭了这两处穴道,不让毒气攻心,就地一滚,将身上的火焰扑灭。阴秀兰刚刚逃出门口,忽觉脑后生风,未及回头,就被他一手抓着颈项全身不能动弹。
乔少少冷笑道:“好狠毒的贱人!”制着了她的穴道,将她身上的解药都搜了出来。可是阴秀兰所用的毒药暗器种类繁多,解药也是各种各式,乔少少根本就不知道哪一种才是对症的解药,而且他也分不出是解药还是毒药,连开也不敢开,当下将阴秀兰放倒地上,踏着她的胸脯狠狠说道:“快把解药捡出来!”阴秀兰仰面望他,只见他的半边脸孔已被烧焦,本来是个颇为俊俏的人,这时却像个丑八怪一般,加上他那副凶狠的样子,端的极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