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轻轻拍了一手掌,说道:“反正是淌来之物,我乐得慷慨一些,两枚梅花针,分给你两成吧。”显是已发觉了张玉虎藏在外间,也知道了是他刚才发出飞针暗助自己。

  张玉虎哈哈一笑,走入庙中,道:“我不是来和你分赃的。小姐,你是不是姓龙?敢问令师是哪位前辈?”龙小姐格格笑道:“你不是来分赃的,原来是查家谱来了?时间多着,你且待我收拾了这些东西再说,免得遗害于人。”拿起神案旁边敲钟的木锤,将地上那两件蒙“僵尸”的油布挑起来,走了两步,忽又回头笑道:“麻烦你也给我收拾一下,好么?”左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皮囊,抛给张玉虎道:“湖南是富庶的省份,贡物可真不少。你替我都放入囊中,那件珊瑚笔架和珍珠凤冠请分开来放。”纤指一弹,又弹出一颗粉红色的丸药,说道:“等下你胸中若有烦恶之感,请服下这粒药丸。”

  张玉虎怔了一怔,接过药丸。心中想道:“我与她初次相逢?她竟然对我这般相信,不怕我私藏贡物!”向那皮囊吹了口气,皮囊涨大起来,只见里面还有几个暗袋,是用极柔软的狐皮做的,只这皮囊就价值不菲,张玉虎将宝物一件一件的捡入囊中,当真是小心非常,但怕有所遗漏。

  只见龙小姐将那两件“尸布”堆在庙门外的一棵树下,擦燃火石,将它烧了。一股腥臭的气味传进来,胸中果然有烦恶之感,张玉虎将那颗丸药吞下,但觉一股清香,直沁肺腑,登时将那股腥臭的气味消除得干干净净,这才知道原来蒙在“僵尸”身上的油布乃是用毒汁浸过的,怪不得彩虹寨的副寨主罗青稍微沾着一点,便竟送了性命。

  龙小姐用剑挖了一个地洞,将那堆毒灰也都埋了。走进庙来,见张玉虎已把贡物收拾妥当,于是伸手笑道:“多谢,多谢!”张玉虎道:“且慢,这宝囊还不能给你!”

  龙小姐道:“怎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不是说过不与我分赃的吗?哈,哈,你若肯食言,这区区一省的贡物送给你便是。”张玉虎道:“我不是想你的贡物,我只想问你,你为何要抢贡物?”龙小姐道:“前两天广东、广西两省贡物是你抢的不是?”张玉虎道:“不错,上个月我还一连劫了九省的贡物呢!”龙小姐道:“照呀!你抢得我就不能抢得?我倒要请你说说这个理由!”张玉虎怔了一怔,心中想道:“她的来历我尚未知,劫贡物为周、叶两位伯伯筹集军饷的事情,该不该向她去说?”正是:

  神龙逢玉虎,见面便倾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古寺兴波 神龙施妙手

   荒山较技 玉虎暗生情

  张玉虎想了一想,终于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劫贡物并不是为了自己劫的。”龙小姐道:“那是为什么?”张玉虎道:“我但求你信我便是。总之,我所劫的贡物,一丝一毫都不是用在自己身上。”龙小姐笑道:“那么说你是涓滴归公的了。”张玉虎道:“正是。龙小姐,请你恕我直言,你我都不是贪财的人,何不把这些贡物用到最有用的地方去,请你把所劫的几省贡物交给我吧!”龙小姐道:“就凭你这一言?”张玉虎愠道:“你若不信,我也毋须多说,我只问你,交是不交?”

  龙小姐忽地噗嗤一笑,说道:“你我初次见面,你便要我将价值连城的几省贡物全交给你,就算我信你了,我也不问你的用途了,但,但……”张玉虎道:“但什么?”龙小姐笑道:“你怎样向我证明你没有私心?”张玉虎怒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信,现在我无法证明,日后你自然知道!”

  龙小姐又是格格一笑,道:“何必日后,现在我就知道!”张玉虎道:“知道什么?”龙小姐道:“知道你确有私心!”张玉虎面色一变,手抚剑柄,沉声说道:“你是成心侮辱我来了?”龙小姐道:“岂敢,岂敢!我只想问你一句。”张玉虎道:“请说。”龙小姐说道:“听你所言,你劫贡物是大有用场,并非为了自己。那么天下各省的贡物,你是都要劫的了?而且只许你劫,不许其他人劫?”张玉虎道:“不错,天下各省的贡物我都要劫。其他人劫,不是不可以,但我事先总得知道!”龙小姐道:“若是你事先不知道呢?”张玉虎道:“那就是说这个人劫贡物的原因,不见得和我们一致,我就非干涉不可!姑娘,我不知道你劫贡物做什么用?但我可得告诉于你,你这样一做,那就是触了天下英雄之怒!”

  龙小姐神色自如,一笑说道:“你不必吓我,吓我我也不怕。即算是天下英雄公举你出头来劫贡物,却也不能教我心服!”张玉虎道:“怎么?请你把刚才的话说个明白,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存有私心,教你不服?”龙小姐冷笑道:“你既说要尽劫天下各省的贡物,那么云南省的你为什么徇情私放?还给别人一面旗子做保镖呢!”

  张玉虎登时语塞,心中想道:“我们和铁镜心、沐璘之间的复杂关系,一时实是难以说得清楚。”龙小姐格格笑道:“怎么,给我问着啦?好,我不管你,你也不必管我,谁有本事,各劫各的!嗱,如今又有主顾上门来了,这回是你劫还是我劫?”张玉虎凝神一听,果然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

  张玉虎横她一眼,道:“瞧清楚了再说。”说话之间,揭开神幔,身形一晃,便躲到神像背后,心中却在想道:“一晚之间,怎会有两省的贡物接连经过?而且江湖之上,只有一个僵尸门是这样邪里邪气,其他各省押解贡物的大员,焉肯像他们一样,到这古庙投宿?”这位龙小姐不相信他,他也不大敢信龙小姐的话。

  心念方动,忽觉一股幽香,沁入鼻观,却原来是那位龙小姐也躲到神像背后来了。庙中这个神像虽不算小,但两个大人藏在它的背后,究竟不免耳鬓厮磨,张玉虎心头一荡,面上一热,稍稍挪开几寸,只听得龙小姐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来人大有来历,我也要瞧清楚了再说。”就在此际,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张玉虎微微一凛,来的是一个道士和一个中年书生,张玉虎认得他们是孤云道人和屈九疑,这两人确是来头不小,原来他们是武当门下两个最有名的大弟子。武当派的掌门人六如道长年纪已老,有许多事情都是由他们出面,尤其那个中年书生屈九疑更得掌门人的信任,等于是掌门人的代表,所以武林中有:“参谒六如,先见九疑”的这么一句说话。

  只听得孤云道人“咦”了一声,说道:“屈师弟,你瞧,这不是僵尸门那两位祝长老的木人?莫非他们的鬼把戏给人戳穿了?”龙小姐对张玉虎扮了一个鬼脸,伸伸舌头,这两个木人乃是她劈倒的,看来她的江湖经验有限,一直没有将木人的残骸收拾。

  屈九疑哈哈一笑,说道:“鬼把戏戳穿倒不要紧,只是这两个木人遭了剜腹剖心之祸,木人失了心肝,可不得了啊!”湖南省的贡物正是藏在这两个木人肚中,“木人的心肝”指的当然是那些价值连城的贡物了,张玉虎几乎失笑,心道:“这位九疑居士说话倒是颇为风趣,同样是读书人,他却没有铁镜心这样令人讨厌。”

  孤云道人面色一变,道:“师弟,走!”屈九疑问道:“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孤云道:“僵尸门的二祝与咱们约定的事,你怎么忘了?”屈九疑道:“由他先走,替咱们开路,咱们也得帮忙他们,彼此照顾,是这话么?”孤云道:“不错呀。现在他们贡物被劫,劫贼也许还未走远,最少咱们赶上前头,纵然追不着劫贼也可以碰到二祝,问个清楚。”屈九疑道:“师兄是想给他追回贡物吗?当时咱们和老祝可并没有约定这一条呀?他们搞万里行尸的鬼把戏,失了贡物,也是活该!”孤云道:“师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僵尸门虽然为武林不齿,但他们与咱们既然都是保护贡物的人,既答应了彼此照顾,纵然没有言明失了贡物又怎么样?这担子咱们也得替他们挑起来!”

  屈九疑道:“二祝亦非弱者,既有邪毒的兵器,又有两大弟子随行,竟然给人劫了,这劫贡物之人,本领只怕不在你我之下!”孤云道人毅然道:“管他是谁,咱们可不能不顾道义这两个字,即算是对着僵尸门的人,咱们也不能失信于人。要不然咱们武当派还算是什么名门正派?”屈九疑本欲不理,见师兄以师门荣辱的大帽子压下来,只得说道:“师兄心意已决,小弟自当奉命。”

  张玉虎听了这两师兄弟的对话,吃了一惊,他们果然是湖北省请来保护贡物的人。但他们除了背负长剑之外,别无他物,衣裳里也不见有凸起的异状,湖北省的贡物是什么东西?这贡物他们又藏在哪里?

  孤云道人道:“对,只要咱们两兄弟同心合力,任他是什么强敌,也不见得能将咱们压倒。何须畏惧?好吧,咱们分头搜山,发现敌踪,长啸为号。”

  屈九疑哈哈大笑道:“何必搜山?只怕劫贡物的朋友还在此庙之中?”忽地提高声音叫道:“哪条线上的朋友,敬请出来一见。”原来刚才张玉虎嫌龙小姐挤得太紧,身子轻轻挪动,屈九疑比他的师兄细心得多,早已听出了声息。

  张玉虎随声跃出,孤云道人方自一惊:“这小子身法好快!”忽觉此人好生面熟,还未曾想起,只听得屈九疑失声叫道:“你、你是小虎子!”原来在六七年前,张丹枫路过武当山,曾携带小虎子上山谒见六如道长,孤云道人和屈九疑随侍在侧。屈九疑记性较好,怔了一怔,便认出是小虎子来了。

  张玉虎抱拳说道:“两位别来无恙?不错,我正是当年的小虎子。”孤云道人还礼道:“张大侠他老人家现在侠踪何处?”其实张丹枫现在也不过四十左右,年纪比孤云还略小几岁,不过因为张丹枫是天下各路英雄都钦仰的人物,六如道长与他平辈相交,故此孤云道人称他做老前辈。张玉虎道:“家师还在大理苍山,这几年来没有到过别处。”

  孤云道:“张小侠,你怎么会躲在这里,刚才这里是不是有人在劫祝节、祝符所保的贡物?”张玉虎道:“不错。”屈九疑道:“你都瞧见了么?”张玉虎道:“自始至终,瞧得清清楚楚!”孤云心道:“想必这劫贡物的人非常厉害,小虎子适逢其会,所以吓得也要躲起来。”屈九疑喜道:“小兄弟,你都瞧见了!那么劫贡物的是谁?你认不认得?”龙小姐还躲在神像背后,心头一震,咬牙暗道:“你把我供出来,我亦不惧!哼,哼!想不到你居然会帮他们来对付我!”只听得张玉虎哈哈大笑道:“认得之至!”孤云叫道:“是谁?”张玉虎一指鼻子,高声道:“是我!”

  孤云道人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小虎子,你开什么玩笑?快点带我去追劫贼!”张玉虎道:“谁和你开玩笑?僵尸门这两个怪物算得了什么?老实说给你听,其他各省的贡物也都是我劫的!”孤云道人见他一本正经,不由得半疑半信,说道:“既是你劫的,那么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将贡物交还给他们吧!”张玉虎道:“这可不成!”孤云愠道:“你这小子休要不识抬举,乖乖的交给我,我还可以替你隐瞒,不告诉你师父。”张玉虎道:“就算你向我师父求情,我也不能将他们的贡物交给你!”孤云大怒道:“好哇!张丹枫名满天下,想不到教出你这样的徒弟!”张玉虎道:“我怎么样?”孤云冷笑道:“胡作非为,不知好歹!你以为我不敢替张丹枫惩戒你吗?”

  张玉虎道:“且慢,且慢,我还有话说。”孤云以为他有所畏惧,便道:“好吧,只要你识得好歹,我也不为已甚。”张玉虎道:“喂,你们保的是不是湖北省的贡物?是些什么东西?藏在哪里?”孤云怒道:“你问这个干吗?”张玉虎道:“对不住,看在你我师门的交情份上,请你将贡物拿出来,免得咱们伤了和气!”

  孤云道人这一气非同小可,喝道:“什么?你连我的东西也想劫?”张玉虎道:“分明是进贡给皇帝小子的,怎是你的东西?皇帝他也不见得稀罕你这一省的贡物,我可有用哩,你替皇帝吝啬,这还与我讲什么交情?”

  孤云道人勃然大怒,喝道:“哼,小虎子,你有几年道行?居然就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一抖长剑,立刻便刺,张玉虎道:“好,我就看在你是长辈份上,让你三招!”霍地一个“凤点头”,孤云道人一剑刺空,一个“七星上步”,唰唰两剑,连环疾刺,这两剑削左刺右,凌厉非常,确是武当派的看家剑术,屈九疑叫道:“师兄,不可即下杀手!”孤云脾气暴躁,剑势一展,哪里还收得住。

  孤云本来以为这两剑必中无疑,哪知小虎子的“穿花绕树”身法奇妙非常,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际轻轻避过!孤云道人怒不可遏,一剑紧似一剑,疾风暴雨般的向张玉虎攻击。张玉虎笑道:“三招已满,恕我不再让了!”骈指如戟,倏的便使出一指禅功,孤云道人吃了一惊,横剑一封,但听得铮的一声,宛如龙吟虎啸,张玉虎在他剑上弹了一下,孤云道人的虎口也感酸麻。可是他的武功确也高强,虽然给张玉虎出其不意的弹了一下,剑势还是丝毫不弱!剑锋一颤,登时还了一招“龙风鼓浪”,剑气纵横,端的有如洪波突发,疾涌而来!

  张玉虎拗步回身,一掌拍出,这掌用的是云重所教的“大力金钢掌”功夫,但听得呼的一声,剑光流散。说时迟,那时快,张玉虎趁着孤云的剑招被打乱之际,一个跨步上身,化掌力拳,照胸直捣,这一拳却是黑白摩诃所教的“龙拳”,拳势之猛,有如巨斧开山,铁锤凿石。孤云道人横掌一封,拳掌相交,“蓬”的一声,张玉虎上身晃了一晃,孤云道人却已给他震得倒退三步!

  张玉虎正想发话,忽见面前青光一闪,屈九疑已是一剑刺来,剑势奇幻,似左似右,闪烁不定,张玉虎吃了一惊:“此人剑法远在他师兄之上!”好不容易才用“穿花绕树”的身法避过,不敢轻敌,立即拔出家传的宝刀,一磕一转,格开了屈九疑的一招“分心剑”,又将孤云道人的长剑粘出外门。

  张丹枫以剑法冠绝武林,刀剑的路数虽有不同,但亦有不少可以相通之处,张丹枫采撷玄机剑法的精华,别出心裁,创了一套“玄机刀法”,传给了张玉虎。而且张丹枫又因人施教,比如教于承珠,因为她是女子,气力较弱,但自小便有轻功的基础,心思亦较灵敏,在武功上应走“灵巧多变”的路子,因此尽得“百变玄机剑法”的真传,论到轻灵翔动,变化精微,于承珠的剑法自是胜过张玉虎所得的刀法了;另外她的轻功和暗器更有独到之处,胜过师弟一筹。不过张玉虎也有许多胜过师姐的地方,他天生神力,有家传的武功作为基础,又得黑白摩诃教了好几种印度的独特武功,例如瑜伽功夫就是其中之一。故此张丹枫教他的武功,走的是“浑厚华滋”的路子,论到刀法的雄浑,功力的深厚,张玉虎却是后来居上。

  孤云道人一念轻敌,几乎吃一大亏;得了师弟之助,方把劣势扭转过来。这两人是武当派第二代中最有名的人物,本领确有过人之处,尤其是屈九疑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张玉虎接了几招,纵声笑道:“劫了十几省的贡物,今日才遇到两个有本领的人,哈,哈,只有这一仗才算打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