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老六闻言,虽有些释然,却仍不免狐疑:“可是先生,符合这两点的人还是不少啊。”
“是的,所以就要加上第三点:萧鹤年。”王弘义道,“此人当年也是隐太子的属下。据我所知,他和魏徵早年都是瓦岗的人,后来一起降唐,又一起在东宫任职,二人交情匪浅,要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你想想,虽然符合刚才那两个条件的人不少,但除了魏徵,还有谁与萧鹤年有这么深的关系?”
韦老六思忖着:“这就是说,当年隐太子知道徐婉娘怀上他的骨肉之后,便把她托付给了魏徵和萧鹤年?”
“没错!当年隐太子这么做,只是怕泄露徐婉娘的身份和私生子的事情,不料他们母子竟因此躲过了武德九年的那场灭顶之灾。这也算是苍天有眼,不让隐太子绝后。从那之后,魏徵便把徐婉娘保护了起来,萧鹤年则负责抚养隐太子的遗?孤。”
韦老六想着什么,道:“先生,既然给咱们设局并监视咱们的人就是魏徵,那结合咱们之前的判断,是不是可以肯定,他和萧鹤年都是咱们天刑盟的人?”
“是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正因如此,魏徵掌握了咱们的情报之后,才不敢向李世民禀报——他怕搞不好会把他自己也牵扯出来。”
“如果说魏徵也是本盟之人……”韦老六还是有些困惑,“那当年智永盟主把您派到隐太子身边时,为何不把魏徵的真实身份告诉您?”
“这就是那老和尚的狡猾之处了。”王弘义冷冷一笑,“他不放心我,所以一边让我辅佐隐太子,一边又让魏徵暗中监视我。”
韦老六彻底恍然,片刻后才道:“先生,若萧君默果真是隐太子的遗孤,那您打算怎么做?”
王弘义若有所思:“那……他就不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的盟友。”


第十章 真相
萧君默想着想着,突然,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漆黑的夜空,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跳进了他的脑中——隐太?子!
萧君默并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已经变成了王弘义的“盟友”。
此刻,他和楚离桑并肩走在怀贞坊的巷道中,呼吸着深夜冰冷的空气,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以理清脑中的一团乱麻。
楚离桑一边不安地关注着他的神色,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和黛丽丝、徐婉娘结识的经过。当然,她暂时隐瞒了对他身世的猜测,更不敢透露自己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证实了这一猜测。
萧君默一直默不作声,静静听完了她的讲述。
忽然,萧君默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住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刚才说,那栋小楼叫什么名字?”
“芝兰楼啊。”楚离桑不明白他为何会关注这个毫不起眼的细节。
“这名字是谁起的?”萧君默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姨娘自己起的吧。”
萧君默浑身一震,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了?”楚离桑惊讶,“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萧君默怔怔出神,没有答言。
芝兰,就是灵芝和兰花,也就是生父留给他的那枚玉佩上的图案。
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方才徐婉娘看着我,说了一个词,你听清了吗?”萧君默忽然问。
楚离桑摇摇头:“我只听见了一个‘门’字。”
“我听见了两个字。”萧君默苦笑了一下,“沙门。”
“沙门?”楚离桑思忖着,“不就是佛教里‘和尚’的意思吗?”
萧君默点点头:“准确地说,是出家人的意思。”
楚离桑也迷惑了。她不明白徐婉娘为什么会说这个,更不明白萧君默与“出家人”会有什么关系。
“其实徐婉娘说的是三个字,可惜头一个字我们都没听清。”萧君默眉头紧?锁。
楚离桑看着他焦灼的样子,好几次忍不住想把自己发现的事情都说出来,却又怕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真相,所以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徐婉娘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萧君默问道,“我发现她的眼神异于常人,感觉好像特别恍惚。”
楚离桑叹了口气,便把自己所知的徐婉娘的身世说了,然后道:“不知道姨娘之前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情,总之她的记忆就是从一片墓地开始的,之前的一切她全都不记得了。”
萧君默恍然,同时也为徐婉娘离奇坎坷的身世而唏嘘不已。
“我之前办过一个案子,碰到过类似的事情。”萧君默回忆道,“有人生了一场急病,呼吸和脉搏都没了,家里人以为他死了,便把他放进了棺材里,准备安葬。不料就在出殡的时候,棺材里忽然发出捶打的声音,所有人都以为是诈尸,全都吓跑了。只有他儿子壮着胆子掀开了棺材盖,才发现那人其实没死,只是急病之下出现了一种‘假死’现象……”
“假死?!”楚离桑闻所未闻。
“是的。就是呼吸、心跳和脉搏都停止了,表面上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其实只是暂停而已,若救治得当,或者病人本身有顽强的求生意志,还是有可能活过来的。我估计,徐婉娘很可能也是这种情况。”
“太不可思议了!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事!”
“除此之外,你就没办法解释徐婉娘为何会从棺材里醒来,又为何会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萧君默叹了口气,“经历过假死的人,往往脑部会受到创伤,所以即使活过来,也极有可能失忆——要么失去一部分记忆,要么失去全部!”
“那失去的记忆就完全不能恢复了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萧君默说着,蓦然又想起方才徐婉娘看他的眼神,那分明是一种如遇故人的眼神!“也许……碰到过去熟悉的事物,或者是过去认识的人,然后有所触发,能够回忆起一些也未可知。”
楚离桑闻言,便忍不住道:“你觉得,刚才姨娘看见你的时候,会不会就是把你当成了过去认识的人呢?”
“有可能吧。”萧君默苦笑,“谁知道呢。”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怀贞坊的东坊门。此时正值夜禁,大门紧闭。萧君默道:“桑儿,你昨天早上跟我说,你还有些事情要做,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楚离桑明白萧君默的意思,他是希望自己离开王弘义,可眼下他的身世基本上已经证实了,而王弘义迟早也会查出他是隐太子的遗孤。在此情况下,自己就更有必要留在王弘义身边,以随时刺探情报,防止他对萧君默不利。
主意已定,楚离桑便嫣然一笑,道:“能让我保留一点自己的秘密吗?”
“当然。”萧君默有些意外,但也只好笑了笑,“我只是怕……”
“怕什么?”
“怕你哪一天又走丢了。”萧君默注视着她,柔声道,“那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楚离桑闻言,心头涌起一阵暖意:“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你也一?样。”
“这么说,咱们只能在这里分手了?”萧君默看了看坊门,眼中浮起一丝伤?感。
“说得好似从此不见面了一样。”楚离桑心中不舍,却故作轻松道,“反正你知道我的住处,随时可以来找我。”
“那你知道去哪里找我吗?”
楚离桑一怔,笑着摇了摇头。
“兰陵坊西北隅的蒹葭巷,巷口南边第一座宅院,就是我家。”萧君默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样东西,“拿着它,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都可以用它号令官府的人,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我。”
楚离桑接过来一看,是一枚亮闪闪的铜制玄甲卫腰牌。
“好,我记下了。”楚离桑把腰牌揣进怀里,“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没这个道理,”萧君默一笑,“当然是你先走。”
楚离桑蹙眉想了想,笑道:“那这样,咱们数三下,一起转身,各走各的,谁也不许回头。”
“非得这样吗?”
“不然你说怎么办?”
萧君默无奈一笑:“好吧,听你的。”
楚离桑数了三下,随后两人各自转身,萧君默往南边走,楚离桑朝北边走。可没走几步,便都忍不住悄悄回头,结果目光一撞,两人都笑了起来。
“看来这法子行不通。”萧君默道,“要不我说个办法?”
“你说。”
萧君默又看了楚离桑一眼,忽然往斜刺里一蹿,跃上了道旁一株高耸的云杉树,瞬间隐身在了黑暗中。
“你做什么?”楚离桑诧异,“你在哪儿?”
“别管我在哪儿,反正你看不见我。”萧君默在黑暗中道,“所以只能你先走,否则咱俩谁都走不了。”
楚离桑哭笑不得:“好了好了,跟你扯不清,不管你,我走了。”说完便转身走了,可还是一路回了好几次头。
萧君默站在树上,一直目送着楚离桑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正打算从树上下来时,他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座寺院。那寺院名“法音寺”,萧君默去过几次,认识寺里一位法名觉照的知客师。
……沙门。
徐婉娘的声音再次在他耳旁响起。
萧君默从树上跳下,快步朝法音寺走去。
反正睡意全无,他决定去找觉照法师聊一聊,问问佛教中有什么名相是带有“沙门”二字的,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弄清自己跟徐婉娘的关系。
法音寺的寺门早已关闭,萧君默只好翻墙入内,结果一名巡夜的和尚恰好路过,被他吓了一跳。萧君默赶紧表示歉意,说有事找觉照法师。可和尚却告诉他,觉照法师已经在三个月前迁单离开了。萧君默有些失望,便请求和尚让他到佛前敬个香。和尚看他也不像是坏人,便点点头,自顾自巡夜去了。
萧君默径直来到大雄宝殿,在佛像前上了香,行了一番跪拜之礼,然后蓦地想起自己许久未曾打坐,现在回去八成也是失眠,不如就在此静坐一回,调理一下心?境。
主意已定,他便在大殿一角找了个蒲团,两腿一盘,开始打坐。
然而,他紧闭双目坐了至少一炷香工夫,心中却始终妄念纷飞,一直静不下?来。
正不得要领,备感焦躁,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忽然从一根殿柱后面传了过来:“施主,坐禅可不是要跟妄念交战,而是要觉知。你越想消灭妄念,就越是在滋养它;你一觉知,妄念自然便消融了。”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君默倏然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玄观面带笑容地走了过来。虽然他的下颌蓄起了一圈络腮胡,乍一看判若两人,可萧君默还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多谢法师教诲!”萧君默起身合十,微笑道,“晚辈驽钝,不解禅法心要,可否请法师多多赐教?”
“不敢不敢。施主若看得起贫僧,就请到禅房一叙。长夜未央,若得一知己谈禅论道,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二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萧君默随玄观来到禅房,旋即问他为何会出现在长安。玄观说,他当年就是在法音寺剃度出家的,去年离开江陵后云游四方,心里总感觉漂泊无依,索性便回到了这里,从此才有了安顿之感。
随后,玄观亲自煮水烹茶,也问起萧君默江陵一别后的遭遇。
在茶香氤氲之中,萧君默大致讲述了去年离开江陵后的种种经历,包括取出盟印和《兰亭序》、遭遇冥藏追杀、辩才失踪,以及自己被迫接任盟主、与袁公望和郗岩接上头、平定齐王叛乱等等。玄观听完,不禁又惊又喜,连忙起身向萧君默行礼,口称“盟主”并宣誓效忠。
萧君默赶紧将他扶起。
二人重新落座,玄观满心激动道:“盟主智勇双全、年轻有为,必能挫败冥藏,守护天下,光大我天刑盟!”
萧君默苦笑摆手:“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当这个盟主,等做完该做的事,我即刻让贤。”
随后,萧君默向玄观说明了目前长安的险恶局势。玄观听得忧心忡忡,当即表示他此次来长安,已将重元舵的一批精干手下都带了过来,其中多数是和尚身份,眼下跟他一起在这法音寺挂单,随时可以执行萧君默分派的任务。
萧君默闻言,意识到自己的实力又进一步壮大了,心中颇感欣慰,便道:“目前暂无急务,不过法师放心,日后一旦有需要法师的地方,我会派人通知你。”
这话刚一说完,萧君默便想起了今夜来此的目的,遂问道:“对了法师,在佛教的名相之中,有没有什么词是带有‘沙门’二字的?”
“沙门?”玄观略为思忖,道,“有一个常用名相,叫‘四沙门’……”
萧君默眼睛一亮:“何谓四沙门?”
“是指沙门修道的四种不同境界,即胜道沙门、示道沙门、命道沙门、污道沙?门。”
这都是四个字的,显然不对。萧君默又问:“有没有三个字的?”
“三个字的倒也不少,有沙门尼、沙门那、沙门统……”
“有没有‘沙门’二字在后面的?”
这下玄观犯难了,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不知盟主为何问这个?”
萧君默无奈,只好苦笑作罢:“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
玄观知道他绝非随口问问,但他不说,自己也不便再问。萧君默愣怔了片刻,正待起身告辞,玄观忽然大腿一拍:“对了,我想起来了。”
萧君默一喜:“是什么?”
“毗沙门。”玄观道,“三个字的佛教名词,且‘沙门’二字在后面的,我能想得起来的,也就只有毗沙门了。”
萧君默一震,瞬间呆住了。
因为他可以确定,徐婉娘说的那个词正是“毗沙门”!
“那法师快告诉我,毗沙门是何意?”萧君默迫不及待。
“毗沙门的意思就是‘多闻’,多闻是意译,毗沙门是梵文音译。”玄观道,“所以,四大天王中的多闻天王也常称为毗沙门天王。”
又是“多闻”!
萧君默的心怦怦跳动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就快逼近真相了!
在生父留给自己的玉佩上,一面刻着“多闻”二字,另一面刻着灵芝和兰花,而徐婉娘的小楼就起名“芝兰”,今晚从她口中说出的“毗沙门”恰好又是“多闻”的意思,所有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巧合吗?
不,绝对不可能!
玄观发现他脸色大变,诧异道:“盟主怎么了?”
“法师,据你所知,我大唐有没有哪位僧人的名号就叫毗沙门?”萧君默不答反问。
玄观蹙眉思忖,然后摇了摇头。
“居士呢?”萧君默紧盯着他,呼吸急促,“在家的大德居士中,有没有以此为名号的?”
“让我想想……”玄观俯首沉吟了起来。
自从开始追查自己的身世之谜,萧君默还从未如此接近过真相。此刻,尽管内心翻江倒海,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闭上眼睛,把这半年多来的追查过程在脑中一幕幕重放。很快,有一幅画面便在萧君默的脑中定格了。
画面的场景是在魏徵府邸,时间是去年自己离开长安的前夕。
那天,在他的一再逼问下,魏徵无奈地暗示说,他的生父或许与佛教有关,但具体有何相关,魏徵却又不肯明言。也是在那一天,萧君默不知怎么忆起了武德九年的一桩往事,即高祖李渊因故想要取缔佛教,多亏了太子李建成极力劝谏,高祖才收回成命,令佛教逃过了一劫。可是,当他向魏徵提起这桩往事时,魏徵却脸色大变,立刻岔开了话题。
魏徵到底在忌讳什么?!
难道自己的生父跟那次劝谏有关?或者说,自己的生父与隐太子李建成有什么关系?
玄观俯首沉吟,萧君默闭目苦思,禅房中一片寂静。
萧君默想着想着,突然,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漆黑的夜空,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跳进了他的脑中——隐太子!
这一刻,萧君默终于从记忆最深处的角落中,挖出了一个令他万般惊骇又不得不面对的答案——隐太子的小字就叫毗沙门!
两年前他办过一个案子,曾因案情需要调阅过隐太子的档案。他还记得当初看到隐太子的这个小字时,曾经多留意了一下,因为以这个佛教名词作为字号实在少?见。
而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忆起这个细节,一个原因是他根本不可能往隐太子身上想,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根本不知道“毗沙门”就是“多闻”。
至此,真相似乎已经一目了然了:自己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生父,极有可能便是隐太子李建成;而自己的生母,极有可能便是住在芝兰楼的那个失忆的徐婉娘!
这是上天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也就意味着,我身上居然流淌着李唐皇族的血,当今皇上居然是我的亲叔父,而太子、吴王、魏王他们,居然是我的堂兄弟!
还有,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如此一来,今上李世民就不仅是我的叔父,而且是我的杀父仇人!就是他,在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亲手射杀了我的生父李建成,并在同一天血洗东宫,砍杀了我的五个兄弟!
如果说魏王李泰杀害了我的养父,我就发誓要找他报仇,那么李世民杀害了我的生父,我又该怎么办?我该不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杀了他为父亲报仇?或者说,我该不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他手中夺回本属于父亲的皇权?!
这一刻,萧君默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
坐在对面的玄观看见他脸色苍白,额头上青筋暴起,不禁惊诧道:“盟主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萧君默苦笑着摇了摇头,当即起身,辞别了玄观,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法音寺。
此时此刻,他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一个可以让自己放下坚强、肆意软弱的地方,然后像一只孤独的野兽那样,舔一舔内心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最后再以一声凄厉的长嚎质问上苍!
你为什么要给我安排这样的命运?为什么要跟我开这么可怕又残酷的玩笑?!
萧君默不知道自己怎么出了怀贞坊,又怎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长安东南虾蟆陵的郎官清酒肆,然后硬是把紧闭的门板给踹开了。酒肆的掌柜和伙计从睡梦中惊醒,以为是地痞恶霸来找碴,操起棍棒菜刀跑出来要拼命,一看竟是熟客萧将军,不禁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接着,萧君默便闯进酒肆开始狂饮。
他不记得自己叫了多少酒,只记得喝到最后,一直在旁边好言相劝的酒肆掌柜跟他翻了脸,死活不让他再喝。萧君默勃然大怒,起身揪住了掌柜衣领,威胁要揍他。可掌柜的只是笑了笑,然后轻轻把他一推,他就重重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掌柜叫了几个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烂醉如泥的萧君默抬进了一间客?房。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萧君默从床榻上坐起来,用了好一会儿才弄清自己为何在这个地方。他找到掌柜,表达了谢意。掌柜不放心地看着他,说要让伙计赶车送他回去。萧君默苦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头重脚轻地走出了酒肆。
这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天空瓦蓝瓦蓝,阳光竟然有些刺眼。
街市上车马骈阗,行人熙攘。
萧君默心神恍惚地行走在人群之中,感觉身边嘈杂的市声是那么近又那么远,感觉这个扰攘的红尘是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不知走了多久,萧君默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他忽然驻足,抬头直视苍穹,明晃晃的太阳立刻刺痛了他的眼睛。
两行晶莹的泪珠同时从他的两边眼角流了下来。
我不是哭。萧君默对自己说,只是阳光太过刺眼。
不远处,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没料到有人会突然停在街心,车夫反应不及,一下子勒不住缰绳,马车直直朝萧君默冲了过去。
萧君默扭头看了一眼,竟然视若无睹,犹自一动不动。
千钧一发之际,一匹骏马飞驰而至,马上骑者纵身跃起,一脚踹倒了萧君默,自己稳稳落地,那辆失控的马车堪堪擦着他的衣角掠了过去。
萧君默揉着发痛的胸口,从地上爬起来,对骑者道:“你有病啊,踢那么?重!”
骑者正是吴王李恪。
“你才有病!”李恪不悦道,“站大马路上让车撞,找死啊你?!”
萧君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淡道:“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上哪儿去呢这?是?”
“我上你家找你,老何说你一夜未归。我猜你一准是到郎官清买醉来了,果不其然!”李恪说着,凑近他嗅了嗅,“你这是灌了多少黄汤?啥事想不开了?”
萧君默想起若论辈分,李恪还算是自己的堂兄,不禁在心里苦笑。“你别管我,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