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隔了这么多年,自己已经忘记了,原来没有。
走过去,在她身旁站定,徐承也伸手去接那股凉凉的清泉,看着她,闲适地笑着,“你不是说不要我请了吗?我就在公司吃了点自助餐。”
岚岚立刻叫起来,“我没说不要你请啊,我的意思是挪到晚上那顿嘛!谁耍赖谁小狗狗啊!”一边说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副集结待命的神色。
徐承顿时朗声笑起来,“我象赖帐的人吗?”
他们在鱼尾狮公园转悠了一圈,岚岚拿从导游那里道听途说来的知识考徐承,孰料他对答如流,还讲了不少鲜为人知的典故给她听。
岚岚惊异之余,有些不甘心,撇嘴道:“你肯定也参加过某个旅行团。”
徐承笑着摇头,也不辩解,他从小就喜欢看书,这些奇闻轶事并不在导游讲解的范畴之内。
圣淘沙离鱼尾狮不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是新加坡最著名的旅游景点。“圣淘沙”在马来文里的意思是“和平安宁”,据说这个小岛二战期间是英军的军事基地,后来被新加坡政府收回,建成了一个度假村。
美则美矣,不过实在的岚岚在观摩了没多久后就蹦出来一句,“跟海南的三亚一个味儿嘛,还不如三亚气势宏伟呢!”
徐承笑道:“要都象你这么固执,新马泰游迟早得没市场。既然来了,就耐心点儿,别急着下定论。”
不久,岚岚就不得不承认,圣淘沙自有它独具风格的特色,它的精致,还有岛上丰富多姿的游玩项目,都让岚岚耳目一新。
草坪上有一种双人骑的自行车,鲜亮的黄色,十分抢眼。岚岚执意要徐承与她同骑,徐承拗不过她,只得应允。在草地上骑车不比在光滑的水泥路上,很是费劲吃力,岚岚却一味求快,徐承担心坐在后面的她摔下去,只是慢慢地缓行。岚岚见催促无效,便企望能靠自己的力量加快车速,结果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和岚岚扭动频繁的身躯让车子彻底失衡,两人双双摔倒在草坪上!
徐承先爬起来,拍了拍裤腿上沾染的少许草屑,见岚岚仰面躺倒在地上,望着蓝天白云,一副享受得舍不得起来的模样,不禁走上前去,俯下身,递给她一只手,“起来吧!”
岚岚被他拽起来的同时,听到徐承嘀咕了一句,“你玩起来可真疯!”
她朝他做了个鬼脸,扭身就将倒在一边的车子扶了起来,率先跨上去,一拍车座垫,“怎么样,再来一次!”
徐承抱着膀子坚拒,“不来,免得再被驴踢着!”
“哈!你骂我是驴?”岚岚瞪起了眼睛,可是并不生气,“师兄,我说你老是活的这么四平八稳的,累不累啊!”她也不等徐承回话,手拼命向前,够着了把手,两腿蹬在踏脚上,车子晃晃悠悠就往前而去。
“那我一个人玩儿啦!你慢慢走着吧!”
徐承赶忙向她冲去,“等一下!还是我陪着你比较放心!”
岚岚立刻煞住车,回过头来,得意洋洋的神色里含着一丝狡黠,仿佛某个坏心思得逞。徐承又好气又好笑,可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有种心甘情愿的意味。

26. 心底尘封的隐密

暮色降临,两人就近在海边找了个餐馆,隔着玻璃就能眺望到蔚蓝的海面,静谧而富有诗意。
他们点了名闻遐迩的黑胡椒蟹。本着传统习俗,岚岚坚持要喝酒才尽兴,于是徐承给她点了浓度比较低的果酒,自己也应景地来上了一杯。
“哎呀,要是能再摆上几盆菊花就更象回事儿了。”
徐承对她的感慨啼笑皆非。
“师兄,真没想到咱们还会有朝一日在这种地方一起吃螃蟹,呵呵!”岚岚手上使劲掰着蟹鳌,满足地叹息,眼风掠过徐承的面庞,有些隽染的飘忽,“你肯定一毕业就把我给忘了吧!”
徐承笑道:“怎么会。后来我还常听留校的同学提起你,有一阵听说你打算考研,怎么后来又放弃了?”
岚岚一愣,往事一点点爬上心头,她支吾着解释,“我也没真想去考,当时,当时…大家都挺热衷的,我们班主任…咳,在师大又认识导师,很热心地帮我引荐,所以,所以我也打算试试。”
“是为了刘建飞吧?”徐承泰然自若地一语道破,“我知道他考上了师大。”
岚岚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她没想到徐承对自己的这段过去了若指掌,她觉得有些难堪,但隔了片刻,还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想想自己那时候真是傻,一厢情愿地依照别人的志愿给自己的未来作规划,全然不管是否符合自己的真实心愿,又或者,这么做成功的机率是多少。到底那会儿年轻!
其实头脑发热的不止她一个,董晓筠也是因为魏峰才考研留在了学校。相比较她的执着,岚岚应该觉得羞愧,因为她从来没有过那般全身心的不计回报的投入。
“我们班主任给推荐的专业是小学教育,据说考起来比较容易。我也跟导师见过两面,可后来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考研。我其实并没有多少读书的耐心,而且,”她瞥了徐承一眼,声音低下去一些,“我也不知道考过去以后是不是就真能跟他在一起。”
起先她暗恋刘建飞的消息只有董晓筠一个人知道,可后来,也许是董晓筠太热心地帮忙,也许是岚岚自己有意无意地流露,就一发不可收拾搞得知情者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最后连刘建飞本人也知道了。
然后,他约了她。
跟刘建飞的谈话是在学校的大草坪上进行的,那是一个没有凉风且蚊子特多的闷热夏夜。
刘建飞为人沉稳内敛,说话也极有分寸,他没有跟岚岚探讨任何关于“爱情”的话题,只是告诉她父母对自己的殷切期望。他说他要考研,所以目前显然不合适找女朋友,那年她大二,他大三。
对于一向习惯非黑即白的岚岚来说,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委实让她有些发懵,他到底算是拒绝还是鼓励呀?
可这种事也不好傻呵呵直接开口问当事人,一切全得凭自己裁夺。在与董晓筠的一番合计之后,她摩拳擦掌地准备步刘建飞的后尘——考研,而且是师大的研究生!
只是她的雄心壮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一连串担忧和纠结后,终于冷却下来,并最终放弃。放弃了考研,也就等于放弃了刘建飞。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投资成本太高,我怕以后血本无归!”
夜幕一点一点地覆盖下来,如一张丝织的网,悄无声息地渗入人间。
他们的酒越喝越畅然,话题也越扯越远。岚岚在又一次扭过头来望着徐承时,静静地注视了他片刻,突然开口,语气讶然,“咦,怎么会是你在这儿?”
徐承怔了一下,但见她一双盈亮的眸子水汪汪的,如嗔似娇,明白她已不胜酒力,赶忙把她面前的酒杯挪开。桌上早已杯盘狼藉,他挥手招来侍应生将碗碟撤下,这里不流行喝茶,但有鲜榨的果汁,他要了一扎柳丁汁,给岚岚斟上了一杯。
岚岚整个儿趴着,下巴磕在自己垒叠起来的双手上,含着倦懒的笑容,问徐承,“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喜欢刘建飞吗?”
徐承的心神微微一漾,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这曾经也是困扰过他良久的问题。
岚岚吃吃地笑起来,“因为他长得象你。”
周围的氧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徐承感到一阵窒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来,然后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最后,一地的碎屑。
岚岚不再看他,侧着脑袋,缓慢地叙述着,她是彻底陷入了回忆。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工学院的活动室,当时你正在跟人下象棋,一手执子,很认真的思索。你的脸上有种少有的笃定和沉静,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就这样安静下来…”
那一天,那一刻,她感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静谧和踏实,心里的某处象被人不期然地撞开,有涓涓的暖流涌出。她解释不清这种奇妙的感觉意味着什么,但从此却开始留意徐承,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总会千方百计凑过去,然后就是千方百计地想引起他的注意,哪怕自己的举止有时在别人眼里成为笑柄。
不久,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这种感觉和行为的真实原因——爱。
“我从没想过要让你知道,因为不敢。你身边总是围绕着太多的人,我根本差不进去。”她怅然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后来,我故意把自己暗恋刘建飞的事透露给了学姐,其实在潜意识里,我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反应。可惜,什么也没有。”
即使到了多年后的今天,她的语气里还是难掩失落和沮丧。
“我当然不可能去考研。”她仰起头,想很认真地告诉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周围摇曳着朦胧的剪影,在柔和的灯照下泛着微光。她有些恍惚和迷糊,不太确定自己倾诉的对象究竟是谁。她眨了眨眼睛,努力直起腰来,头有些沉重,但一切感觉起来似乎不算太糟,因为她把掩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垃圾”都抖落了出来,那是连董晓筠都未曾知悉的隐秘。她把它们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而明天她将要离开这里,这让她感到很安全。
在她说话的时候,徐承一直没有吭声,仿佛只是一个沉默的聆听者。所以,当岚岚在一瞬间看清他时,她再度感到惊异,连带酒都醒了几分,仿佛是在梦中,又仿佛刚从梦中惊醒。
“我们在哪儿?”她问。
“新加坡。”
岚岚干涩地笑了笑。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惜她的脑子被酒精掌控着,不太好使。
“我刚才…没说什么傻话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 徐承盯着她的眼睛那样深沉,一如这玻璃外静静伏躺在夜色中的海洋。
“ 哦。”她有些放下心来,虽然面前的徐承看起来颇为严肃,仿佛被什么事情震慑住了,但那种表情——应该不是生气吧?
她手肘撑着面颊,掌心里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滚烫的脸庞,脑瓜里更是翻腾着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自己似乎的确说过许多话,此时只觉得口干。她低下头去,想啜口果汁,可是倏然间,有微凉的触感从颈脖处传来,沁人心脾的凉意顺着脖颈直蹿入脑部,她微微吃了一惊,瞪住了近在咫尺的徐承!
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的脸已经跟她近得仿佛中间只隔了一张纸片那么薄的距离,连彼此呼吸中带出的柳丁汁的果香都能隐约闻见。
“你…”她不明所以地慌乱起来。
徐承什么也没说,可是那对深沉的眸子里却有两簇灼人的火焰在隐隐跃动,他扶在她颈脖处的手向上略移,然后果断地揽住她的后脑勺向前一倾,他们的唇便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
岚岚彻底呆住了,僵持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只是片刻的功夫,他手上的力道便松弛了下来,然后很快又放开了她。
徐承把她面前的杯子拿过来,斟满了柳丁汁,又推回给她,然后哑声嘱咐,“喝吧。”
他的脸上有一丝不自然,打破了往日素有的从容,仿佛有些懊恼。
徐承没有喝醉,他只是被岚岚的话给熏醉了,才会如此冲动地去吻了她,此时冷静下来,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
岚岚也完全没来得及消受个中的滋味,她比徐承更慌乱,而且尴尬,隐约意识到是自己做了什么诱惑了他,可那绝非她的本意。
“很,很晚了。”她吃吃艾艾道。
“嗯。”徐承闷闷地应了一声,“我送你回去。”
从餐厅出来,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
岚岚努力想搞清楚什么,却总是徒劳,反而把自己搞得困倦不堪。饮了太多的果酒,后劲也开始持续发作,最后徐承不得不半搂半搀地把她从出租车里弄下来,一路送进电梯,然后是她的房间。
岚岚直接躺倒在床上,脑子里嗡嗡作响,适才在餐厅那美妙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她只是觉得晕而且困。
徐承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热,于是去盥洗室,想给她绞块湿毛巾降降温。却率先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也红得厉害,一双灼灼的眼眸象被点燃了似的,往昔的沉稳笃然不再。他不得不用凉水先给自己洗了把脸。
等他拿着湿毛巾出来时,发现岚岚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徐承把毛巾搭在她额上,又小心地给她脱掉凉鞋,让她得以睡得舒服一些。
他在她床边坐下,静静地注视她。
他打小就天资聪颖,读书不费事儿,随之而来的是老师的宠爱,同学的仰慕。从小到大,从来不缺乏爱慕自己的女孩,所以他甚少主动去追求过什么,日子过得顺坦而自然。
直到有一天,他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岚岚暗恋刘建飞的事。
他怎么会没有反应呢?在听到那个消息的一瞬间,他的心头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和浓重的妒意足以让他明白岚岚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并不是仅仅一个可以开玩笑打趣的小女生那么轻飘。缘分的确是个奇怪的东西,只是有时候又有些无情。
骄傲一如既往地控制住了他,他不允许自己沦落为一个为女孩争风吃醋的人,好在那淡淡的情愫在没有得到深入发展之际就被及时遏制住了。他刻意避开岚岚,不让自己被任何她的消息而干扰到而感到不舒服。
毕业很快来临,他去了上海,暗自舒一口气,终于得以解脱…
然而,命运似乎很爱跟人开玩笑,在他们兜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后才轻松揭开谜底,原来当时,他们都曾属意于对方!
床上的岚岚睡得很香,她有着婴儿般纯净的睡态,她似乎一直就是这个心无芥蒂的模样,从来没有变过。
可徐承明白,他自己变了。他的心曾经离开过,为另一段爱激动过,燃烧过,也被深深地折磨过。感情从来都是一把双面利刃,给人带来甜蜜的同时,也可能伤人不浅。
如今虽然一切结束,他却陡然发现,自己失去了重拾爱情的勇气,怕再一次变得千疮百孔,怕再一次陷入后无法潇洒地拔腿而去。

27. 心不在焉

刘燕莎发现赵岚岚自打从新加坡回来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咋咋呼呼的了。而且做事情老爱走神,眼神游离,仿佛一个魂魄被抽掉了小半个似的。
“喂,培训总结写完了没有,星期五开会你要讲给大家听的。”刘燕莎敲着岚岚的桌子提醒她。
岚岚的目光终于再次聚焦在电脑屏上,懒懒地回答:“这不正写着呢嘛!”
公司也真是,从来不白给好处,连出去参加个培训都得回来写总结,幸亏她上课做了笔记的,绕是这么着,也拖拖拉拉写了快三天了。
其实岚岚自己也不清楚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天早晨,她在宾馆的床上醒过来,朦朦胧胧觉得前一晚必定发生过一些什么,好像自己借着酒劲有过一番颇为真挚的抒发,只是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也或者不太敢想。临上飞机前,徐承倒是给她来过电话,语气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也不好唐突瞎问,硬是按耐下来,就这么在心里搅了几天,实在不好受,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再胡乱猜想。
可心里头又不肯就此太平,总好似有只猫爪子在挠啊挠的,时不时提醒着她有什么东西产生了,裂变了。
潜意识里,她开始怕见徐承,这种怕的感觉在岚岚的生活中好像还是第一次出现,想当初别人在她面前故意提刘建飞她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但细细品味起来,这种怕里似乎又含着某种深切的期待,尽管岚岚是死也不肯承认的,上一次的伤心已经够她受的了,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辙。而徐承似乎跟她也很有默契,回来都快一周了,连个电话都没打来过,就好像两人在新加坡的愉快经历真的只是一场过眼云烟般的梦,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
岚岚又回到了朝九晚五的日子里来,连母亲的唠叨都经久不变,晚饭时,她又旧话重提,“这个礼拜六有没有空?”
“干嘛?”岚岚的警惕性一下子复苏。
“钱阿姨给你留意了个男孩,在交通局做后勤工作的,据说是一表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