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传来周妈妈的喝斥和成茵咯咯的笑声,大约是李正又在给她们捣乱,乘着他们尚未出来,老爹又一脸神秘地对杨帆道:“我这有个好主意,可以让你和茵茵有好好相处的机会!”
杨帆其实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认真听完了周老爹的“计谋”。
成茵端着一大盘切好的哈密瓜走出来时,刚好看见老爹在向杨帆低语着什么,神情仿似密谋,她用狐疑的目光挨个打量了两人一遍,扬起嗓门喊,“来吃哈密瓜啦!”
老爹赶紧慌慌张张地与杨帆保持一段距离,回过身来故作镇静地笑,“来,小杨,尝尝我挑的哈密瓜味道怎么样!”
哈密瓜消灭到还剩一半的时候,姚远上门来接孩子了。
他没想到会在周家碰上杨帆,所以,一见杨帆坐在沙发上和周老爹欢声笑谈的情景,居然口吃起来,“杨帆?你,你怎么也在啊!”
“我请小杨来给我帮个忙,”老爹笑呵呵地起身打圆场,并盛情邀请姚远也坐下来品尝下甜如蜜汁的瓜。
姚远混乱的神经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他上了一天班,又刚从医院赶回来,疲倦至极,只想带着儿子尽快回家。
李正则乘火打劫,揽住爸爸的脖子央求星期六的那个短途旅行,他知道当着外人的面,爸爸答应的机率要比在家里大很多。
老爹也帮着说好话,“他这几天表现可乖啦,写字认真,吃饭也快,做什么事都有模有样的,将来准有大出息!”
在一片赞誉声中,姚远望向儿子的目光逐渐柔软下来,最终拗不过集体意志,许诺李正,只要他一周都这么乖乖的,出去玩不是问题。
姚远领了李正离开后没多久,杨帆也起身告辞,在老爹的撮合下,当然又是成茵送他。
“我爸刚才跟你在阳台上说什么呢?”成茵心头的迷惑还没有消散,乘这机会问杨帆。
“没什么特别的,”杨帆笑道,“就是聊聊花卉植物。”
成茵哪里肯信,聊花卉需要那样神秘鬼祟的表情配合么。
“是不是他又有东西要你去鉴定?”成茵灵光一闪地猜测。
“不是,真不是。”
成茵却认定了就是这么回事,蹙眉劝道:“你别管他的事了,真的,吃力不讨好!还浪费你很多时间,我爸这个人,有时候会人来疯。”
正烦恼着,脚下忽然踩空,如果不是杨帆及时拽住她,非就着楼梯滚下去不可。
“你看,不能说自己爸爸的坏话吧!”
成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抬眼,发现杨帆满含笑意的双眸里漾出一抹温柔的神色,她猝然低下头去,把心底那点揪然的感觉迅速扼杀在襁褓囊中。
“对了,杨帆哥!”走到楼下,成茵想起了正经事,“我听刘宗伟说,公司跟你们合作的事一直搁在新老板那里没动静,高登最近好像也心事重重的。这些,不会影响到你们吧?”
杨帆沉吟了下,没有正面回答,“AST刚刚完成组织结构的重组,真要发生些什么,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说,真的有关系了?”成茵狐疑地盯着他,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很担心的样子。
杨帆笑笑, “该来的总是会来,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的也是。”成茵见他泰然自若,也觉得自己的瞎操心纯属多余。

11-2

一场雨过后,秋的气息骤然明显。
公司里,因为林如辉的加盟,大家俨然生出一股多事之秋的感慨来。
先是彼得的请调宣告失败,搞得他整个人都灰心丧气,几次三番愤愤地嚷要跳槽;紧接着,林如辉与高翔之间的短兵相接也拉开序幕,不再隐晦地局限于地下,于各个方面都亮出犀利的锋芒。
部门会议上,林如辉公然挑战高翔,质问他诸多进展缓慢的项目,以及为何要把一些副业交给第三方来做。
尽管林如辉发言时始终保持礼貌,所提种种也无一不是有各种数据作为专业凭证,但语气里的咄咄逼人任谁都听得出来。
得亏高翔修养好,竭力克制,两人才勉强没有在下属面前直接交锋,但高翔铁青的面色还是向众人彰显了他不利的形势。
而通过电话参与到会议中来的部门新总管弗兰克多数时候均以一个旁听者的身份作壁上观,林如辉对高翔的追逼,他不仅不帮着调解,反而用故作天真的口吻再反问高翔一遍,令高翔气闷难解。
成茵第一次领略到对质式会议的惊心动魄。
一方面,她很同情高翔,当然这种同情中也包含了一丝对英锐前景的微妙关注,但另一方面,她不得不为林如辉缜密的逻辑和精湛的口才所折服。
的确,以AST的实力,真的没必要搞到像现在这样复杂的局面,越是冗长的流程,其中暗含的不可控因素和变数也越多。
刘宗伟口袋里的小道消息永远处于充盈状态,午饭时间,他很慷慨地给成茵分享了一二。
据说弗兰克早就嫌高翔做事恪守古板,况且他还屡次在会议上辩驳过弗兰克的意见,所以弗兰克才会设法把林如辉调过来,只因后者有着聪慧的领悟力和极强的执行力。
“我认为,弗兰克的最终目的是要逼高登走人,然后让林如辉取而代之。”刘宗伟如是说,“你想想,为什么林如辉那边开出来的职位都比咱们这儿的高,摆明是想架空高登嘛!”
“既然要人家走,直接说就好啦!何必搞这么麻烦!”成茵表示不满。
她虽对林如辉有好感,但也不想看到高翔黯然退场——不管她对没转正成功有多不满,她也无法昧着良心否认,高翔是个好人,无论对事对人,都极其自律。
这样两个她都不反感的人,如今却站在水火不容的两方,她怎么也没法怀着悠闲的心理隔岸观火。
“哪有那么简单!”刘宗伟道,“公司又不是一个人的,谁说了也不算!要达到目的,当然得使手腕了。我跟你说,公司越大越官僚,办公室政治斗得也越凶!”
他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叩,目光里闪烁着思绪奔腾的光芒,在这一行呆久了,成茵发现很多人都有像他这样的职业病,甭管有事没事,都心痒难熬地想深入挖掘一番。
“我猜,这次高登如果真的翻船,很可能会是在英锐的问题上。”
成茵心里咯噔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合作项目批不下来,不做就是了。”
刘宗伟眯了眯眼睛,“其实高登当初这么做,也算是跟公司政策打了个擦边球,其他办事处虽然也有类似做法,但涉及金额都不高,能自己做尽量自己做了。所以,弗兰克他们如果真要搞高登的话,很可能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成茵沉思片刻,又问:“高登为什么要选择和英锐这样的第三方合作?”
“效率高啊!”刘宗伟挑挑眉,“国内的企业做项目和美国是大不一样的,很多要求美国人都无法理解,另一方面,公司内部的条条框框以及奇高的报价,那真是不但不是在鼓励你做事,简直就是处处给你设障碍。高登要做指标,还要在夹缝里把事情办妥了,找第三方当然是最好的选择。杨帆做事也上道,说实话,这两年合作得还是很顺利的,不扯别的,我们和英锐之间也算得上双赢了。”
“真搞不懂,”成茵叹气,“都是为了做事,怎么就不能好好沟通呢!”
“有什么搞不懂的,说白了,就是每个人都在争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嘛!”
成茵已经吃完饭了,抹抹嘴,突然盯住刘宗伟,“说了这么半天,你究竟站哪一头啊?”
“我?哪一头都不站,大公司嘛,即使斗起来也要讲究绅士风度的,像咱们这种池鱼,如果不想被殃及,完全可以装作什么也不懂!看戏就成了。”
成茵是无心看这种宫斗戏的,更不想亲身参与,因此每天照常做事,没有紧急情况,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在办公室里装模作样加班了,早早收拾东西回家,即使有要加班的任务,也是能在家做的统统带回家去。
如今的办公室,俨然是一汪雷池,不小心踩到哪儿,指不定就会给炸得血肉横飞。
星期五晚上,周老爹当着李正的面把三张去J市的高铁车票郑重摆在桌上,引来李正狂热的欢呼。
成茵一听真要自己陪着去,立刻就想耍赖,“爸,你跟妈带他去吧,我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还想多睡会儿呢!”
“不行!”老爹说话斩钉截铁,“比赛这事是你起的头,而且你也答应了小正的,孩子面前不能打诳语,爸爸可从来没有骗过你吧。”
成茵嬉笑道:“我又不是出家人,偶尔打打诳语也没事的。”
老爹立刻虎起脸来轻斥,“茵茵,别给小正做坏榜样,你说到就要做到,否则将来你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小正,你说是不是?”
其实谁陪李正去他都是无所谓的,关键是得去,不过既然周老爹表情严肃地问自己,他还是乖觉地连连点头。
成茵没辙,只得举手投降,又点着李正的小脑瓜警告,“去归去,路上累了我可背不动你!”
“没事,有我呢!”老爹早已换了一副笑颜。
因为有这个新任务,星期六早上成茵连懒觉都没得睡——周妈妈一大早就过来把她搡醒了。
“爸爸都准备好了?”成茵又困又乏,迷迷糊糊地想拖一时是一时。
“东西是都准备好了。”老妈话里有话,“可他不小心把脚给崴了,你只能一个人带小正去玩了。”
“啊?”成茵被唬得睡意皆无,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那怎么行,我哪里弄得过那小东西啊!而且这是去外地旅行哎,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大哥交待?妈,你就不能跟我一块儿去吗?”
“我今天很忙,要跑好几个客户呢!”周妈妈笃定得很,“你别着急嘛,你爸有办法的,他都想好啦!”
“能有什么办法啊!”成茵气鼓鼓地起床穿衣,“反正我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带他出去玩的。”
出了房间,但见周老爹坐在客厅沙发里,正皱眉揉着右脚,各种苦恼溢于言表,成茵见状,又忍不住心疼起来,走过去傍着老爹坐下。
“爸,你怎么搞的?”
“半夜起来上厕所,在椅子腿上撞了一下。”
“能撞这么厉害啊?我看看!”
周老爹赶忙往旁边躲了躲,“别碰,很疼哎!”
“我带你上医院看看去?”
“不用不用!”老爹挥挥手,“你不是还要陪小正去玩嘛!”
“我一个人不去!”成茵嘟起嘴,“我刚跟妈妈说过了。”
“不让你一个人去,我知道你一个人搞不定!”老爹道,“我帮你找好人了。”
“谁啊?”成茵诧异,本能地想到唐晔。
“杨帆。”
“什么?”成茵噌地站了起来,“爸——你怎么回事啊!干嘛老去麻烦人家!杨帆他很忙的!”
“坐坐,你激动什么!”老爹不急不慌,“再忙的人也得休息不是,我这是给他创造休息机会呢!再说,他不还是小正的舅舅吗?你们俩去挺合适!”
“合适什么呀!”成茵抓狂,“你,你给他打电话了?”
“是啊!他一口就答应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去接小正了吧。我跟他说好,你们八点半在火车站门口碰头!”说着,老爹看看墙上的钟,“哟,你得赶紧的,快七点半了嘿!”
“哎呀!”成茵脑子里一团混乱,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真想不通,杨帆居然会跟着老爸一块儿胡闹。
但箭已上弦,她也只能作好发出去的准备。十五分钟后,她穿戴齐整,拎上老爹隔夜就准备好的旅行包以及那三张倒霉催的高铁车票,揣着一肚子郁闷出了家门。
“哎,茵茵!”老爹还在身后嘱咐她,“晚上把小正带回咱家来啊!我跟姚远说好了,回来可能会比较晚,就让小正住咱们家!”
坐在出租车里啃着老爹给她预备的生煎包,杨帆的电话如期而至。
“成茵,我和小正已经到车站了,你在哪儿呢?”
成茵囫囵咽下一口生煎,“我,那个,我刚出发,八点二十以前准到,你们再等等哈!”
“好,我们在车站的小卖部这边,小正穿了件鲜黄色的T恤,很显眼,你应该一下车就能看见我们。”
“哎哎!”
挂了电话,成茵才回过味儿来,杨帆这口气自然得好像一早就约定好出去玩似的,她越想越糊涂,狠狠掐了把自己的眉心,试图把最后一丝困倦驱赶出去。

11-3

到了火车站,成茵果然一眼就瞧见骑坐在杨帆肩头的李正,趾高气昂。
杨帆仅背了个双肩包,一身轻装,也是特别精神,相比较这俩人,成茵就要颓唐得多,早上因为太匆忙,随便抓了条裙子往身上一套,手里则拎着老爹那只七八十年代很流行的老式旅行包,里面沉甸甸的全是零食,不像旅行,反倒像赶集。
成茵那个后悔啊,早知道今天的最终阵容是属于他们三个的,她真该好好置备自己的行头以及行囊。
一看见成茵,李正就兴高采烈地挥舞小手嚷,“姑姑,快过来!火车要开啦!”
杨帆气宇轩昂站在小卖部的遮阳板下,也是一脸笑容地看向她。
成茵走上去,这种局面令她多少有点尴尬,伸手拽拽李正的黄T恤,“怎么穿这个颜色呀!很招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