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靠在她对面的窗框上,喝着酸奶看她眼睛忙碌地在房间里转,像小孩子一样找不同,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成茵的视线忽然滑到他脸上,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对了,杨帆哥,你今天晚上除了去超市,还去过别的什么地方吗?”
她还需要做最后一次鉴定——听取“嫌疑犯”本人的供词。
杨帆被她一声自然而然的“哥”叫得有点心神恍惚,愣了一下方道:“没有。晚上和客户吃过饭就回来了,一直在想项目的事。”
不论之前成茵用多少撇清的话来开导自己,此刻听杨帆老实承认他并未去过酒吧时,她还是感到心里像有鲜花般盛开似的美好舒畅。
的确是自己误会他了,杨帆还是以前的杨帆。
原来,就算他不喜欢自己,她也不愿意看到曾经的偶像被玷污。
见杨帆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成茵赶忙掩饰着问:“A公司那边的进展怎么样,应该挺顺利吧?”
“大体上,能做的都做了,不过有点推不动的感觉。”
成茵泛泛地安慰,“不是才开始吗?你也别太性急。”
杨帆摇头,“很多问题必须尽可能快地抓准根源,如果一开始就把握不住,越往后会越艰难。这次的项目也一样,从表面看,什么问题都没有,流程完整,制度合理,但业绩就是不理想,而且,公司内部好像有一股不合作势力在悄悄流动,可惜我抓不到它的实质。”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笑意,“不过,你那些八卦资料给了我灵感。
成茵眼睛一亮,“真的?”
杨帆点头,“我刚才去超市买了本上个月的商务周刊,上面有A公司一篇专访,里面爆了不少□,我想,应该可以挖出些真相来。”
他笑吟吟地盯着成茵,“其实,你很聪明。”他硬生生把下面半句掐死在舌尖上——“就是有时候比较无厘头。”
“这算夸我吗?”
“算吧。”杨帆一本正经道。
紧接着,两人都大笑起来。
笑声中,成茵忍不住感叹,“做项目真不容易。”她对自己将来能否有杨帆这样的耐心和细心感到忧虑。
“不必把事情想得太难,”杨帆笑笑,“你得记住,任何问题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就像一把钥匙配一把锁。”
“如果找不准怎么办?”
“那就试试给自己准备一把万能钥匙。”杨帆也会开玩笑。
成茵乘机纠缠,“你肯定有法宝,教教我好不好?”
夜色已深。不知不觉中,成茵已经在杨帆的房间里逗留了一个小时。
世事往往难料,她步出电梯的那一刻,除了满心的紧张,绝不会想到数分钟后,自己可以和杨帆聊得如此畅意开心。
成茵觉得,不论是和姚远或是唐晔相比,杨帆更像一个兄长,他既不像姚远那样世故,也不似唐晔的小孩心性。他虽然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但无可挑剔地稳重、亲切、厚道,且从不毒舌。
成茵坦然意识到自己儿时的梦已渐行渐远,她正在试图把杨帆当成一个纯粹的兄长来看待。
朦胧的夜色下,她望向朗眉星目的杨帆,心似一叶扁舟,运行在波光艳潋的湖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她已能抵御得了少年时的杨帆,但眼前这个全新的、神色温柔如水,眼眸深沉似海的成年杨帆,她能抵御得住吗?

6-3

周六上午,成茵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到九点半才赶去吃早餐,回来后便开始整理回程行李。
刘宗伟等人坐上午的飞机来临江,中午抵达酒店,成茵回去的航班在傍晚,有足够的时间和他们一起吃顿饭,顺便参加一下午后的讨论会。
尽管吃饭时她已经把所做的活儿大体向众位汇报了一番,但当下午的会议上,那张条理明晰的图表显现在大家眼前时,所有人都发出“哇”的一声赞叹,成茵把这声赞叹理解为他们原先对自己的期望值放得过低了。
昨晚从杨帆房间回来以后,成茵立刻对表格作了调整,如愿抓出了众望所归的大鲸鱼。不仅如此,她还根据杨帆的指点,对这张图作了一番延伸,把那几个至关重要的点也罗列了出来,几乎每个点都能当成一个独立的项目来操作——如果B公司愿意继续聘用AST作深入咨询的话。
因为这番延伸,大家对她更加刮目相看。
刘宗伟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芬妮,有潜力!”
成茵矜持地回以一笑。
美资企业的文化不崇尚藏着掖着的含蓄,所以,一定要竭尽所能在各种场合展现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当你还是小兵的时候,因为机会往往蕴含其中。这是成茵在AST工作了数月后得出的最实用的法则。当然,她可没傻到把杨帆的指点和盘托出。
至此,她这趟出差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离开酒店时,刘宗伟特意送她至楼下。
“芬妮,你这次做得确实很棒!我给高登的报告里会着重提上一笔,另外,虽然我觉得你能力没问题,不过你想要什么,还得自己和高登去沟通,不能光知道埋头苦干,懂不?”
成茵对这位带自己入门的师兄越发感激涕零。
不久,在刘宗伟的鼎力推荐下,高翔果然找成茵谈过一次,抛给她几个尖锐的问题,成茵早有准备,答得有条有理。
高翔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后说:“芬妮,你才来AST不久,晋升没办法太快,这样吧,我先交一些比较简单的case给你做,慢慢锻炼起来再说,你看如何?”
这对成茵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满心欢喜地走出高翔办公室,第一个钻入成茵脑海里的念头是,“我是不是该向杨帆表达一下谢意?”
按理,表谢意这种事用请客最合适,不过成茵自从吃过亏之后,每逢遇到跟杨帆有关的事,心思都要多转几个弯。
如果她请他吃饭,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找借口接近他?
成茵哆嗦了一下,这个“罪名”她可一点都不想沾。
但不管怎么样,谢意还是要表达的。
那天晚上,成茵没再加班,去市区的精品商场给杨帆挑了支万宝龙水笔——她记得他写笔记的时候,用的是一只普通的原子笔。
她选的这支笔,笔身黑色,盖子处镶了一圈银白的金属,大方简洁又比较低调,很衬杨帆的气质。
本来打算等哪天杨帆来公司时,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送给他的,不料等了一个多礼拜,杨帆的影子也不见,倒把舒妍给盼来了。
成茵没辙,她也不想再等了,道谢这种事自然是越早越好,拖得太晚反有刻意之嫌,于是托舒妍帮忙转交。
“你直接给他,就说是我谢他的就行了,他懂的。”
舒妍对帮他们做这种没头没脑的传递工作似乎习以为常了,什么也没问,笑呵呵地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杨帆给成茵打电话,“你要谢我什么?”
他口气含笑,心情应该不错。
“你在临江时帮我分析数据的事呗!我那份报告被高登表扬了,而且他还给了我一些独立做事的机会,没有你帮我,哪来这么好的结果。”
杨帆笑道:“想诚心道谢得请对方吃饭,光送个礼物显得冷冰冰的。”
成茵讶然,“哈!原来你要求这么高的——我没说不请,是怕你没时间。”
“吃饭的时间总是有的。”
“那行啊!”成茵听他不像开玩笑,便也爽快道,“你定个时间吧,我中午、晚上都可以。”
杨帆当真想了想,说:“明天晚上我没应酬,就定明晚如何?”
“没问题!对了,要不要叫上三哥一起?”
杨帆略顿一下,“可以啊!反正你买单。”
“那就这么说定啦!你喜欢吃什么?”
“吃的方面我没什么特别讲究,既然你请客,就你拿主意吧。”
“川菜怎么样?”
成茵几天前跟着刘宗伟赴一个饭局,里面上了两道四川名菜,她吃过后念念不忘。
“你能吃辣?”
“当然能!川菜可好吃了!”一谈到吃,成茵立刻兴奋起来,“你等等,我上网查查,哪家饭馆的川菜比较正宗!”
第二天晚上,出现在川菜馆门口的只有成茵和杨帆两人,唐晔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这家饭馆的装修无甚特色,但食客众多,不预订甭想吃着,一走进去,迎面扑来的辣子味儿让成茵当场打了个喷嚏。
“你确定你能吃辣?”杨帆颇有些怀疑地盯着她。
“能!”成茵拿纸巾擦了擦鼻子,若无其事地答。
点菜的事由杨帆负责,点的都是这里的招牌菜,辣子鸡、剁椒鱼头、酸菜鱼…
每次征询成茵的意见,她都是一副口水马上就要下来的样子,不停地点头。
及至一道道菜呈上来,她的淡定立刻露了馅,吃两口菜就拿手掌拼命给嘴巴扇风,喘气疾如一条小哈巴狗。
杨帆无奈,给她要来一杯凉茶,成茵眼泪汪汪地把舌头浸泡在冷水中,半天不肯出来。
“不能吃辣你还跑这儿来?”杨帆不知道是该骂她好还是笑话她好。
“川菜——好吃——嘛!”成茵含着眼泪,大着舌头回答。
这样活受罪,显然不可能吃饱,杨帆只得又把服务员招来。
在一家纯正的川菜馆里点不放辣椒的菜品,听着很像是来踢馆子的,经过再三交涉,餐厅方面答应做一道肉松炖蛋,外加一盘不加辣椒的清炒小青菜。
接下来,成茵只能怀着无限的羡慕妒嫉恨看杨帆慢悠悠把美味菜肴塞进自己口中。
“高登开始让你独立做项目了?”杨帆扯了个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嗯。”成茵总算把目光从菜盘子上调转到杨帆脸上,“你和高登是不是挺熟的?”
杨帆也不瞒她,“我们在芝加哥时做过一年同事。他做事挺有见地的,可惜美国人有时候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做得一直不算愉快,后来听到AST中国大量招募的消息,就带着太太小孩回国了。”
原来如此。成茵暗忖,怪道高登对他事事放心,果然是有渊源的。
新点的两道菜迟迟不来,成茵腹中空虚,而口中灼烧的感觉似乎也已平复,她心痒难熬,忍不住想夹一块鲜嫩的鱼肉来尝尝。
筷子刚伸出去,就被半空中杀过来的另一双筷子轻轻敲了下手背。
“好了伤疤忘了疼?”杨帆眼含薄责望着她。
成茵只得讪讪地缩回手。
杨帆瞧她那一脸孩子气的馋相,忍不住笑起来,“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你时的情景。”
成茵心头一跳,很快也自如地笑,“大哥大嫂结婚那次吧?”
“对,你和小伟都躲在树上。”
“不是躲啦!我们是去找鸟窝的。后来你在树下叫小伟,他立刻就下去了,我当时就想,哇!什么人这么有本事,能把个小屁孩管得服服帖帖的?”
“你当时也是个小屁孩!”杨帆嗤笑。
成茵想起那时就眉飞色舞,因为每个细节都像刻录在脑子里一样清楚,“然后我就扒开树枝往下这么一瞧——”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杨帆很顺溜地把下半茬话给截了过去,“你猜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什么?”成茵警惕地盯住他,预感不会是什么好话。
“树上怎么会藏了一只小泥猴?”杨帆言毕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喂!”成茵拿筷子狠狠敲了下骨碟,气愤地大嚷,“太过份啦!枉三哥还老夸你忠厚老实,原来你嘴也这么损!”
杨帆这一笑仿佛无法自控似的,再难收得住,嘴上不停地说着“sorry”,但想想还是要笑。
“真的很像啊!你可以自我想像一下。”
成茵先还气鼓鼓地瞪着他,后来也撑不住笑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长着一双怎样活络又好奇的眼眸,说实在的——还真蛮像的,虽然她死也不会承认。
杨帆笑够了,才及时往回找补,“其实我真不是损你,这说明你的眼睛很有神采,你说是不是?”
两人的双眸忽然凝在了一处,杨帆的本意是想在她的眼睛里找出更多具有说服力的细节,不知怎么的,彼此的眼神里就多出来几分微妙的尴尬,他不得不生硬地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成茵心头也泛起一阵热烫,原来她还是无法与他对视,有种冷不丁触电的感觉,九年的影响实在太深,一时半会儿很难消弥干净。
她的菜终于上齐,蛋炖得挺嫩,不过隐约还有点辣意,如果不让川菜厨子放辣,毋宁死。
刚才的回忆犹如在成茵的心田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飘渺柔软,还带着一点湿湿的微凉。
喝着蛋羹,成茵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时发生了些什么吗?”
杨帆摇头,他确实不记得了。
成茵笑着回忆,“我去帮一群婶姨洗碗,结果反而帮了倒忙,把碗都打碎了,你还过来帮我拾碎片。后来我对你说,我也要像你一样出国留学。”
两人都沉默下来,再往下的事,杨帆已经想得起来了。
“杨帆哥,”成茵抬起头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她的眼睛圆且亮,黑漆漆的眼瞳一瞬不转地盯住自己,仿佛随时都有把他吸进去的危险。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她,看到的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