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马寿山感兴趣地望着她,“说来听听。”
“您不觉得池清的出现太突兀了吗?”成佳顺着自己的思路缓缓说道,“单斌在感情方面一向审慎,怎么会突然就有了女朋友呢?”
如果不是因为觉得太难以置信,成佳也不会冲动到那次去跟踪两人。
马寿山半眯的眼睛凝在成佳脸上,仿佛能读透她的心事似的,成佳心底一阵赧然,但还是正襟危坐地继续分析,“况且又是发生在单斌调职后不久,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直到上回看到您画的那张关系图,我才恍然大悟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成佳的脸上现出一副倾佩的神色,又油嘴滑舌起来:“到底是马局长老谋深算,谁会想到公然派警察去当卧底呢?这一招您真是高明啊!”
马寿山脸上并没有笑意,“现在都还只是猜测而已,我的思路也不一定对。”
成佳也正经起来,“就算池清真的是俞海棠,也顶多说明她在4.26案件中不是神秘失踪,而是隐匿起来了。但是那件案子已经结了,您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马寿山的表情凝重起来,他燃起一根烟,长长叹了口气,这才缓声开口道:“这事还得从五年前说起。”
成佳凝神屏息地听着。
“那一年,K市缉毒署花了三年功夫追踪的市内最大的毒品走私集团,终于在某次重大交易时被一举捣破,三年的辛苦没白费,几个早就被盯死的毒贩悉数落网。遗憾的是,由于疏忽,竟让前来交易的毒贩成了漏网之鱼,审讯中才得知,在逃的那个竟然是在东南亚活动猖狂的泰国新起毒枭冯齐云。警方立刻重新部署追踪,打算把这尾大鱼也囊括下来。”
成佳听得眼睛一眨不眨,眸中流光溢彩,她直觉这应该会是个精彩的故事,而最令她振奋的是,它不是小说里的,而是现实中存在过的。
“经过几周的努力,警方初步将目标锁定在L市的郑群的家中。”
“就是4.26大案的案发地点?”成佳忍不住插嘴。
马寿山点点头,继续往下说,“郑群是L市首批招商引资的外商,他是菲律宾籍的华裔富商,祖籍L市,如今回来投资也算是衣锦还乡,在L市有很深的根基,跟政府的方方面面关系也都不错,是L市的外资招牌。所以警局没敢贸然采取行动,一来怕万一判断失误招致必定会招来郑群的反击和L市的舆论压力;二来也是担心如果怀疑属实,冯齐云的确藏在郑家,那么郑群必定对两市警方有所防备,只要这边稍有风吹草动,冯齐云肯定会立刻转移。姓冯的为人手段毒辣不说还狡猾谨慎,所以要抓到他,不是件容易的事。综合考虑后,L市警局与我们联系,请求增派警力援助。”
成佳手肘撑着脸颊,目不转睛地盯着马寿山,已心有所悟,“是要我们派卧底去吗?”
“嗯。”马寿山狠狠抽了口烟,“当时科里人手忙不过来,弈航正好休完假回来,他是老卧底了,做事一向稳妥,所以我就把他调过去救急。”说到这里,他的面色阴暗下来,“我没想到,他这一去,竟然就再也没能回来。”
即使事隔多年,马寿山一提起来,还是难掩沉痛。
成佳跟着他一起黯然神伤。她见过董弈航的照片,瘦削白净,目光澄澈,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警察,更不会想到如此阳光的男孩,其实早已不在世上。
一扬手,马寿山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重重咳嗽几声,突然加快了语速,仿佛要让自己从伤痛中迅速解脱出来,“弈航过去执行任务算是暂时调任,所以直接向L市警局汇报,我对他的事就没有多加过问。据L市警方后来说,弈航是通过郑群女儿的钢琴老师切入郑家的,为了防止身份暴露,警局给予弈航充分的信任,由他单线跟进。”
“那位钢琴老师,”成佳惴惴地问:“就是俞海棠?”
“对。”
不知道为什么,成佳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快得厉害,仿佛就要抓住一个秘密的核心,然而也许下一秒,那个看似真切的答案就会不翼而飞。
事实也正是如此。
“弈航是怎么一步步进入郑家,又是怎么找到冯齐云的,具体过程我们都无从得知。在他牺牲前的一周,L市警方突然得到他的线报,已经基本确定了冯齐云的确在郑家,并得知郑群将在周末为他的独生女儿举行盛大的生日宴会。他猜测冯齐云已经作好了再次逃逸的准备,一定是想借着宾客云集难以分辨的背景乘乱一走了之。弈航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几乎没出过茬子,所以L市警局的相关负责人在跟我通气儿之后,认可了他的推断,也在宴会当日部署了周密的兵力。”
成佳瞪大了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错过某个关键字眼。
正当她准备听最精彩的□部分时,马寿山却话锋一转,平淡无奇地叙述道:“结果你也都知道了——弈航没有成功撤离,也许是他的身份在最后一刻被冯齐云识破,也许是他发现冯齐云妄图穿过警方的防线逃脱,所以拼了全力去阻止。总之,”他的声音低迷而怅然,“他跟冯齐云都没走出那间屋子。”

6-3

扶着木制楼梯走上去时,不知为何,心里的警报鸣笛声越来越响,这让池清惶惑不已。她觉得自己此时犹如置身于那个困扰她良久如鬼魅般的噩梦之中,本能地想逃,可是脚底却挪不开步。
也许她在安逸中过了太久,也许她清楚自己惧怕的只是梦境,而非现实。
总之,她没有逃。
她被带到楼上的一个看起来宽敞许多的大厅里,整个地面都被铺上了暗褐色的优质地板,油光可鉴,阳光透过落地窗和飘然的白色窗纱斜射进来,落在一张木桌的插花上,奶白色的花瓶折射出安详宁静的美好。
在大厅中央,摆放着一架黑色的钢琴,弧线优美的三角琴架以舒展的姿势张开。
池清的目光落在琴身上后便再也调转不开,它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却好似已经等了她许多年。
她痴痴地走近,来到钢琴的正面,琴盖早已开启,露出乳白与漆黑相间的琴键,干净得纤尘不染。她的目光逐一扫过琴面,斯坦威的金色标记在光线的折射下熠熠发光。
老阿姨忽然不见了,空旷的厅里只剩下池清一人。
只剩下她与钢琴。
那种游走于梦幻的感觉又浮游上来,她象被某种魔力牵引着,失去了警惕与恐惧,一步步走上前,然后驾轻就熟地在琴凳上坐下。
钢琴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她陶醉地嗅着那久违的熟悉的味道,如痴如醉。
手臂已经轻轻扬起,脑子里有缤纷的乐曲流过,指间更是跃跃欲试,要轻触琴键,去找寻它们钟爱的旋律,体味那极致的沉醉…
“喜欢吗?斯坦威130系列,1892年产于美国纽约,我在拍卖行买下的。”身后传来的这个和缓的男中音打破了池清的幻梦,把她彻底拉回到现实中来。
仓惶之间,她急欲起身,尚未站直,肩膀就被有力地按下,身后的人说话不疾不缓,“试试莫扎特的C大调奏鸣曲,曲调柔和又不失轻快。”停顿一下,他补充道:“我的最爱。”
池清的肩膀仍被他的手按着,她身体僵直,一动不动,双臂完全垂下,死气沉沉地搁在腿上,生硬地回答:“我不会。”
从他开口的当儿,池清就已经听出这是杜靳平的声音。
“怎么会呢?”杜靳平将头颅凑近她的耳朵,嗓音格外低柔,“19XX年L市梦想杯钢琴大赛青年组的一等奖,短短几年就忘记了么…海棠——”
池清心惊胆战地听着他说话,而他最后那句拖长了声调的称呼让她在一瞬间面色惨白,时间仿佛就此凝滞,她眼睁睁地看见自己勉为其难维持到现在的平静被彻底地击破…
她突然跳起来,一下子荡开去老远,后背抵在窗前的桌沿上,嘴角剧烈地抖动,声音发颤,“你,你是谁?”
面前的杜靳平保持着他一贯的气定神闲,单手插在裤兜内,脸上是一抹平和的微笑,“别紧张,我不会害你。”
“你是谁?”池清只得这一句,反复地问着,眸中溢满了过度的惊恐,就像被魔鬼挡住了去路,绝望如困兽。
杜靳平见她一副受惊的模样,遂笑吟吟地在琴凳上坐下来,靠着琴身,面向如临大敌的池清,手在空中轻轻一扬,“觉得这儿怎么样?有没有一点艺术的气息?知道吗?我一直在猜想,你见到这个地方的第一反应会是怎样的,高兴还是惊讶?”
池清的神经并没有因为他舒柔的叙述松弛下来,依然紧绷着,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危险的气息如此浓重,令她无法懈怠。
杜靳平终于站起来,迎着她走过去,池清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想往门外跑,跑到大街上,跑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是她没有,因为深知,面前的这个人抓住了自己的命脉。
他的手拂上她的面颊,冰凉的触感从指间一直导入他的心田,他眼里的光芒亦不再冷漠,温柔与痴迷调和着闪烁,让池清在刹那间眩晕,心跳忽快忽慢,仿佛已全然不是自己。
“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应该是我的。”杜靳平喃喃低语,手指缓缓向下游走,轻抚池清的颈脖。
她想反抗,可是嗓子眼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音节来,就像在梦中,她已经竭尽全力,可依然逃脱不了厄运的掌控。
“你是我的。”他重复了一句,气息骤然迫近,“不管你是谁。”
池清只觉得一股灼热袭上双唇,她象窒息了似的被拥入一个狭小的空间,全然感觉不到安全与温暖,只有厌恶与龌龊。
她奋力将杜靳平推开,他没有提防,后退了两步,然而,他很快呵呵地轻笑起来,“怎么,你不愿意?”
那是怎样笃定的笑容,让池清在悲愤中咬碎银牙,她用冷冷的目光睨着他,那倔犟的神色与平时的委曲求全截然不同,这使杜靳平在惊诧的同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他有了要征服她的欲望。
他没有继续纠缠她,心安理得地托出自己的条件,“这栋别墅是专为你置备的,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住进来,你儿子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日子过好一点儿么?”
“我要不愿意呢?”池清嘶哑着发问。
杜靳平耸耸肩,似笑非笑,“当然,你有选择的权利,如果不愿意,”他的下巴朝门口一扬,“随时可以离开这儿。”
这句话让池清暗自松了口气,也把对杜靳平适才侵犯自己的愤怒降下去了几分,默默地沉思了片刻,她低声道:“今天的事,我不会跟韩老板说的。”
杜靳平没有任何反应。
池清抬脚向门口走去,她明白,即使今天离开,她也已经跟平静擦肩而过,身后的这个人知悉了她致命的秘密,要想保全,唯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接着逃。
然而,这次能成功逃脱吗?
还未思量清楚,杜靳平的声音复又响起,带着些微的调侃,“不知道警方如果听说五年前神秘失踪的俞海棠,突然出现在Y市…会有何反应?”
池清的脚步倏然间收住,一颗心猛地坠入深谷,原来,她连今天都逃不过。
赫然转身,她的语调终于有了真实的色彩,“你真卑鄙!”
“终于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了?”杜靳平含笑向她走来,他的手很快又搭在她肩膀上,声音恢复了先前的柔和,用池清又惊又怕的目光凝视着她。
他突然牵起池清的手,“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池清已是浑身无力,任由他拖着走出琴房,穿过走廊与客厅,往一处房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