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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钟鸣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有条不紊地敲着拍子,仿佛心里正演奏着一曲悠扬的曲子,全然没有败将的狼狈。
志远把玩着指间的雪茄,继续说:“虽然咱们不是亲兄弟,可在我心里,我一直当你是最亲的人,呵呵,想起来就觉得可笑,这个世上唯一对我有‘爱心’的人,不是自己健在的父母,而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梁钟鸣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似听非听地含笑沉默。
志远叹了口气,仰脸靠在沙发上,仿佛也不指望梁钟鸣在听,只是有些话他憋在新里太久了,终于可以在此时得以抒发出来。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一直都那么优秀,你比她亲生的儿子都优秀,有你在一旁比照着,她又怎能不厌弃我呢?我想,如果你是妈妈亲生的,她一定会引你为荣,可惜——你不是。”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我嫉妒你。不,那时候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一点,不管是你得到全部爸爸的爱,还是妈妈因为你的才干和跟严家的关系不得不重用你,这些我都不关心,我讨厌生意上的那套,你喜欢,我全让给你都无所谓,但是…”他的嘴角渐渐抿紧,线条也越来越僵硬,他低着头,所以梁钟鸣欣赏不到,而他的嗓音却逐渐颤栗起来,“你为什么连她都不放过?”
梁钟鸣随无声的节奏跃动的手指缓慢下来。
“你早早地结婚生子,有了一切最世俗的幸福,而我呢?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生活富足,可是内心空虚。我不喜欢学校是因为讨厌跟人交往,你们一次次地要把我赶回学校去,我一次次地逃…直到遇见她以后,我突然不想逃了,甚至对你们产生了感激…”他闭上眼睛,仿佛陶醉在美好的回忆中,“她的笑容,她说话的样子,她走路的姿势,都让我倾慕不已,她整个人都是那么美好…可是你却把她夺走了,在我对你充满信任,对未来刚建立起一点信心的时候。”他睁开眼来,盯着梁钟鸣,那眼里闪烁着的痛恨的光芒令他不由自主一凛,这个从小就依赖着他的弟弟原来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再也不会用敬畏的眼神看自己了。
梁钟鸣迎视着他的目光,保持一贯的平静,沉吟了好一会儿,淡淡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志远对他的冷静淡定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回答道:“爸爸临终前,你也许不记得了。有次你临走前把手机掉在了他床上…后来她打电话过来,我刚巧看到…我没接,但忍不住查看了你的手机,看到她给你发的短信,那么浓情蜜意…”他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所以——你想撞死我?”梁钟鸣挑眉睨着他。
志远的脸色一白,“原来你发现了。”继而恨恨道:“是!我想撞死你们两个!你们…一个是我最亲的人,一个是我最爱的人,却背着我做下了最恶心的事。”
梁钟鸣绷着脸不作辩解,房间里一时安静如斯。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报复你。如果当时就把这事揭发出来,也许并不会有什么效果,远大还在靠你维持,严景玲就算恼怒,也不见得会跟你一刀两断。那样的结果实在太便宜你了,而且根本不好玩。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我得等,等到有一天我可以把你一穷二白地赶出远大,离开许家。到那时,只怕口口声声说‘爱’你的梁太太也不得不跟你分手了。”志远的口气里充满了得意,“看,我没白等,这一天终于来了。可是我要你明白,不是我忘恩负义,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这么说,选择投资酒店,收购云玺,还有栽赃在伊楠头上也都是你蓄谋已久的注意了?”
“对!我就是要让严景玲看看,她眼里的好丈夫干的是什么勾当!你不觉得这是一举双雕之举吗?既解了我心头之恨,也断绝了你的后援,否则,你今天怎么肯坐在这里签下那张协议!”
志远俊秀的面庞因为激动而显得几分红润,这份报复的快感让他前所未有的畅快,“别以为你手上还有几家酒店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实话跟你说吧,收购的这些酒店没有哪家的财务状况是乐观的。”他脸上渐渐流露出一丝得色,“也要怪你自己太大意,居然相信了我,我让互通把财政大权一统管,表面上咱俩谁也看不见,其实…互通还不都得听我的。现在酒店的财务审核已经开始,云玺是第一家,如果我猜得不错,他的负债率应该不会低于一个亿,其他几家都差不多。还记得我妈当初的语言么,事实上,我成功做到了——你接受的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梁钟鸣没有一丝惊慌,他的心思仿佛全然不在志远说的那一番话上,目光游离地望着前方,似在自语,“你…爱姚伊楠?”
志远楞了一下,随即昂然道:“当然。但那是从前,现在只有恨。”他又很快纠正自己,“不,连恨都没有了,她根本不屑我这么做。”
梁钟鸣平和地看着弟弟,“志远,真的爱一个人是不会忍心看着她掉下悬崖还跑上去补踢一脚的。”
志远嘴角牵动了一下,鄙夷道:“那你呢?你如果真的爱姚伊楠,为什么只能跟她偷偷摸摸,从来不想给她名份。换作是我。,”他突然自己把自己噎了一下,还是梗着脖子说完,“她如果是跟我在一起,我哪怕拼着一无所有也不会放弃她。”
梁钟鸣的唇边微微一勾,稍纵即逝,他扬起眉来,不欲再纠缠于如此无聊的假设。“志远,我说过,我不怨你。只是,你毕竟还是天真。也实在不是那块料,无论是谋杀,还是——生意。”
志远没明白他的意思,但心里因为他笃然的神色开始不舒服,这不该是一个败将该有的风范。他把雪茄燃上,用力抽了一口,味道劲辣,他有些狼狈的咳嗽了几声,继而道:“我想不出来你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梁钟鸣望着他流露出稚气的自得,微微一笑,“你和你母亲手上的确掌控了远大最多份额的法人股,只是你好像忘记了远大的流通股现在的主人是谁?”
志远想了一想,脸渐渐白了,梁钟鸣赞赏地点了点头,“你反应很快。猜得没错,远大的流通股占了六成多,两年来,我很辛苦地进行收购,既要提防你母亲的利眼,又不能给证监会添麻烦,不过好在运气不错,到今天大约有90%购入囊中。你可以算算,哪怕董事会其他成员立刻把现有股份全卖给你,大概也超不过我手上的这个数目,所以,你觉得现在远大的主人是谁?”
刚刚还站在胜利颠峰的志远突然坠入万丈深渊。
“至于我们刚才提到的酒店实业,确实如你所言,它就是一堆破铜烂铁!”梁钟鸣浅笑着将双手舒展地撑开,“不过,如果我不给你这个施展才能的机会,你聪明的母亲会把两只眼睛赤裸裸地始终盯在我身上。所以,这是我必须承担的代价,况且,现在对我来说它也不算什么,有许氏在后面撑着腰,我相信酒店的状况坏不到哪儿去!”
“你什么意思?”志远虽然已隐约明白,却仍死撑着,指间那一点橘红色的亮光忽明忽暗,随时有熄灭的危险。
梁钟鸣怜悯地望着他,悠然反问:“罗德没让你签这几个月的购股许可么?还是你太信任他,授予他全权代表了?如果是后者,你不妨立刻召他来开个会,看看最近用你的钱替你买了哪些有升值潜力的股票。我想,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因为他对于你运作的酒店实在充满了信心,以至于要用你的钱去帮你拉抬股指。不过我权你要小心,以那么高的价格购进的,怎么也不能让它跌下去,否则,有再多的钱也填不满这个窟窿。”
志远一瞬间面如死灰,额上却开始冒汗:“罗德,他,他怎么敢?”
梁钟鸣对他摇了摇头,“所以我说你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知道什么是商场上最原始的驱动力么?”他向前探着身子,象教志远似的循循善诱,“忠心?不,是利益!永远是利益。志远,你还是太轻信了!”他继而笑着道:“你看,我们玩了个多么有趣的游戏,你想让我彻底脱离远大,而我的目的是把酒店收归己有。没想到兜了一转,我们得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结果——你成了酒店的主人,而远大却变成我的了。”
志远软泥似的瘫坐在沙发上,手里的雪茄被斩成数截,房间里是可怕到令人窒息的静默。
在这极安静诡异的气氛里,梁钟鸣抬手抽出一根雪茄,又从裤兜里掏出银色的打火机,“啪”地点亮,燃上,收起,干净利落。
他深剩吸入一口,让辛辣的味道充分浸淫肺部,如同每一场胜利以后他需要体会的滋味,过瘾而刺激,又有些——难以名状的空虚。
他优雅地徐徐吐出烟圈,让大脑保持真空状态,这场硬仗他打得太辛苦,数年的处心积虑,运筹帷幄才赢得这片刻的快感。胜利的欣悦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浓烈,显得如此稀淡,他有些兴味索然。
志远额角的青筋逐渐暴起,他突然歇斯底里地跳起来,朝梁钟鸣冲去,嘴里嘶哑地嚷着,“不!这不可能!明明是我赢了!”
梁钟鸣在他冲过来的那一刻早已站起来,手用力一拨,就将他掀翻在地上,眼里的鄙薄毫不掩饰,冷冷道:“怎么,还想杀我?”
志远跌倒下去,虽然无声无息,却感觉自己象一件瓷器那样碎裂成了片状。从他在心里向梁钟鸣宣战的那一刻起,他就发了狠,只许赢,不许输。因为深知,他输掉的不光是自己的财产,也将是母亲的颜面——他在她面前赌咒发誓过的,他要自立,他会给日益衰落的母亲争气,然而——他还是没能逃出母亲晦暗的预言,心如死灰的他趴在冰冷的地砖上竟哀然嚎哭起来!
梁钟鸣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俯首睥睨着他,象看一只绝望的困兽,可是他知道,他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从来都构不成!
“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在利用姚伊楠?”志远突然仰脸看想他,眼里是疯狂的绝望和骇然。
梁钟鸣没有提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和他眼里的锋芒给刺中,迟滞了片刻,没有说话,眼里闪过轻蔑,他的兄弟,永远都比他狭隘。
“你从来都没爱过她,对吗?你跟她在一起就是为了刺激我出手,对不对?”志远哑着嗓子喊道,声嘶力竭的情状仿佛濒临死亡。
梁钟鸣冷冷地盯着他,根本不屑与他再多争辩,他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他接起,听完,简短的回复,挂断。
“你母亲突发心脏病,刚送往医院,如果你对她还有一点孝心的话,去看看吧。”
“哐啷——”一声响,眼前晃过一道刺目的白光,梁钟鸣惊诧地扭过头去,桌上钟爱的一个水晶笔座被志远扬手抛出,在自己面前的墙上撞得粉碎。
梁钟鸣凛的目光朝志远射过去,而他正在用一把裁纸刀往自己的腕上割去…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
91章 最后的对决
天阴沉沉的,没有太阳,也没有风。
许欣宜卸靠在床上,触目所及,恰好是一方绿色气息浓郁的景致,只是北京的天空不再是湛蓝,显的阴晦暗沉。
她想起遥远的过去,也是这样一个没有风和阳光的冬日,她跟梁有鑫在异乡公园的一角,他把她冰冷的手捂在自己面颊上,眼里溢满了激动,因为再怎么也不敢妄想她会追到自己的家乡来找他。
“欣宜,我永不负你!”
她的鼻尖冻的红彤彤的,听了他这句话,也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后来,她不顾父亲的反对下嫁给他。是的,“下嫁”,不仅她的亲戚和他的亲戚这么觉得,连她跟梁有鑫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的想法。
一个是可以呼风唤雨的富家女,一个是没有任何特色的凡夫俗子。没人想得明白她是怎么想的,而她也不屑去与人争辩,包括自己的两个姐姐。
“天底下的好男人多得是,哪怕不见得家世与我们相当,至少你也得挑个有才华的吧,你这样不是白白丢爹爹的脸?”二姐尖刻地批评她。
她不置评,却在心里冷笑,因为想到了二姐的金龟婿,果真是有才有貌,家世相配呢!只是二姐似乎忘记了自己屡次三番跑回来哭诉丈夫的不忠和伪善。
这样的场面又岂止出现在二姐身上,许欣宜见识得太多了,就连自己的父亲,不也有变相的三妻四妾么?
见得多了,就难免心生厌恶,她才不要象别的女人那样事事都倚靠在男人身上,仿佛那是自己的终身职业一般,可男人真的出轨变心了,却又根本无能为力,因为她自己除了家庭,一无所有。
她不想照着母亲和姐姐去复制自己,她有非凡的才能,她不需要靠男人生活,而她需要的,是一个对自己永远忠诚不变的丈夫,她无法忍受那种表面上和和美美,暗地里却把银牙咬碎的富家太太的日子。她的婚姻,即使也要遭遇变故,难受的那个也不应该是她!
所以,丈夫不能干不要紧,优柔寡断也没事,重要的是他要忠心耿耿,要对自己顺从。
可是,她还是败了!败给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
那女人,论样貌,论才识,哪样及得过自己?她不过是温柔了一点,不过是会说几句软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