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自己,一意孤行地沉浸在对梁钟鸣的迷恋之中,何曾想过是否真会有这么一天,她会对“爱”这个字眼有所改观。
多年后的今天,她终于明白了,“爱”不是一味单向地给予,“爱”要有双方的回应,更要有健康的基础。
等她明白的时候,她已经与“爱”失之交臂。
有些路,一旦走岔就无法再回头;有些人,错过了,其实也再找不回来。
“爱”,其实也很脆弱。
一连几天,她无事可做,便躲在家里上网研究出国学习的流程。在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下午的评论后,她初步将留学地选在了澳大利亚而不是英国。
也许当初想去英国,是因为它如梁钟鸣一样有板有眼,现在的伊楠,似乎审美疲劳,急于突破过去的框架,而澳大利亚,年轻蓬勃,也是大量移民涌入的国家,正合她此时的心理。
敏妤照常下下班,只是两人却不再象过去那样亲密无间地聊天,那层原本有些微妙的隐形隔膜变得越来越明显,她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敏感的话题,这种情景让敏妤如火上灸烤般难熬。
有时敏妤在门外遇到孟绍宇也不再似往日那样口无遮拦地互相玩笑打趣,淡淡点个头,连行踪都不再过问,但敏妤总觉得他看着自己时反而还怀着一丝期待。
期待什么呢?只不过是希望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些伊楠的消息吧。
敏妤不敢多想,只隐隐觉得难过。
又一个周末来临时,伊楠接到了晶晶的电话,约她出去吃晚饭,她答应了。
出了楼洞,不期然与正回家来的孟绍宇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措手不及,伊楠心跳加速,不自然地挤了个笑容出来,仓促地朝他点了点头。
这几天她虽然总是在家,却总能巧妙地避开与他碰面的机会,他自然也不可能象从前那样牛皮糖似的粘上来,这一见面之下,互相都有了几分陌生感。
擦肩而过的当儿,孟绍宇突然叫住她。
伊楠不知缘何一阵心跳失控,连头都不敢回,怕一脸的僵滞和期待吓着对方,自己也下不来台。
“我这个周日搬家了。”他沉沉地说了一句,拖着脖子看她的反应。
伊楠象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木然呆了几秒,没在回头,径直走了。
孟绍宇怅怅地望着她的背影,心理失衡地不行,恨不能掴自己一个耳光,为什么要告诉她,悄没声地走掉多好,难道还期待她挽留自己?
晶晶约她的地方是两人以前常去的小饭馆儿,店堂很干净,还设了雅座,老板娘认得她,一看见笑眯眯地说:“小乔在二楼,老位子。”
才一周不见,晶晶惊讶地发现伊楠又瘦了。
“呀!你怎么搞的,还以为你不上班能多睡几个懒觉养胖点呢,起色居然差成这样!”晶晶一边牢骚一边替她点了个养颜的靓汤褒。
伊楠由着她张罗,却不想多聊自己,见她阖上菜谱,紧赶着问:“你那边怎么样?”
晶晶长吁短叹,“唉,别提了,我都打算跳槽了。”
伊楠喝了口大麦茶,皱眉道:“不至于吧?”
“你是不知道,云玺现在有多乱。招标出了丑闻,被媒体整得一塌糊涂,我就纳闷了,你说哪家公司招标能干干净净的?我也不是替丑恶势力说话啊,但这么个整法明摆着想置酒店于死地嘛?现在设施部和策划部的几个主干人员,从谭副总开始往下跟串螃蟹似的一大串全辞职了。”
伊楠有些意外,“辞职?”
“说是辞职,其实都是酒店辞退掉的,为了遮面子罢了。听说总部花了大力气想把这件事低调处理掉,但效果不怎么理想,你想啊,媒体炒的那么热,能说冷就冷嘛?”
晶晶说这些消息的时候始终没有提及伊楠,她于是明白对自己的那个子虚乌有的指控的确已经摆平,只不过不知道梁钟鸣究竟用的怎样的方法。
伊楠给梁钟鸣打电话,想了解他的情况,可他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她反复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柔美女生的提示信息,怔忡地不知所措。她没有立刻打给冯奕询问。
忽然心生疲倦,他的事无论自己怎样着急,担心都于事无补,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本来这事儿过去了也就罢了,偏偏法律部的人一走,又来了一帮财务部的,说是要对财务进行全面审核,查漏洞,又把酒店搞得人心惶惶,前面说的什么培训计划,改建方案也都无限期搁浅了。听说云玺的高层也分了几门几派,说是互通掌管,其实人家只挂个名头,真正的老板也不知是姓许还是姓梁,很多客户都投诉说我们酒店有欺骗消费者的嫌疑,总之是闹得乌烟瘴气的,现在谁还静的下心来做事啊!”
伊楠听得心情十分沉重,对晶晶热情的劝菜也置若罔闻。
晶晶以为她是在为云玺感到惋惜,摇着头道:“我也是随便说给你听听,你别难受,反正人都走了。我昨天刚投了豪智酒店的行政,那边做人事的一个女孩子是我同学,要是能成,我也立马跳了。”
“哪冯奕呢?他回来没有?”
“咦,你也知道他去了总部了啊!”晶晶奇怪地嘟哝了一声,也并未在意,撇嘴道:“还没呢!其实他也挺惨的,正事没做几件就被扯进这堆麻烦,我看得出来,他是想做些实事的,可惜了。”


89 孰真孰假(二)

张爱玲在小说《倾城之恋》中做过如此大胆的猜测: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城市倾覆了。
伊楠坐在暖融融的阳台里,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涌起这段话。
当然,她还没有自大到认为云玺的变故皆因自己而起,但是,总还是有些关系的罢?
只是,煎熬中的云玺最终究竟会走向何方,又是为里成全谁?她完全无从假设,谜底尚未掀开,而她已经觉得厌倦了。
她把窗帘全部拉开,隔壁的阳台上,几个穿标准工作服的身影在闪动。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天孟绍宇搬家。
敏妤站在门口与在走廊里指挥的孟绍宇搭讪,他很忙,跟她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
“上品苑不是靠近九曲桥了?离这儿可远了,不过听说环境不错的。”敏妤对孟绍宇的新居作者评价,她做装潢的,对整座城市的楼盘如数家珍。
孟绍宇正协助搬运工将一个装满物品的箱子使劲阖上盖子,东西太多,盖子倔犟地翘立着,不肯压下去。他突然发了狠劲,半蹲在那里用膝盖奋力一顶,但听咔嗒一声,终于能够顺利上锁。
抬头瞟了一眼敏妤站着的方位,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环境是挺好的。”
一个工人从屋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个牛皮纸文件袋,向着孟绍宇问:“这个不要了吧?”
孟绍宇接过来,蹙眉打开看,类似的袋子他有很多。敏妤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望过去,依稀看出是几幅人物素描。
孟绍宇很快就把画塞回去,眉头却皱得更紧,似乎很不耐烦,“谁说我不要了。你们别瞎翻我的东西啊!”
工人忙解释道:“是在厨房门口拣到的,许是从哪个箱子里掉出来的,我们可不敢乱翻。”
孟绍宇不理他,把纸袋丢在箱子上,嘱咐旁边的工人,“给我装进去。”兀自走进屋里检视去了。
敏妤抢上前去,热情地对工人道:“我来帮你。”说着,乘势将纸袋抽过来,绕开白绳子的锁扣,急迫地翻出里面的内容来看。
工人本对她存了几分好感,没想到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又见她与孟绍宇是熟识的,也说她不得,只能小声催促,“姑娘,快给我放好吧,一会儿主人家来看见了,我们要扣钱的。”
敏妤却紧抿双唇不吭声,手上死死攥着那几幅素描,越看越不是滋味---全是伊楠,有微笑的,有惆怅的,有生气的,每一张都栩栩如生,仿佛象活的一样。她猛力将画塞回去,直起身来扭头就往隔壁走。
工人朝她的背影不满地瞥了一眼,嘴里轻声嘀咕了两句,又把袋子重新收拾好,塞进满当当地箱子里,学着孟绍宇适才地洋子拿膝盖一挤,顺利地盖上盖子,锁好,然后就着箱子上满意地嘘了口气。
所有地东西都收拾到了门外地走廊上,孟绍宇也没几个箱子,工人开了电梯,小心殷勤地逐一搬进去。
孟绍宇锁上门,最后看了一眼隔壁,门紧闭着,连敏妤都回去了,他呆呆地朝着那扇深褐色的门盯了片刻,眼里即有期待又有失落,有人在身后喊他,“孟先生,进来吧。”
他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将背上的行囊又整了整,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进电梯。
门很快就阖上,下行了。刚才还闹哄哄的走廊,一时只余了让人发虚的空旷的寂闷。
门的这一边,敏妤正在向端坐在电脑前的伊楠发火。
“姚伊楠,你的心是铁做的吗?你当初那点执着的劲儿都跑哪儿去了?”
伊楠叹了口气,不得不转过身来,背对着电脑,“你这又是怎么了?”
敏妤的胸腔激烈地起伏,眼前飘来飘去的都是那几幅画和面前伊楠淡然的一张脸,她突然恨得牙根痒痒,为什么有些人求都求不得,而有些人却不知道珍惜。
“是你对不起他在先,你装什么清高,你如果心里还有他,就放下自尊,赶紧下去找他!还来得及!”
伊楠静静地盯着她看,敏妤威怒的眼眸在她平和的凝视下渐渐褪去火气,转而闪烁不定起来,她把目光别向一方,低声道:“小孟他根本就没忘了你,为什么不给他一次机会呢?他这一走,以后再要想让他回来恐怕就不容易了。”她喃喃地细述,连自己都未察觉语气里越来越明显的哀怨,而伊楠却感觉到了。
伊楠心里有些酸楚,分不清是为了敏妤还是为了自己,她低下头去,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小妤,他走了,可还是会在这座城市里,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敏妤怔忡地看着她,伊楠的脸色如此平静,“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自己真正要什么。这么多年,我的心里塞满了太多的人和事,一直没办法心平气和的过日子,你说的没错,以前的我太执着,太自以为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要把我的心空出来,好好透透气。小妤,不是我想装清高,只是我真的累了。”
“小姑…”看着伊楠疲倦的神色,敏妤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冲动,“我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可你知道,小孟他,他对你真的一直…”
“小妤,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所以,”伊楠转脸向着窗外,幽然道:“等我走了,你好好把握机会吧。”
敏妤惊愕而愧疚地望着她,哑然无语。
冯奕打来电话的时候,伊楠正坐在被窝看书。敏妤下午出去找朋友逛街散心去了,临走时,嘱咐伊楠说如果玩得晚了,也许不会回来过夜。伊楠知道她心里正别扭难堪着,于是也没勉强。
“伊楠,我回来了。”冯奕得声音难得有些沙哑,有种掩饰不住的颓唐。
“哦,都解决了?”伊楠淡淡地问。
虽然明知冯奕的来电一定会向自己透露不少有关梁钟鸣的最新信息,可伊楠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提不起多少兴趣来。也许在见到梁太太之后,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关于“爱”的美好幻想都被击破了,那段她曾经极为珍视的感情经不起现实一而再再而三的“凌迟”,而她去见梁太太,则是最终将“爱”送上了断头台,从此尘埃落定,斩断前缘。她也没有料想中的那么唏嘘感伤,也许很多滋味要等一阵子之后,在心里发了酵,千般酝酿之后才能品出真实的滋味来。
“梁先生把这远大的股票都卖给了许志远,条件是把那五家酒店都赎了过来,现在梁先生是酒店集团真正的主人了。”冯奕直接而沮丧地说,却不再似从前那样愤慨,“他说这是把酒店维持下去地必要举措。”
伊楠的心上落下一声叹息,什么也不想评说,那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沉默了片刻,她仅仅问:“你有什么打算?”
“梁先生说我可以继续留下来打理酒店,但是…”他说到这里,却顿住了。
伊楠调整了一下坐姿,放在被子上的书被她重新擒在手里,因为觉得这个电话即将结束了。她温和地敷衍着,“这不挺好的,你不是一直希望梁先生能有一块独立的业务么?”
“不,伊楠,事情没这么简单。”冯奕喃喃道,“一直以来,我太自作聪明了…”


90章 黄雀捕蝉

律师将双方签过字的协议又仔细浏览了一遍,这才小心地装回档案夹中,欠身分别与梁钟鸣跟许志远握手,然后先行告退,功德圆满。
这是梁钟鸣在远大总部的办公室,宽敞洁净,光线透亮。
两兄弟都以自认为最舒适的姿态坐在沙发里,丝毫没有要立刻分道扬镳的意思。
“大哥,你会不会怨我?”志远从沙发几上的盒子里抽出一根粗雪茄,放在鼻子上陶醉的嗅了一嗅,味道醇厚。
梁钟鸣淡淡一笑,“没什么好怨的,这些本来就该是你的,再说,我还得谢谢你成全我,可以做点自己的实业。”
志远也笑起来,纯净的笑脸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富有朝气,只是他过于惨白的肤色在梁钟鸣看来却是一中罂粟般的醚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