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欣宜忙累了,将剪子和手套一并丢在草坪上,自有侍佣跑过来给她收拾。她招呼梁钟鸣往前走,来到花房台阶外的休息处,“在这儿坐会儿吧,你也陪我站了半天了。”
“好。”梁钟鸣轻声答了一句,在她对面坐下来,依旧沉思不语。
许欣宜叹了口气,仰脸望着头顶湛蓝的一角天空,直言道:“我知道你有话跟我说,是因为酒店资金周转的问题吧?”
梁钟鸣扭脸看她。
“当初我就提醒过志远,这个项目贸然上市肯定有风险,可他急于做出点成绩来,还是接手往下做了。他刚上台,我不能太挫伤他的积极性,好吧,那就让他放手去干吧!本以为有你在旁边指点着,顶多不赚钱,犯不了大错。”她顿住,似乎觉得自己扯远了,摇了摇头,不愿多说:“钟鸣,这是志远牵头运作的第一个项目,我不想干涉,哪怕最终赔了也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他能在这件事之后长个记性。”
由始至终,许欣宜都就事论事,根本没有提及梁钟鸣在这当中的利益得失,对她来说,收购酒店不过是送给儿子玩玩的一个把戏,输了也就输了,而她又岂能不清楚这盘棋中的梁钟鸣已经到了被逼到了绝境---许志远倾注的只是一腔热情,而梁钟鸣投入的几乎是他的全部身家!
她的态度如此明确---不会插手也就意味这即使酒店运营窘迫,她也不可能支持一分钱出来。梁钟鸣凝在她脸上的双眸愈加冷下去几分,好在,他来本就没有指望她什么。
“妈,”梁钟鸣终于说话了,“我今天来只有一个请求。”他匀了口气,把下面的那句话清晰地说了出来,“请你,放过姚伊楠。”
许欣宜盯着正前方的一处静止不动的树梢,在蓝得令人心醉的背景中,美得如同一幅油画,“为什么?”她欣赏着那幅油画,冷冷地又问一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钟鸣在心里泛起一丝苦笑,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可她喜欢欣赏失败者的难堪。
“那些事她根本没做过,钱…是我给她的。”他低缓地坦白,如她般平静。
许欣宜嘴边噙着笑,视线转到他脸上来,“钟鸣,你希望我称赞你的勇气吗?”
梁钟鸣垂下头,此刻,她是刀俎,他是鱼肉,他保持沉默也不见得能换来几许尊严,但他真的无话可说。
“我一直搞不明白一件事。”许欣宜缓缓道:“你明明从小跟着我,是我养大的,可你的心一天都不在我这儿。”她不再看他,面庞上的线条逐渐凌厉,每一笔都象是拿刀刻出来似的,“现在我懂了,你跟他原来竟是这样相像。钟鸣,”她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你不应该来求我,你要求的人,是---景玲!”
在长久的静默中,一个身影缓缓走到梁钟鸣面前,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严景玲俯头望着自己,眼神冷漠,双目红肿。


83(危机三)

冬季的夜空,月明星稀,格外清朗,看在眼里也就越加多了几分寒意。
阳台上,伊楠与孟绍宇紧紧偎依在一张松软宽大的靠背椅里,虽然玻璃紧闭,毕竟是冬天,寒冷时不时从各个缝隙里钻进来,若得伊楠时不时要唏嘘两声。
“冷吗?”孟绍宇把伊楠身上裹着的薄毯又塞塞严实,然后使劲往自己怀里的方向揽紧,长臂兜到面前,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搓着,“要不咱进屋在沙发里猫着?”
伊楠笑着摇了摇头,“好容易酸腐一回,哪能半途而废呢!”这么冷的天跑到阳台里来,美其名曰是看星星来的。
孟绍宇假意牙齿打战,“行,我舍命陪“美人”了”,他是歪曲古诗的好手。
伊楠紧靠在他身上,有一些嗟叹,看电视上不厌其烦地演绎星空下唯美的桥段,自己身入其中,却全然没有了美感,只是觉的冷。可见浪漫是不可故意而为的。
“小孟,你有什么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吗?”她喃喃地问。
“当然有啊”。
“说给我听听。”他答得极干脆。
伊楠泄气,“你怎么这样,记性真差!”
孟绍宇笑嘻嘻道:“都说是不愿意回忆的事情了,还记住它干什么呢!这不自相矛盾嘛!”
他揽着伊楠的手来回地轻轻摇晃,她觉得自己象置身于一座摇篮里,
舒适轻盈,真希望以后的日子就只是这么简单该有多好。
“小孟”,她又叫他,“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这个…”他不敢瞎说,“我说不好,也许有吧。”
她的脸在幽暗的光线里渐渐发白,孟绍宇一眼眸见。
“其实所谓的报应,主要是对作恶者而言的,但很多人犯下的错误其实都市是无心之失,如果都要遭报应,那世上就没有几个快乐的人了。”
伊楠想着他的话,良久在自言自语,“这世上本就没有几个快乐的人。”
“伊楠。”孟结宇搂紧她,脸也随之牢牢贴在她的面颊上,只觉一片冰肌玉骨的寒凉,他温情脉脉地说“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我这辈子都能跟你一直走下去。“
他的嗓音哑哑的,再没有了平时的那股子油劲儿,有显而易见的诚挚。伊楠没来由地感动,她很想说:“我也是。”却始终没说出口。
于她而言,这简单的三个字不亚于一句承诺,一旦说出去了,就意味着不管前路有多险阻,他们都会相依相伴。
然而,他对她的过去,真能坦然承受么?即使他能包容,对于不可知的未来,伊楠也毫无把握。
如果她的前程光明美好,她会愿意与他携手并进,他的人如同他的生活一样,是阳光与欢乐的一部份。她无法想象,踏进黑暗中的孟绍宇将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震惊?或是嫌恶?
她不愿意见识那令自己绝望的一幕,哪怕仅止于想象,与其如此,她宁愿就让他们之间的一切在最美好的一刻嘎然而止。
只是,要怎样结束,她还没有想好,即使他们的结局仍是分离,此刻她也没有用去主动推开他予以自己的温暖。
伊楠忽然抽了抽鼻子,竟有了一种苍凉的身世之感,她的快乐总是如此短暂,只因她曾经踏下去的那错误的一步。
她为此付出过沉重的代价,然而,“报应”显然还没有完结。等在自己前方的会是什么?明天的自己究竟会在哪里?仍在人间,或已坠入地狱?她无从知晓。
当人生到了只能靠祈祷改变命运的地步,她不知道所谓的“美好”究竟意义何在?
她象一个绝望的勇士,每呼吸一次,都作好了最终的打算。
相拥的两个身体逐渐有了暖意,温热让伊楠昏昏欲睡。她的脑子一整天都没闲着,此时已动转到了极限。
孟绍宇的手臂有些酸麻,他动了一动,伊楠却并未象小猫那样立刻弓起腰来,他低下头去察看,才发觉她已睡着了。
这是她第二次靠着自己睡着,即使在梦里,她仿佛也有很重的心事,眉心紧攒,象有解不开的死结纠缠在里面,如同她飘忽不定的心,拧成了一团乱麻,却始终不愿意想自己倾诉。
他长久注视着她安静的睡态,无声地轻叹“伊楠,你还是不信任我。”
伊楠在家里枯等了两天,既没有法律部的人来找她,也没有等来梁钟鸣的电话,她象与世隔绝一般,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意而未决的煎熬让她坐卧不安,几次想给梁钟鸣打电话,又生生忍住,她不想给她压力,不断告诫自己,要相信他,给他时间。
第三天傍晚,天刚擦黑,门突然被打开,伊楠在极度紧张中从沙发里惊跳起来,看到却是拖着行李箱原封不动的归来的敏妤。
“我回来了。”敏妤梗着脖子冲她嚷了一句
伊楠惊魂未定,眨巴着眼睛,有点摸不透状况,“你跟同事吵架啦?”
“什么跟什么呀?”敏妤把箱子随地一搁,“某人打电话来把我臭骂一顿,说得我一无是处的,什么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我只能回来向你赔罪啦!”
“哪个某人?”伊楠先是不解,继而恍然大悟,她一定是说孟绍宇呢,嘴角不自觉间翘得弯弯的。
果然,敏妤没好气道:“还能有谁?你的好邻居呗,他说我把你搞得心情不好,死活要我回来跟你赔罪。“她走到伊楠面前,故意夸张地瞪起眼睛来端详她,以掩饰掉一丝尴尬,然后啧啧叹道:“小姑,才几天不见,你怎么瘦成一幅排骨了?”
伊楠白了她一眼,“别说我,看看你自己象什么,在外面也不知道怎么吃的。”心里隐隐却高兴起来,敏妤肯回来,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而且,终于可以有个说话的人了。
“唉,你还真猜对了。“敏妤摊手摊脚地倒在沙发里,“我发现搬出去最大的错误就是晚饭质量急速下降,饱一顿饿一顿的,太受不了了。”
伊楠来了些精神,摸摸她的脸,“好好躺着,我给你煮饭去。”
敏妤赶忙起身拦住她,“别,还是我去吧,回头要让你那门神看见你伺候我,不定又得怎么熊我呢!”她一溜小跑地进了厨房,嘴上让让道:“不过你别失望啊,我做的菜,也就番茄蛋汤能品出点味儿来,其余只负责管饱。”
最终一顿晚饭还是由姑侄二人共同搞定。
吃着饭,两人似乎又回到从前亲密无间的时候,那一段关于孟绍宇的争执也都绝口不提,仿佛从未曾有过。
敏妤大口嚼着红烧肉,由衷赞叹,“还是你手艺好,我那舍友自称大厨,烧出来那叫什么东西呀!’
伊楠小心地问她,“这回不走了吧?”
“就冲你做的好吃的,不走了。”敏妤说着,也正经起来,“你呢,这么些天,怎么听说你一直猫在家里在家里呀?没什么打算么?”
伊楠着嘴,过了好一会,才轻轻道:“小妤,我遇上麻烦了。”
她把那段诬讹之事原原本本讲给敏妤听,说完了,只觉得心头蓦地一松,好似搬掉了一块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石头一样。
敏妤越听越震惊,半响没缓过神来,待明白了,脸上的惊异之色立刻转为愤怒,一拍桌子,“那你干嘛不说出那笔钱的来历?你说出来,让他们去查,看他们怎么办?”
伊楠苦恼道:“我怎么敢说呢?我一说,就中了他们圈套了,梁先生会很麻烦。”
“你看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护着他!他们就是吃准了你这个心态才敢胆大妄为得往你头上栽赃的!要我说,管他们那一家子的破事干嘛!他们喜欢斗来斗去让他们互相咬去吧,可不要把别人掺和进去呀!”敏妤愤愤道。
伊楠心里很不好受,半晌才喃喃道:“本来就是我不好,如果当初…他又怎么会以…”她说着便低下头去,神色黯然。
敏妤怒其不争气地瞪着她,想起自己也有过类似的心境,况且也已过去了,便叹了口气,把责备的话给咽了下去。
“现在怎么办“?
“他让我什么也别做,等他消息…已经三天了。“
“要我说,这事儿你谁也别信,自己好好想清楚,然后早早脱身出来,不要再跟那些人有任何瓜葛才好。“敏妤不无冷静地提醒她。
伊楠撑着面颊,没有立刻回答,这两天她把能走的路都走了一遍,但还是下不来决心由自己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况且,如果对方真要陷害自己,以她孤身一人又岂能敌得过那一个看不见庞大势力,说到底,她压根连对方的面目都看不甚清,所以,前思后想的结果,她也只能相信梁钟鸣了。
“如果他压根也利用你呢?根本不顾你的死活怎么办?”敏妤皱着眉头担忧起来。
伊楠茫然地瞪着眼睛,最终还是坚决的摇头,“不会,我信他”。
敏妤用无可救药的目光望着她,“你就这么相信姓梁的?”
伊楠闭起眼睛,梁钟鸣的嘱咐犹在耳边,她不知道为何,突然也起了一丝不安,是因为敏妤怀疑的目光,也还她等得太久?
“不如,我们找小孟商量一下吧。”敏妤又道
“不要,”伊楠几乎是立刻叫出声来,她还想把自己那段过去向孟绍宇和盘托出,尤其是在目前这样纷乱的时刻,她赌不起,因为精力不够。更不想把他拖入这样一潭混乱的泥淖中来。
敏妤却不以为然,“你要是真想跟他长久,就应该完全信任他,况且这种事你能瞒他到几时?与其他自己发现,还不如你早些告诉他!”
伊楠摇着头,“算了,告诉他也未必有用,何苦把他拉进来一起烦恼,况且,”
她的语气有几分怆然,“我跟他可能…不会走得太远。’
敏妤一时征住了。

84 我犯下的错,我负责(-)

敏妤撕扯着袋子里的牛肉干,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塞,眼睛虽然盯在电视屏幕上,却显然心不在焉,时而扫一眼心事重重的伊楠,时而又去瞄瞄墙上的挂钟,都块9点了,孟绍宇却还没回来。
伊楠的手机一响,两人同时打了个激灵,敏妤虽然身子不动,耳朵却竖得笔直,然而伊楠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泻了气。
“冯奕,有事吗?”这是三天来伊楠接到的第一个来自梁钟鸣那边的电话。
虽然语气还算镇定,却掩藏不住一丝颤音。
冯奕劈头就问:“梁先生去你那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