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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他们突发奇想,不去下馆子了,找了处露天的农家乐烧烤,寓吃于乐,等晚上再找餐馆好好撮一顿。
伊楠的好兴致一直延续至接到许志远的电话为止。
“伊楠,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辞职?是不是我大哥逼你的?那天下午在房间里,是不是他又威胁你了?你快告诉我啊!”电话里,许志远一迭连声急促的盘问让伊楠无从插口,她从木凳子上站起身,往湖边走近一些,孟绍宇手里忙活着烧烤,目光却闪闪烁烁地向她投过去。
伊楠直到许志远的牢骚彻底停当,她确定现在是他等自己开口的时候才解释道:“是我自己要走的,跟你大哥无关。”
志远根本不信,心情依然激愤,“我妈跟大哥总是拿我当小孩子来管,我受够了,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会保护你!伊楠,你绝不能走!”
伊楠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语气,简直有口难辩,只得再次重申自己的心意,然而,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的确,志远对这件事的理解逻辑要比她本人的合理得多,因为他并不知道那段深埋在几个人心里的关于过去的秘密。可她实在想不出来还能给出什么别的更有力的说辞来。
“你在哪儿?我想立刻见到你,我们当面谈。”志远见电话里说服不了她,干脆道。
伊楠很为难,“我在外面呢,跟朋友一起,不方便啊!”
“那晚上吧,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好聊聊。”
伊楠不得不硬起心肠道:“不必了,我已经决定了。”
志远忽然很伤感,“伊楠,你在怪我吗?四年前我没有能力阻止我母亲的胡搅蛮缠,我为此内疚到现在。如今我觉得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了,可是你连跟我一起吃个饭都不肯。”
对于志远,伊楠一方面觉得无柰,同时也有些感动,多年前他对自己表现出来的诚挚跟热情以及此时此刻他甘冒大不韪地再次扬言要保全自己。她不想就这样冷冰冰的跟他再见,她做不出来,心一软,她低声道:“那好,晚上见。”
志远大喜,“你喜欢在哪里,我立刻叫人去定位子。”
伊楠便随口说了个不常去的餐馆,避人耳目。收了线回到座位上,孟绍宇先问:“谁啊?看把你为难的。”
“哦,公司领导。”
“想挽留你?”敏妤立刻接口问,她从伊楠刚才的语气里不难猜测出来。
伊楠点了点头。
“哈,看不出你还是一人才啊!”敏妤乐呵呵的打趣她,挤挤眼睛道:“依我看,你可以乘机要求把工资涨一涨再留下来,多好的机会啊!”
伊楠不睬她,心事重重的出了会儿神,道:“晚上我不跟你们一起吃了,得赶回去,领导要面谈。”
敏妤偷眼看了看孟绍宇,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又不表态,遂不满的嘟囔道:“你不都辞职了吗?还面谈什么呀?难不成真的想留下来?”
孟绍宇却挑了挑眉,开口道:“得去,毕竟在那里干了两年,有什么不满和牢骚乘这机会好好吐吐干净,这叫—好聚好散!”
敏妤翻着白眼,道:“你这是正话还是反话啊?”
两人拌着嘴,伊楠却坐在一旁凝神思索,心不在焉,连吃到嘴里的肉都没品出滋味来。
75是否真能好聚好散(二)
晚上七点,伊楠准时推开水晶坊包厢的门,志远已经端坐在位子上,见了她,立刻含笑起身相迎,“伊楠!你来啦,随便坐吧。”
伊楠对他的热情觉得多少有些别扭,或者说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她瞒着他曾经发生过的他根本不了解的一切。而他却为着自己所认知的理由为她不遗余力地争取,虽然他有把事情越弄越拧的趋势。
包厢十分宽敞,一张十人座的圆桌很夸张的横在中央,上面已经摆了一圈精致的冷碟,对着这张华丽的大圆桌,伊楠的胃口更是缩减至无。
坐下来之后才听到志远的解释,“这地方我第一次来,也怪我没跟人交待清楚,只说要订水晶坊,她们还以为设晚宴呢,结果拨了这个豪华间,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换小的。”
伊楠赶紧摆手,“别麻烦了,就这儿挺好。”她的来意也不在吃上,只想解释清楚了尽早离开。
志远便笑着让她点菜,两人免不了要推来让去一番,总算把菜色搞定。
等上菜的间隙,包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志远深吸了口气,又徐徐呼出,伊楠能感觉出来他似乎有一丝紧张,就像当年在学校,他偶尔会朝她腼腆地笑一样,那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在心里徐徐飘过,她一时恍若梦中,觉得一切都如此不真实。
“伊楠!”他唤了她一声。
伊楠控寻的目光投向他的面庞,才发觉其实一切都变了,他的目光不再似以前那般澄澈宁静,那里面跃动着的是此时的她所不懂的东西,仿佛忧郁,又仿佛——急躁。但又似乎只是一刹那的感觉,稍纵即逝,因为他始终是含着温暖的笑意望着她的。
“关于你辞职的事,冯奕跟我说了,我的意见很简单——不会同意。”
伊楠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志远已经把手一摆,“你什么都不用解释,我心里清楚得很,今天把你请来就是想解决问题的。”
伊楠惊诧地瞪着他,许志远的脸上却是一副尽在把握的神色,隐约流露出一丝得意,“一会儿还会有个人过来。”
瞧着他一脸神秘的样子,伊楠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呼吸皱紧,本能地想要说些什么来阻止,然而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合适的说辞来,思绪渐趋混乱,还没理清,身后的门已经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她没有回头,却直觉有种熟悉的气息在逼近,她眼睁睁地看着志远轻扬微笑,站起来唤了一声,“大哥!”
伊楠的脸色赫然间变了。
耳边传来梁钟鸣那经久不变的磁性男中音,连一丝厌倦之意都令伊楠如此熟悉,“你又在搞什么?”
伊楠低头饮了一口微凉的茶水,先苦后甜,继而是挥之不去的涩意,她始终没有抬头去看梁钟鸣,眼角的余光却能感知他在志远的另一侧坐了下来,他应该已经看到自己了,所以也很快保持沉默。
志远坐在两人的当中,犹如某场赛事的裁判,并不轻松,他素来忌惮不怒而威的大哥,今天能有这样的胆识把两人请到一起实属不易。
间伊楠和梁钟鸣没有人有拍案离开的意思,志远不觉暗松一口气,立刻抓过桌上的红酒瓶,先给梁钟鸣面前的杯子里斟满,接着是伊楠和自己,这一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有说话的欲望,志远忽然觉得他正努力撑起的不过是一台独角戏而已。
他没有沮丧,左右各瞥了一眼,清清嗓子道:“我想你们应该都明白我今天请你们过来的目的。”
伊楠继续盯着面前的茶杯,而梁钟鸣继续保持沉默。
“你们一个是我最亲的人,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喜欢做选择题,一定要二选一,我希望,”他咽了口唾沫,滋润一下干燥的嗓子,然后勇敢地说道:“希望你们能把过去不开心的事都忘掉。”
梁钟鸣的面色逐渐阴沉,志远瞄到了,心也跟着略略下沉,但硬着头皮说完,“也希望大哥你能给伊楠一个留在云玺的机会。”
在他的发言后面是死一般的寂静,在这可怕的静默中,又似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酝酿膨胀。
志远心一横,把手上的杯子举了起来,“如果你们能给我个面子,就把这杯酒喝了,然后既往不咎。”他说完,自己先扬脖把整杯红酒灌了下去。
伊楠有些坐不住了,她转动头颅,先看到了志远通红的面庞,然后对上梁钟鸣似海一样深沉的眼眸,她猝然低下头去,这样的场面犹如行刑,她真后悔一时心软答应了志远。
“姚小姐。”梁钟鸣盯着她终于开口了,语气是一贯的温和而疏离,“许董的诚意你也看到了,云玺…希望你能留下来,还请你慎重考虑,可以吗?”
志远通红而尴尬的脸庞顿时增添了几分亮色,感激且难以置信地瞅了一眼梁钟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表态。
伊楠望着前面,怔怔地若有所思,直到志远轻轻叫唤了她一声,才把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她转脸对志远展开一丝笑颜,“对不起,我离开云玺绝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因为梁先生对我有过什么不敬之词。对于未来,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规划。我打算出去念书。”
她说着,目光快速掠过梁钟鸣的脸,他低垂着眼帘,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志远明亮的眸子迅速黯淡下来,“读书?去哪儿?”
伊楠抿了抿唇,低声道:“英国。”
这回连志远也沉默了,他发现自己的作法其实很愚蠢,以为把他们拉出来就可以谈和,却不知梁钟鸣如果真有威胁到伊楠的利器,她是完全可以摆出这样一副自愿的姿态来的。
他给自己又斟满了一杯酒,适才那杯的酒劲正在脑袋里蓄势待发,一时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咬咬牙,还是把这一杯给一股脑儿倒了进去,他宁愿要那种晕乎乎的感觉,也好过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郁闷积压在胸膛里。
这第二杯酒灌下去简直恰到好处,身子顿时轻盈地漂浮起来,象踩在云层里,绵软舒服,他忍不住想再来一杯,手刚摸到酒瓶,就被梁钟鸣夺了过去,他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严厉,“你胡闹什么!”
志远忽然间没有任何征兆地就势向梁钟鸣倒过去,瘦白的手死死揪住梁钟鸣的衣领,“大哥!你早就烦我了是不是?你一定觉得我很累赘是不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伊楠震惊不已,她没料到刚才好好的志远会像个歇斯底里的人一样撒酒疯,她迅速地瞥向梁钟鸣,恰好捕捉到他眼里霎那而过的一丝嫌恶,那样的表情伊楠以前从来没在梁钟鸣脸上看到过,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是如此陌生。
志远简直是在嚎啕大哭,“不是我要抢这个位子的,你知道吗?是妈硬要把我按在上面,不是我!这些年,我为了让你开心,能做的我都做了,远大实际不还是你说了算?我不过训是个傀儡,你跟妈两个人的傀儡,!还有酒店,我知道你看重冯奕,妈把他赶出了远大,我又把他招到酒店来委他重任,你说我做得还不够好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恨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恨我,你…”他呆滞而狂乱的目光突然投向伊楠,颤抖的手臂逐渐抬起来,指着她断断续续道:“你连她,连她都…”
梁钟鸣先还冷冷地听着,突然面色大变,臂上猛一发力,将志远掀回位子上,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然后一秒都没耽搁地从兜里取出手机,很快按键,接通,沉声道:“老俞,你立刻上来!”
昏昏沉沉中的志远还是听清了他的声音,他的脸上,惊惶与瑟缩交替,最后却惨然一笑,“我知道,你们又要把我锁进黑屋子里去了,没关系!锁吧,我习惯啦!”他双臂上举,骇然大笑,“来啊,快来锁我呀!”
伊楠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被唤作老俞的人很快进来,长得魁梧结实,梁钟鸣也不起身,指指志远道:“他醉了,送他回去吧。”
老俞立刻心领神会,上来就搂住了志远的上半身,姿势娴熟。
志远突然又乖顺起来,由着他半扶半架地将自己往门外拖。到了门口,他扶住门框,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姚伊楠,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伊楠不觉站起身,无措地望着志远,他没有回过身来,似乎并不期待她的答案,仅仅停留了两秒,就被老俞彻底架出了包厢。
他的那句话象回音一样余音袅袅地回旋在伊楠耳边,竟让她心生恻然。
76.是否真能好聚好散(三)
房间里就剩下她和梁钟鸣两人了,可空气中的压抑并未因为志远的离去而舒减。
服务生忽然忙碌起来,连着走了几趟,给他们端上来热气腾腾的菜肴,每个进来的人脸上都带着谨慎而小心的笑意,似乎都明白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乘热吃吧。”梁钟鸣温和地招呼她,像没事人一样。
伊楠摇摇头,低声道:“我吃不下。”
梁钟鸣略一迟疑,起身用公勺舀了好几道菜往她盘子里放,“不饿也要吃,你又瘦了。”后面那句话他说得很低,却触动了伊楠心底深处的某根心弦。
她记得几年前她们就曾经常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吃饭,那时候的她是多么快乐无忧。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口气,却已物是人非。
鼻子有点塞住的感觉,她低头认命地吃着盘子里的水晶虾仁--这里的招牌菜,酸涩地想,自己何曾抵挡住过他温柔的关切呢?
梁钟鸣望着她乖巧的模样,眸中仿佛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雾气,他跟她一样,联想到的也是某个遥远的过去,如此相似的情境。
“志远会不会有事?”伊楠闷声问。
他怔了一下,淡然地笑了笑,“他刚才的样子吓着你了?”他慢慢吃着餐碟里的食物,缓缓解释,“放心吧,他没什么事,不过是跟我耍脾气而已。”
“志远从小性格就有些古怪,不太喜欢顺着大人的意志行事,连上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母亲望子成龙,可是脾气又急,一旦冲突起来,就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最常用的就是把他锁在小黑屋里,那时候他才五六岁,他的恐惧可想而知。”他很自然地回忆起第一次从小黑屋里解救志远时看到的一张极端惊恐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