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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里,两张崭新的电影票寂寞地躺着。
记忆突然被点亮,他开始不安。
匆匆完事了从卫生间出来,他翻出手机,略一沉吟,就给岚岚拨了过去。
嗒的一声轻响,似乎通了。他刚要张嘴道歉,又是嗒的一声,对方已经挂断。
他半张着嘴,手狠狠掳过清爽干净的下巴,懊悔而恼恨。
与俞蕾分手的事在心里淀积了两日,徐承还是没法平复满腔的郁闷与寂寥,岚岚他是不敢找了,几次给她打电话想道个歉她都不留情面直接掐断,这台阶该怎么下他都还没琢磨清楚,更况且一个大男人对着个小女生絮絮叨叨诉苦委实有失男人的尊严。
于是富大明成了当仁不让的选择。
坐在觥筹交错、嘤嘤低语的小酒吧里,富大明龇牙咧嘴地品着威士忌,对徐承嘿嘿笑了两声道:“容我说句实话,你跟俞蕾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压根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徐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少放马后炮!”
“不不不!”富大明连连摆手,“你听我给你分析啊,俞蕾这样的女孩子就得找个事业有成或者有这方面潜力的男人才能镇得住,她本身太强了啊!一般人入不了法眼!至于你,呵呵,容我再说句实话——际遇的一帆风顺掩盖了你骨子里贪图安逸的本质。所以你们分开是早晚的事儿。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你们当初会走到一起,那纯粹是都色迷了心窍!”
徐承听得直犯别扭,顿了片刻,扭头斜睨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贪图安逸,我没事业心?”
富大明的脸立刻凑近他,笑着反问:“你有胆量自己出来单干吗?”
徐承语结,他从没想过。
富大明拍着他的肩感慨,“兄弟呃,你就是太优秀了,从上学开始就总有一条路供你顺顺地走下去,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前面忽然无路可走了。正因为这样,你不太会走出现有的安全框架,去从事从无到有的新的开始。那个词是怎么说来着的?”富大明蹙眉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展颜道:“对,叫‘戾气’,你的身上缺乏一股戾气!我说得没错吧!”
徐承听得哑然,半晌才苦笑笑,“想不到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富大明得意起来,“咱俩什么交情,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彼此啦!不过话说回来,就咱们这一辈人里头,成绩特好的几个还都跟你似的混在企业里呢!现在不是时新叫‘职业经理人’么!就是用来形容你们的!”
徐承冷哼道:“要是人人都跟你这样跑去公司了,谁来给你们打工啊?”
“所以啊!你们叫人才,我们叫商人嘛!我可告诉你,现在的社会,绝对不缺商人,缺的可全是人才啊!”
对他的评判,徐承简直无语凝咽。
暗地里,他却不禁扪心自问,如果俞蕾不是这样堪堪相逼的话,他会妥协吗?
他承认富大明分析得没错,很多看似偶然随意的表象背后其实都有着必然的因果联系。
就像他离开前公司,离开上海。并非完全是出于一时的愤激才作此选择。他不喜欢日资企业里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也不喜欢上海这个人口繁多,高楼密集的城市。从小到大,徐承都过得一帆风顺,他很少感到压力,仿佛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这也注定了他的骨子里缺乏那种从底层挣扎向上的人才有的狠劲和决绝。他习惯了随性安逸和顺理成章,没办法接受委曲求全和隐忍退让,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
而俞蕾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比他坚忍,比他要强,也比他拼命。所以,她能在那个他呆着不舒服的环境里游刃有余,甚至得到比他更好的升迁机会。在他们热恋了一年之后,俞蕾身上的善解人意和宽容体贴开始逐渐隐退,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强势和很难逆转的主观意志,而她对徐承越来越迫切的期待更是让他从最初炙热的情感中冷却了下来。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那种可以由女人牵着鼻子走,任其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的男人。
于是,争执变得无可避免。从偶尔的意见不合到逐步升级的针锋相对,演变到最后,别扭几乎无处不在,那种情境,让徐承既愤怒又无奈。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试过退让,但唯一的结果就是俞蕾认为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三年的感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他引以为傲,因为没有来自外界的诸如第三者之类的干扰,更没有所谓的家庭阻挠——徐承的父母天性开明,而俞蕾那个远在西北的家庭对这段恋情更加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从一开始,他又怎么可能会料想得到,分崩离析的原因竟会是来自两人个性以及生活目的的差异呢!
不是不令人唏嘘的结局!
富大明又道:“兄弟,还有个忠告给你,如果你接下来的志向真的是要结婚,速战速结是最好的方式,千万别再浪费时间磨啊,拖啊,害人又害己,你有几个三年可以去浪费啊?”
徐承嗤之以鼻,“要是结了婚才发现不合适怎么办?”
富大明笑意明朗,“那就磨合嘛!你以为天下有几对夫妻真的是象神仙眷侣那样天生就配好的?扯淡!还不都是互相妥协着过来的!你要刚认识俞蕾那会儿就把婚给结了,也许今天你们俩就不是这样一副恨不能吃了对方的面孔了。说到底,情人跟夫妻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情人的变数太多,可能性也多,关系是不稳定的。可夫妻就不一样了,撇开那种别有用心的,基本就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立场不同,相处的方式也会截然不一样。”
徐承内心震动,原来结婚跟不结婚还真是有区别的,撇开正确性,至少富大明的这番话就比他考虑得有深意。
微醺的富大明搂住徐承的脖子,喷着酒气劝他,“早点结婚吧,徐承,女人虽然挺烦人的,可没有女人的日子,更烦啊!”
徐承唯有苦笑,“你说得轻巧,我上哪儿找去!”
“你怎么突然没自信起来了?这可不像你!告诉你吧,为什么有‘缘分’一说,知道吗?就搁这儿派用场呢!”
21. 擦肩而过时的领悟
日子还得照常过。徐承渐渐恢复了平静的心态,虽然心底仍有黯淡的余波。
周五一吃过饭,王超就来跟他打招呼,说要去MS取个备件,“原来的配置单上是没有的,曹工手上有多余,给咱们留了一个。虽然不值几个钱,但这玩意儿说不定哪天就坏了,而且他们搞什么零库存,供货周期忒长,做完请购且得等呢!”
听说是去MS,徐承心念一动,“我一会儿要跟小江到供应商那儿去审核,不如我替你去拿吧,省得你跑了。”
王超乐得讨个便宜,“那敢情好。”
从供应商邵氏那里出来,坐在车上,小江忧心忡忡,“这厂的车间跟德方的比起来挺简陋的,咱们要求那么高精密度的东西,他们做得出来吗?不如直接送德国去加工算了,反正公司也不缺钱。”
徐承斜了他一眼,“不要急着下定论,等他们试做出来测了数据再说——如果国内可以达到我们的要求,为什么非得把生意统统送到国外去做?”
小江只得闭嘴,有时候他并不能准确地洞悉这个老板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公司方也有相应的供货渠道,可他放着不用,反而很耐心地去找本地的厂商来做。
徐承其实是有点卯上这股劲儿了。上周某个德国厂商的工程师到公司来提供配套夹具,颇有几分得色地夸耀,“在你们中国,想要做出同等质量的产品出来,恐怕没个五年十年是不行的。”
站在机器旁的徐承心上仿佛被刺了一下,扭头浅笑着半真半假道:“埃克先生,我承认德国货以的品质著称于世,但它未必是不可替代的吧。”
埃克骄傲地笑道:“任何时候,质量都是产品的核心。我们的产品因为质量的优势而使得保用年限延长,自然会成为客户的首选。”
徐承纤长的手指抚过机器光洁的外壳,依旧是笑吟吟的,感慨道:“是啊,质量为先…只是,如果产品的质量是over-request的,它超过了客户对它本身的要求,那么,谁愿意为那一部分无用的质量支付额外的昂贵成本呢?好比一把伞,你承诺可以用百年,难道还要把它在自己过世后让后辈继承?更何况,人是喜新厌旧的,要他忠实地一辈子仅仅使用同一把伞似乎有点残酷,呵呵。”
埃克愣愣地听完,一时竟找不出辩驳他的话来,他隐约感觉到了这个中方经理身上的利刺。徐承很清楚自己是有些狡辩的意思。很多时候,他都会感到一种矛盾,一方面赞叹国外产品的精良,一方面在与外方打交道时又难免被激起一股民族血性来,虽然他能理智地压制,因此不算强烈,但仍能让他感到不舒服。
在与邵氏集团的总裁邵云的初次接触中,他惊异地发现了这个人身上有着如此勃勃的野心和一股无人能敌的霸气——他敢于尝试各种新生事物,也不惮于向自己的极限挑战。尽管成功不是单靠信心和士气就能够获取,但至少他在邵云身上看到了希望。
徐承决定要给他机会。
到了MS楼下,徐承拦住了欲跟他一起下车的小江,简短地交待:“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很快。”
进了办事处先看到刘燕莎,她一眼就认出了徐承,挺热情地招呼他,“你是来找岚岚的吧?她出去了呀!”
徐承一阵失望,只得笑着道:“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找曹工。我是德克工程部的,他有个备件要转交给我们。我今天顺便过来取。”
刘燕莎有些讶异,“哦?你是德克的呀!曹工也不在,不过我听见他交待给岚岚了。你等下,我给你找找。”
很容易就在岚岚的桌子底下找到用纸盒装着的备件,刘燕莎爽快地递给他。
“那…替我谢谢曹工。”徐承没有理由多逗留,只得客套着离开。
下楼的时候,不禁叹了口气,果然很快。
电梯门一开,迎头就撞见从大门处匆忙跑进来的岚岚,看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徐承,立刻愣了一下,表情颇为不自然。
徐承迈步过去,笑吟吟地唤她,“岚岚!”
岚岚却不再似从前那般风风火火,仅是点了点头,一眼瞅见他手上的盒子,便明白他此行的目的,还是有几分讶异,“你亲自来拿啊!”边说边脚不停留地往敞开的电梯里走。
徐承赶忙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拉出来,“先别走,话还没说呢!”
“咱俩还有什么好说的呀?”岚岚皮笑肉不笑地刺了他一句。
“你怎么老不接我电话,真生气啦?”徐承对她的态度有点无奈,暗忖自己是真伤着她了,“我向你道歉!”
岚岚笑望着他,一双澄亮的眸子竟有几分咄咄逼人,“不敢!您也甭跟我道歉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顿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嗓音,“其实,你要烦我了可以直说,用不着那么忽悠我。”她的眼圈蓦地红了起来,赶紧背过脸去,用力甩开徐承的手,一头钻进了电梯。
徐承怔忡地站在已经关闭的不锈钢门面前,他分明看到岚岚那双迅速红肿起来的眼睛,一下子有点懵。
即使他当时表现得过分,毕竟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她如此的反应是否有些过激?!
徐承印象里的岚岚可绝对不是这样敏感脆弱的女孩啊!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岚岚以往跟他在一起的零星片段忽然被顺畅地串到了一块儿,她狡黠地观察他,故作满不在乎地拿言语试探他…心头赫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并不傻,自然明白女孩子有类似的反应通常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