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被气笑,但笑容在脸上刚荡漾开就慌忙收住,仍旧换上正义凛然的表情,也不欲跟他多啰唆,扬手拦下一辆过路的出租车便拉门钻进去。
等田宁狼狈地转过身来时,车子已经绝尘而去。
“操!”他对着远去的车子毫无底气地骂了一句,有点悻悻的。
第二天两人在公司里碰见,夏夏已经气消,主动跟田宁打招呼,没等他有所反应,她还殷切地多追问了一句:“昨天都挺顺利的吧?”
自打加薪后,夏夏便一再提醒自己要对老板态度好点儿,对这份工作敬业一点儿。
田宁简直是拿鼻孔在看她:“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言毕,趾高气扬走了,恨得夏夏朝他的背影竖了竖中指。
接下来的几天,田宁一直没来公司,偶尔给夏夏打个电话交代点儿事情也是匆匆忙忙的。夏夏明白他一定正跟那位刘总打得火热。
虽说田宁的态度让她觉得可气,但夏夏冷静下来想想也未尝没有一丝暖意,他粗犷的表象下,毕竟还藏着一颗眷顾职员的心——至少她不用再去面对色眯眯的刘总了。
轻松之余,心头难免掠过一丝遗憾,她原本希望能跟着田宁多出去见识见识,将来有机会可以转去做赚大钱的销售,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是几乎没有了,不光因为田宁不配合,夏夏自己也觉得她并不适合应酬那种复杂的场面。
碎碎念中的新租房终于在春节来临之前搞定。周日晓春带着一对青花瓷瓶来贺夏夏的乔迁之喜。
夏夏在新租的单间里豪气地整治了一桌饭菜,见晓春孤身上门,一边热情地把她请进来一边嚷:“怎么不把江友天一起叫过来?”
“你自己不会去请啊?”晓春瞪她一眼,余怒未消的样子。
夏夏讪讪,目光转向她手上的宝瓶,忙转移话题:“你这姿势还真像手持净瓶的观音娘娘下凡界来捉妖呢!”
“对呀,捉的就是你这小妖——你说不用买什么,我翻箱倒柜才找到这对宝,还是别人送我妈的生日礼物,老放着不用,想起来你喜欢花花草草,就拿来送你了。”
晓春把花瓶放在靠窗的饭桌上,环顾四周:“这地方不错,你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夏夏开了瓶红酒,给晓春倒上:“咱们这就开饭吧,天冷,得趁热吃!”
小小的厅堂里关着窗吃火锅,热气腾升到玻璃上,形成一层朦胧的雾气,让人不由得心底生出一股暖意来。
夏夏跟晓春说着自己去群新后发生的一系列充满戏剧张力的剧情,晓春听得差点没笑抽过去。
“不过听上去你现在这个老板也不算太坏,态度是差了点儿,好歹还满体恤你的。”
“体恤什么呀!”夏夏哼了一声,“他就是个嚣张跋扈的小人,而且还那么花,一天到晚差我买东西送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的。算了算了,还是不要说老板坏话了,会遭报应的。”
“我怎么听你这口气像在吃醋呀?”
“滚蛋!”
晓春乐道:“夏夏,你有没有发现,你去了群新后,跟在叶吟风那里完全不一样了。”
夏夏迷茫:“哪里不一样?”
“你在迈信时,总希望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给叶吟风看,连脏话都不好意思说,结果搞得自己很累还不自知。再看看现在的你,轻松自在,骂起老板来舌头一点都不打结。”
“是吗?”夏夏想了想,苦笑自嘲,“你是不是想说,我开始堕落了?”
“怎么可能!我的意思是,现在的你才变得像个正常人了!”晓春挑眉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不管你跟叶吟风之间是否多一个邱文萱,你俩基本是成不了的?”
夏夏心头别扭,但忍不住反驳:“为什么?难道我魅力就那么差!”
“也不关魅力的事,是你的心态有问题。”晓春老到地眯起眼睛,“但凡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过分卑微,就说明她过度夸大了对方而贬低了自己,两人根本没放在对等的位子上。你问问自己,是不是一直把叶吟风当神一样来供着的?”
夏夏不吭声。
“可实际上人家也是个需要吃喝拉撒的凡人。你俩哪天真要在一起了,你对他的评价只能往下降而不可能往上升,你就等着幻灭吧。”
夏夏仔细想了想,似乎还挺有道理,忍不住笑起来:“喂!你最近是不是在钻研情感专家写的文章?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嘁!”晓春丢给她一个白眼,“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在感情研究方面有天赋,根本不需要什么狗屁专家来给我喂心灵鸡汤!”
“你就扯吧!”
一顿午饭吃到日暮西斜。
太阳一落山,气温急遽下降,晓春要走,夏夏央求她留下吃晚饭,晓春打着饱嗝摆手:“还吃呢!我明天的早饭都可以省了。我得早点儿回去,晚了路上冷得要命。”
夏夏只得送她出门。
她租的房子在一片老新村里,跟老新村一巷之隔就是个高档小区,沿街是小高层,围在里面的则是洋房别墅。
两人多喝了点酒,步子都有些打飘,晓春指指高档小区漂亮的维多利亚式建筑:“看见没,哪天要能住进那样的房子,人生才算完美,才算成功呢!”
夏夏挽着晓春的胳膊,眯眼也打量了一阵,若有所思般点头:“嗯,总有一天我得去买下一整层楼面,然后左右都给打通了,做一个超大超大的客厅。晓春,”她笑嘻嘻地扭头看闺密,“到时请你来住哈!”
“好!一言为定!”
一个容颜猥琐的中年男子刚好路过,扭头白了她俩一眼:“做梦呢吧!那边的房子最低三百万一栋,你们买得起吗?”
两人呆若木鸡之际,对方已经走远了。
晓春先醒过神来,冲那人的背影怒喝:“我们买不买得起,关你毛事!”
“就是,忒看不起人了!”夏夏也气愤地附和,但豪气到底还是被三百万打击得烟消云散了。
“其实住豪宅有什么了不起呀!上下好几层,空空荡荡的,住着都吓人,打扫卫生也不方便,还不如我的小房子舒适呢!”
“你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买不起就是买不起…”晓春忽然顿住,目光紧盯小区门口的一辆车。
车上正下来一名长发女子,手上还牵着个四五岁的女孩。女子低头跟司机说了句什么后,抱起小女孩扭身往小区门内走。
晓春扯扯夏夏的衣袖:“喂,你看那是谁?”
夏夏定睛看,心头立刻扑通扑通直跳,手脚都有点软绵绵的,那两个身影实在太熟悉,想忽视都不可能,是文萱和小冬。
她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想逃,被晓春看出来了,一把将她逮住:“你慌什么呀!”
“我,我得把房子退了,可,可是合同都签了,如果不住满半年,我的保证金肯定就拿不回来了,这,这怎么办?”夏夏急得语无伦次。
“干吗要退房?”晓春翻了个白眼,“你又没做对不起她的事,你怕她什么!”
“可是,可我不想见到她…”夏夏的嗓音越来越低,忽然陷入无可逃避的沮丧,原来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没能走出那段难堪的心境。
晓春看不得她可怜巴巴的表情,叹了口气,把责备的话都吞回去:“她也许只是来这儿看朋友的。就算她真住这儿,你们也不见得那么容易碰上。就算真的碰上了,你也没必要紧张,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老躲着人家多没出息。”
在晓春的劝解下,夏夏慢慢松开了紧攥住她胳膊的手。
文萱领着女儿进了家门,先把小冬安置在客厅画画,自己拎着果蔬进厨房忙晚餐。
房子是半个月前刚买下的,精装修房,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她上周才搬进来。付钱时,叶吟风提出由他来,被文萱拒绝了。现在她不缺钱,缺的是真正家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她带着女儿四处漂泊,无非就是想找个能容得下她俩的家。不需要多华丽,只要能让她们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下去即可。
目前的结果看起来还不坏,只是能维持多久她并无把握,未来的事很难讲,她承认她最缺乏的始终还是安全感。
文萱洗着菜,任思绪在没有限制的空间里翻飞,这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煮饭炒菜的质量。
忙碌的间隙,她还能走出厨房去看看女儿,小冬正趴在桌上很认真地给一幅画涂颜色。
幼儿园放寒假后,文萱天天带女儿去店铺,小冬虽然很乖,可到底还是孩子,去得频繁了,难免感到无聊。
文萱偶然听说附近有家幼儿培训中心,跳舞画画乐器什么都教,她就抽空带小冬去逛了逛。她希望小冬能继续跳芭蕾,但女儿不肯,反倒对画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文萱一向不勉强孩子,就给她报了个画画的班。
一次她去接小冬,美术老师对她说:“你女儿别看闷声不响的,她其实很有想法,画画上也很有天分,尤其在构图和用色方面,大胆得超出想象。”
文萱有些惊喜,从没料到女儿还有艺术天赋。
此时,她望着小冬创作中的一幅画作:白色的飞鸟脑袋高昂,以一种悲愤的姿势在红色的天空中振翅飞翔。
她看不懂,问女儿:“天空为什么是红色的呢?”
“天空就是红色的。”
“可我们平时看见的天空不都是蓝色的吗?”
“天上马上要下红雨了,”小冬一边埋头给天空上色,一边耐心地给母亲解释,“所以天空是红色的。”
文萱听得发了好一会儿怔,女儿显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那个世界,有时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被拒之于门外。
她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摸摸女儿的头,回厨房接着忙去了。
叶吟风直到接近八点才上门来,听说她们娘儿俩还没吃晚饭,一直在等自己,立刻觉得内疚:“我不是告诉你不用等我了,每次开会都开到忘记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