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医院的每层楼面上团团转过,跑得气喘吁吁,却一无所获,她知道自己很笨,连找人都不会,可她真的尽力了,因为脑子和心都已失落了方向…
胳膊蓦地被人牢牢拽住,一个声音充满了惊异跟不满的大声道:“苏曼芝,你在这里乱串什么?!”
第二十六章(下)
这熟悉的声音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晃了一晃,所有疯狂跃动的细胞都在刹那间安分下来,世界恢复了正常和平静――仅仅因为这个声音!
神经松弛的同时,眼泪也开闸一样的倾泻了下来。
她怔了有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回过头去,果然是他,毫发无伤的站在面前,俊眉紧拧瞪着自己。
邵云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楼道里狂奔,跟疯了似的,他在后面喊她,她也听不见,他被一堆事缠着,才转了个身,她就失去踪影,害得他好找。
本待再盘问她两句,却被她满脸的泪水震得呆住,只见一双朦胧的泪眼痴痴的凝在自己脸上,惊痛尚未完全消弭,那一丝仓促的喜悦就显得格外凄楚。
邵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心头象被什么东西猛烈的撞击了几下,有热浪要破体而出,半晌才嘶哑的道:“你…别哭啊,我这不是好好的。”
她的胳膊还被他拽在手里不肯放,她便任他握着,可是心里渐渐涌起悲凉,他近在咫尺,然而,过了今天,就将远隔天涯。
他看着她这个样子真是心疼,正想把她拉进怀里,身后有个人不由分说一把拽住他就走,嘴里叫唤着,“阿云,快跟我去ICU,那家伙醒过来了!”
邵云被迫松开了曼芝,踉跄了几步又慌忙打住,低吼了一声,“等一下!”
拽他的老杨这才注意到曼芝,有点张口结舌。
曼芝不愿意让人见识自己的狼狈,赶紧扭过脸去,抬手偷偷抹去面颊上的泪痕,欣慰还是盖过了一切离愁别绪,这终究只是虚惊了一场!
邵雷从走廊的那头匆匆赶过来,见了她,却换了副欢喜的口吻,“大嫂,你来得还真快!”双目滴溜溜的在她红肿的眼睛上打转。
曼芝急于避过他探究的眼神,竟忘了责问他那通害自己差点崩溃的电话。
邵云再想去拉曼芝,却被她轻轻挣脱了,她对他强笑了一下道:“你去忙吧,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她说着,不等他开口就转身疾步离去,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处。
邵云盯着她的背影,有些惆怅,又有些说不清楚的欣喜,呆怔了几秒,猛地将邵雷扯过来,喝道:“谁让你告诉她的?!你有病是不是??”
邵雷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嚷道:“我还没讲完她就冲过来了,这能怪我嘛!”瞅瞅哥哥的脸色仍旧很青,继而嘻嘻笑道:“我要不打这个电话,你怎么知道大嫂是不是还心疼你?你该好好谢谢我才对!”
邵云对这个不知轻重的弟弟简直无语,早在一旁等得不耐烦的老杨再次拍他的肩膀,“阿云,黏糊什么,还不快走!”
邵云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转身指着邵雷怒道:“回头再找你算帐!”
邵雷根本没放在心上,就势靠在墙上对他挤眉弄眼,令邵云哭笑不得。
一路走过去,老杨的脸绷得紧紧的,这事儿本不用他管,无奈牵连到邵云,他不得不过来盯着。
ICU的门口站了两个警察,眉眼肃穆,老杨问:“人怎么样?”
一个瘦削点的年轻警察道:“又不行了,正接氧呢…醒了也问不出什么来,都撞成那样了。”
邵云听了,在一旁阴着脸道:“不用问了,就是冯涛指使的。”
老杨扭过头气恼的对他低喝,“你少说两句罢!”
邵云只得不吭声,当着外人的面,老杨也不好说什么,两人隔着玻璃望了望内间床上的“肇事者”,心电监护仪还算平稳的在波动,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什么。
老杨把邵云引到隔壁的一间开着门的普通病房,两张病床都是空着的,这医院地处偏僻,规模并不大,也就门诊处热闹些,住院的人不多。
今天实在事出突然,富安医院又是靠近机场高速唯一的一家公立医院,事故发生后,交刑警大队果断作出了就近处理的方案,并紧急从市级医院调了几个专家过来会诊。
两车相撞,造成一死三重伤,机场高速也关闭了两个多小时,附近几条路相继大堵,算得上一起比较重大的恶性交通事故了。
老杨的心情格外沉重,烟没抽完两口,就忍不住数落邵云,“你小子胆儿越来越大了,居然敢私自从国外押人回来!我问你,你要找李江,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知会我一声??”
邵云弹了弹手上的烟,掸去一些灰烬,低声道:“他人在瑞士,你们能怎么抓,找国际刑警?我可等不了!”
老杨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你是谁?占士邦?007?这次要不是你命大,搞不好,也得搭进去。”
邵云轻笑了一声,“嗬,杨叔还知道007哪!”
老杨怒道:“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
邵云这才敛眉道:“您别生气,即使我报了警,你们把李江抓回来,冯涛一样会找人来灭了他,还有我,这事儿左右都逃不了!”
老杨闷闷的抽着烟,无话可说。
邵云叹了口气,“这次事故,该赔多少钱,我来出得了。”
死掉的那个和另外两个重伤者都是无辜的旁人。
老杨哼了一声,“你装什么大方,我也做不了主,看上面怎么处理吧,总之你有什么说什么,别藏着掖着,也别强出头我就省心了。”
邵云冲他点点头,没再辩驳。
“还有,一会儿李江出了院,我得把他转经济案件科,该怎么审,是他们的事儿,你只管配合就成。”
李江其实没什么大碍,车子大拐弯时膝盖撞在前座椅背上,左腿中度骨折。
邵云这回倒爽快,“行,人反正已经找到了,接下来的事,我都听您的!”
一名小护士从这里经过,探头进来瞧了一眼,满屋子飘着灰蒙蒙的烟雾,眉心立刻一皱,尖起嗓子道:“这里不准抽烟,要抽到外面去!”
两人只得掐灭了烟头出来,小护士绷着脸在他们身后把门给锁上了。
老杨碰碰邵云的胳膊肘,“哎,刚才哭哭啼啼那个不是你原来的媳妇儿么?”
邵云笑笑,想起曼芝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又是揪然,又是心暖。
“你们这算是唱的哪一出呃,又和好了?”
邵云沉默了一会儿,呵呵一笑,“快了。”
老杨不觉大笑起来,“你小子,一向不学好,这回遇到煞星了吧?嗨,是该有人好好管管你了。”
邵云由着他说,只是笑。
老杨蓦地想到什么,又对他正色道:“张昆有没有再给你来电话?”
邵云摇头,“没有,我打过去,手机关机。”
老杨一拳砸在墙上,“妈的!刚才小王给我来电话,这仨混蛋一个都没逮着,溜得比泥鳅还快,局里又得忙活一阵了。”他乜斜着邵云,冷哼道:““都是你从前拜把子的弟兄吧?你们不是挺讲义气的,现在怎么咬你这么狠,跟疯狗似的!”
邵云无语,顿了一下,语气诚挚道:“杨叔,其他两个你随便看着办,对张昆…能不能网开一面?出事前,如果没有他给我打的那个电话,现在躺床上的人是我!”
想起高速上惊心动魄的一幕,绕是邵云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此时想来还有点悚然,冯涛找来的是个纯粹的亡命徒。
老杨也沉默了,隔了片刻道:“我尽力吧,但不一定有用,他毕竟也参与了。还有,万一他再打电话给你,让他尽快自首,这样也许还能救得了他。”
“我明白…我会给他请最好的律师!”邵云沉重的说。
一个下午,他根本没法闲着,由老杨陪着去交警大队,公安局分别做了笔录。等他终于坐上车往邵氏赶,已经是六点多钟了。
路上,他才得空给曼芝拨电话,没想到她的手机占线,隔了一会儿再拨,还是忙音,他纳闷起来,对着手机屏发了会儿愣,她一向不煲电话粥的。
而他自己的电话却是一个接一个的进来,应接不暇。
邵雷和时副总,赵永福等人是直接从医院回来的,此时都窝在时副总的办公室里紧张的等他回来。
邵云一早得到消息,李江上午十点的班机到达F市,他等不及的亲自去了机场,李江整个象换了个人似的,黑瘦不说,神经也显然趋向崩溃的边缘,逃亡的日子并不好过。
一路上,他吃吃艾艾的向邵云招了供,怎样被冯涛,古超和张昆他们下套子,抓了把柄在手里,又怎样被胁迫着做假账,挪公款,一笔笔的吞钱…
时副总听了,不免叹一声,“我就说李江不像那么胆大的人,原来…”他瞄了瞄邵云铁青的面色,没敢再说什么,这件事说到底,引狼入室的人还是邵云自己。
冯涛等人已经被下了通缉,邵云心里也极不是滋味儿。
大家还在商谈着后续事宜的处理方案,时副总却接到了个电话,没说两句,就捂住听筒对邵云道:“邵董,孔小姐来的电话,您要不要接?”
邵云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令宜,还没走么?”他温和的问。
“嗯,明天早上的航班。”孔令宜听到他如常的声音,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我刚刚看新闻,有今天机场高速的车祸场面,我在里面看到你的车…所以打个电话来问一下。”
她的心意邵云岂能不了解,感动之余,声音也不觉柔和,“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他对她的离开,如果说没有一丝不舍,也是不可能的,然而,他终究会辜负她,留她在身边徒受煎熬,又有何益?
他略略给她透漏了几句原委,虽然知道她不是多嘴的人,也不愿意讲太多,很快转了话题道:“明天你几时的飞机,我安排人送你吧。”
孔令宜洒脱得笑道:“别麻烦了,我自己去就可以。”
她独来独往惯了,并没有形影相吊的凄凉之感,更何况,他的好意对她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即将挂断,她蓦地冲口而出,“忘了告诉你,我明天…跟常少辉是同一个航班。”
邵云听了,更觉得轻松,常少辉终于还是要走了。
他微笑起来,正想调侃两句,孔令宜的一句话却把他的笑容顷刻间冻结在了面庞上。
还有…苏曼芝。”
她轻轻的说完,长长吐出了口气,仿佛卸掉了一个久压在心上的包袱。
也许,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她希望邵云和苏曼芝能有个结果,不是因为她有多伟大,只是希望有个了断,惟其如此,她才能斩断自己全部的念想,让自己彻底死心。
她不希望自己离开了,还对他念念不忘,不想隔着太平洋依旧牵挂他的一点一滴,被任何有关他的消息羁绊了内心。
第二十七章(上)
曼芝呆呆的团坐在地板上,天热,她打着空调,身上却还是一阵阵的出汗,是冷汗,一个下午,她一直断断续续的在流冷汗。
她下意识的搂紧了自己的肩膀,面前的玻璃几案上摆放着机票,还有她的护照,崭新的,泛着暗紫的光泽,她没开灯,六点都过了,天还是很亮。
她盯着这些证件瞅了一会儿,缓缓的伸出手去,把机票拿在手里,手指在面上轻轻拂了一拂,似乎想掸去一些灰尘,然后,她逐个拼着上面的字母,写成英文的她自己的名字,和那个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过的城市,此时结合在一起,让她看着是如此的陌生和不真实。
明天,她就要离开了,离开这生她,养她的地方,许多的东西看似不起眼,甚至她已经觉得厌倦,然而却早在日常的点滴中潜移默化的深入骨髓,如今,一旦要抽离,她就感到有种连根拔起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