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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云的手下意识的捏紧了方向盘,在刚见到的刹那,他身上所有的血直往脑子里涌,的确有过这样的冲动。然而,他毕竟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年青了,不是所有问题都能用拳头来解决,这个道理他早已明白。
扬起眉,他沉声道:“如果是三年前,我不保证没有这种可能性。”他习惯于直接表达,而不是虚假的掩饰。
“你未必赢得了我。”
得到的回答却是不卑不亢。
“哦?是么?我们不妨――找个机会试试。”
两个人的口气都是半真半假,车里一下子又空气稀薄。
常少辉蓦地笑出声,“邵董大概还长我一两岁罢,咱们两人加起来应该超过60了,没想到还会象6岁的小孩一样斗嘴较劲。”
邵云一愣,回过味来,亦是失笑,两个大男人如此唇枪舌剑,的确幼稚可笑,他的本意不是要逞这种无谓的口舌之能。
稳稳的开着车,邵云目视前方道:“我直来直去惯了,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对于常先生…我有个请求。”
常少辉将双掌十指相扣握着,搁在膝盖上,不露声色道:“邵董请说。”
即使跟邵云接触不多,对他的脾气还是觉察出了一二,虽然态度略显倨傲,但并不伪善做作,他不觉得反感。
邵云语气郑重,“我想请你――放弃曼芝。”
常少辉怔住,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停顿片刻,才不解的问:“为什么?你们已经离婚了。”
心里还是隐隐的不快,退一步说,即使他真的打算放弃曼芝,也不该由邵云来提议,这样的请求在他看来是荒唐而滑稽的,离了婚,却还想霸住对方,是何道理?
邵云拧起俊眉,紧抿双唇,思量了一会儿,不得不坦言相告,“提出离婚的不是我,是她。”
常少辉愕然,跟他原先的料想出入太大!也是,凭空猜度的东西,能有几分是贴近真实的?
思维混乱间,邵云又解释道:“是我的错,娶了她却没善待她…现在,我后悔了,想要好好弥补。”他说得干脆利索。
简短的几句话,却是难得的充满诚意,常少辉竟被微微撼动,沉吟不语。
拐过了一个弯,常少辉住的酒店已遥遥可见。
他终于开了口,却是将球原封不动的踢回去,“换作我这样请求你,你会肯吗?”
邵云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这个回答既在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常少辉在他大肆爆发的笑声中亦是淡淡的笑着,神色却有些阴晴不定。
车里笑意盎然,无形中,却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落地,生根。
谈判破裂,邵云竟不着恼,反而对他油然而生惺惺相惜之意,这些年,他接触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但象常少辉这样不买他帐的硬骨头却极少。
唇边还勾着一抹笑,邵云道:“有没有觉得,我们其实在许多地方都很像?” 对于中意的人或物都很执着,不肯退让。
常少辉仍保持笑意,语调却是冷然,“我没这种感觉。如果是我,不会在得到喜欢的人之后不懂珍惜,将她丢了。”
笑容顿时凝滞在邵云脸上,面庞肌肉僵硬到极点,他深吸了口气,竟然没有发作。常少辉的话虽然尖刻,却也是实情,他认了。
车子嘎然停住,稳当的泊在酒店门口。
下车前,常少辉对邵云微一欠身,表示感谢,“邵董果然好车技。”
一路开得“险象环生”,终究不过象打了一场电玩,有惊无险。
邵云已然恢复了平静,投过去意味深长的一瞥,“今天的事实属意外,希望常先生能公私分明,有关新型钢项目的问题…”
常少辉不等他说完,立刻不冷不热的接口道:“邵董大可不必担心,公事私事,我向来分得很清――希望邵董也是一样。”后面那一句,他的语调拖得有点长,言下之意非常明显。
邵云朝他咧嘴笑了笑,目光却着实犀利,“用不着你提醒――我的压力远比你大。”
雨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常少辉站在街边,有些惘然,心上仿佛扎了一根极细的刺,不很疼,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极不舒服。
好一会儿,他才缓步走向酒店,尚未到门口,曼芝的电话就追了过来,犹如算好了似的。
“你在哪儿?”
“刚到酒店。”
“哦。”他清晰的听到她松了口气。
“没…出什么事吧?”还是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
他轻描淡写道:“我们打了一架。”脸上却毫无戏谑的笑意。
曼芝倏地倒吸一口冷气,象真的被吓着了,“什么??你们真的…你没事吧,伤着没有?”
他握着手机,听她急切的唠叨,突然就别扭起来,语气极其不悦,“你就这么肯定输的人会是我?”
曼芝显然懵了,结舌在那一头,说不出话来,常少辉从来没有对她这么严厉过,她觉得异常陌生。
停顿了片刻,他叹了口气,有些兴味索然,“我跟你开玩笑呢,放心,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曼芝刚才也是担心过分反而糊涂了,竟然轻易上了他的当,一颗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自己也觉得纳闷,是呃,如果他们真的打了起来,为什么潜意识里就这么武断的认为赢的那个必定是邵云?
第十九章(下)
挂了电话,常少辉闷头往酒店里走。
回来得早,酒店里人来人往,二层和五层是对外餐厅,晚上食客很多,电梯里挤得满满的。
他忽然觉得不甚烦躁,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对邵云本没什么看法,他跟他所接触过的大多数人没有两样,只不过地位高了些,但对常少辉来说并没影响,他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身份的高低而去调整姿态作不同的应对,那样活着,委实太累,大多数时候,他待人是公平的,没有亲疏,就事论事。
然而此刻,他不得不换种心态去看待邵云,因为无法再把他同千篇一律的其他人相提并论。
他,竟然会是曼芝曾经最亲密的人!
当曼芝的过去作为一个抽象的概念摆放在那里时,他除了偶尔管不住自己作一些无伤大雅的猜想,对他来说,曼芝依然是完整的,可以属于他一个人的。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这个“过去”竟然如此具体的呈现在他面前,而他们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不得不经常碰面。更令他不安的是曼芝在见到邵云时刹那间的反应,面色苍白,眉眼发抖…
他忽然感到惶惧,他对曼芝和她的过去根本就不了解!
一年前,即使她过得那样痛苦,即使他下定决心想带她走,她都不愿意离开邵云,情愿独自煎熬!
而邵云,堂堂一个公司总裁,居然就在刚刚,落低了姿态请求他放弃自己已经离异的妻子!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难道真的会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一丁点感情皆无么?
他开始不敢相信。
如果他们还彼此相爱,那么自己又算什么??他凭什么这么自信可以给曼芝带来幸福??
一念至此,心上的某块地方赫然卷曲起来,成为一道浓墨重彩的褶皱。
从楼下到房间的几步路上,念头已是千回百转。
常少辉忽然很想苦笑,原来,他也不过是个俗人,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超然洒脱。
万豪的包厢门外,孔令宜第五次站在那里翘首企望。当看到邵云的身影在拐角处出现,且大步流星往这里赶的时候,她立刻迎了上去。
邵云绷起的脸微微泛青,但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路上堵了一下,来迟了。”他简短的解释,算是给了孔令宜一个迟到的交待。
她当然不信,打了他无数电话,一个都不接,一定发生了状况!
尽管内心忐忑,她也不敢多问,低声道:“赵部长跟瞿行长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估计没什么问题。”
邵云点了点头,推门进去。
今天是约银行的瞿万成谈几笔贷款延期的事,他本可以不来,全部交给赵部长也能搞定,但瞿万成和邵云的父亲有着多年的交情,且在邵云接手后也是不遗余力的鼎力支持,是他尊重的为数不多的几位长辈之一,所以每有聚会,他一定亲自接待。
瞿万成见了他果然很高兴,拉住他嚷嚷着要罚酒三杯,邵云爽快的干下去一杯红酒,再要喝时,却被瞿万成阻止了。
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邵云的脾气又一向对他的胃口,所以明里暗里都很维护。
“年纪轻轻的,少喝点酒,甭跟我似的,岁数一大把了,还要被医生管头管脚,什么都碰不得。”
邵云便没再坚持,笑呵呵的搁下了杯子。
邵氏的财务部长赵永福本是伴着瞿万成坐的,此时把位子让了出来,邵云没有客气,安静的坐下来陪着瞿万成扯起了家常。
今天来的人不多,银行方面除了瞿行长,另有两个是具体管事的,也都是老熟人了,正事又不是顶棘手,三言两语就谈定,气氛倍感轻松。
孔令宜正好坐在邵云对面,对他的神色始终很关注, 见他今天举止得体,酒也喝得少,这才渐渐心安。
她无端想起了“疑邻偷斧”的典故来,老是担心他瞧出了端倪,于是怎么看都觉得跟真的似的。
瞿万成年纪大了,对K歌泡吧一类的活动没有兴趣,他今天来,纯粹是想跟邵云见个面,唠唠磕,他没有兴致,随行的两个小的自然不敢多言,于是这顿饭也散得早。
在万豪门口与众人别过,邵云便对孔令宜偏了偏头道:“走吧,先送你回去。”话刚说完,他就往停车场的方向去了。
下着雨,孔令宜便站在大门外的遮檐下等候,没多会儿,邵云的车就开了过来,她微笑着上车。
难得应酬象今天这样容易打发,席间的和风细雨还荡漾在心田,她不觉笑道:“原来瞿行长的儿子也是J大毕业的,说起来,跟我也算校友。”
邵云心里不觉哼笑了一声,她总是这么沉得住气,刚才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神游物外的模样,原来什么都听在耳朵里呢。
窗玻璃上被水糊成了一片,雨下得大起来。
平常遇到这样的日子,她多少会有些感伤,然而此刻,却只觉得温暖。
也许是顶上投射下来的橙色灯光,也许是狭小空间里身旁坐着的这个人,也许是其他…
突然间的紧急煞车使她的身体因为惯性往前一冲,脚撞上了什么,隐隐吃痛。
她吓了一跳,以为发生意外,本能的探身朝外张望,前窗的刮水一遍遍的划动,透过湿滑的玻璃看出去,街灯象晕开的水彩一样模糊不清。
借着亮光,她依然能辨识出来,前面的路上,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她惶惶然的扭头问邵云,却见他一动不动的顿在原位,面色深不可测。
她的心莫名的往下沉去。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他极慢的说道。
孔令宜怔了一怔,缓缓的明白过来,原来她的担心不是多余,他还是发现了。
是谁说过,女人的第六感通常都是很准的,尤其对于感情。
她沉默着,一如他的沉默,耳边唯有雨水敲打在玻璃上发出的沙沙声,窗外的天地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良久,她才开口,“告诉你有用吗?告诉了你,苏曼芝就会回头?”
邵云颓然的闭起眼睛,他没有要责问她的意思,这事说到底跟她无关,只是傍晚时他离开公司前她说的那些话寓意太明显了,事后想到,还是忍不住生气,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他都厌恶被人欺骗或者隐瞒的感觉。
见他不说话,孔令宜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你总是劝我,凡事要向前看,可是你自己呢,你眼里除了她还能看得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