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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渐的止了,地上湿滑,他大踏步的横穿过马路,目光已经习惯性的瞟向店堂,搜寻熟悉的身影。
似乎没多少客人,曼芝蹲在门口摆弄一个高大的开张花篮,脸上带着浅笑,不时回头与坐在里面的某个人说着话,神情愉快。
笑容如此不同寻常,令邵云心头一跳,眼波一转,脚步顿时绊住,连带浑身的血液也仿佛忘却了流动,凝滞在瞬间。
常少辉是侧身对着他的,可就是这一侧身,犹如心头遗落的最后一枚拼图碎片被完整契合。
无数凌乱的镜头在脑子里飞快回闪,噼啪作响间,他的记忆彻底恢复。
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傍晚,他看到的那幕令他妒忌得发疯的景象!
他终于明白了那个人是谁!
第十八章(下)
临到下午,一桩紧急的生意找上门来,30个贺店花篮,客人隔天早上就要。曼芝仗着有李茜帮忙,咬牙接了,分了一半给长璐店,自己和小工则紧锣密鼓的赶另外一半。
雨天的客人越发的少,可以静下心来做事。饶是如此,天色渐暗的当儿,曼芝瞅着余下的那几个空花篮,心中暗忖,今天不开个夜工估计是打发不过去的。
所以当常少辉约她出去时,她不得不万分抱歉的拒绝,把剩下的活儿全扔给小工实在太不地道。
常少辉没有强求,在店里呆了没多会儿就走了,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几盒便当。
曼芝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欢喜,因为他的体贴,一如她希冀的那样,不张扬,却很暖人。
三个人围坐在角落的小桌上开开心心的吃完,常少辉突发奇想,要留下来帮她们。
他很坚持,曼芝只得妥协。看他卸了外套,甩开架势干得有模有样,她放下心来,笑容满满。
红丝带不够了,曼芝跑到楼上库房去拿,逗留得久了一点,下来时,哭笑不得的发现常少辉插的鲜花跟她们的风格迥异,他居然很得意的在擅自DIY!
曼芝过去纠正了几句,他却不以为然,“为什么这样就不对?曼芝,凡事不要拘泥于章法,换个角度看不是也挺美的?”
曼芝被他的振振有词驳得反而愣住了。
他时而会有异于常人的想法,不能说不好,但并非次次都合时宜。
常少辉见她哑然的表情,顿时失笑,他承认自己不知不觉间就容易顶真,他的工作性质要求他不能总是遵循固有的想法,但是对曼芝来说,显然无法照章套用。
朝她温柔一笑,常少辉缓声道:“你如果觉得不好,我就拆了重做罢。”
曼芝这才释然。
他把花篮挪到近门处,紧挨着曼芝,照着样板认认真真的重新来过。
跟他走得近了,曼芝才发现他与自己想象中的“常少辉”并不完全吻合,她总以为他是始终理性而温柔的,他对她的意义,几乎等同于“平和幸福”的代名词,且已成为标志,铭刻在心里。所以,每当发现他此种性格以外的特质时,比如他的逆向反思,比如他偶尔流露出来的孩子气,还有他时不时调侃一二的冷笑话,她都会惊讶万分。
差异在所难免,好在曼芝不难接受。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忙活,倒没觉得累。曼芝只顾低头裁花枝,视野里蓦地多出一双脚来,似曾相识。
“常先生好雅兴,上班之余,还跑来这里打小工,哈哈。”笑得太张扬,且夹缠了一丝颤哑,听的人感觉不到怡然,反而是极度的不舒服。
这笑声如此熟悉,传到曼芝的耳朵里,却引起一阵悚栗,不用抬头,她也知道进来的是邵云!
常少辉赫然仰首,邵云似怒还笑的一双眼眸死死凝在他脸上,心中顿时纳罕万分,能在这种小地方遇上他实属稀奇,他竟然还是这样一副令自己难解的表情,仿佛强压着一股怒气。
常少辉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但还是礼貌的搁下手里的杂物,微笑着起身,他素来沉稳,且对面的毕竟是合作方的总裁。
“打工谈不上,纯粹凑趣而已--邵董…也常来这里么?”他眼见邵云瞥向曼芝的目光竟似两人相识已久,心中立刻堆起疑团。
“叮呤”一声细响,曼芝手上的剪刀跌在地上。
左手上的备用丝带不知不觉就绕多了,乱糟糟的裹住了手掌,越是想理清,越是扯不开,情急起来,索性想拦腰斩断。
邵云俯身替她将剪刀拾起,口吻亲昵却语调低冷, “曼芝,你这毛糙的脾气也得改改了,慌什么。”
曼芝垂着眼帘,也不看他,一把接过了剪刀。
刀口是真锋利,乱作一团的带子立刻迎刃而解,无声的掉落在地上。火红的一推,却是凌乱的断裂,可惜了。
她再能干,也没应付过这样的场面,一味的心慌意乱。
常少辉终究按耐不住,横插进来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邵云笑道:“何止认识!”
又脸朝着曼芝,“看来,你并没跟常先生提起过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远迢迢的把常先生从美国请回来,怎么也得让人家知道他这是在给谁帮忙,你说是不是,曼芝?”
他并非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即使离婚后,一度也曾如临大敌的提防着,只是,这个人始终没有出现,时间长了,抵御一松,他几乎遗忘。
然而,毕竟还是有的,如今,俨然成了自己的“救兵”,居然还是曼芝“搬”回来的!
常少辉越听越糊涂,凭他的慧眼,瞧着这二人的神色,隐约猜到几分,又不敢相信,矛盾迟疑之间,心里竟不受控制的拢上阴霾。
邵云咄咄逼人的话语令曼芝反而镇静了下来,随手把刀片往桌上一扔,扭头对常少辉道:“我来给你介绍,邵云他…是我的前夫。”说完了,自己先暗舒口气,长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归了位。
什么事都是没发生前觉得紧张,一旦揭开了,恐慌反而冲淡。
即使沉静如常少辉,猜疑得到证实的这一刻也是震愕不已,呆怔了几秒,才想到应该说些什么,“这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曼芝听出他语气里的牵强,不觉瞅了他一眼,原来也是尴尬万分的表情,心里感到一阵轻微的失落。
来不及回味,她蹙起眉又问邵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邵云脸上笑容不减,眼神却是寒的,“不是说好了么,即使离了婚,我们还是朋友,今天忽然想到你这位‘朋友’了,来看看不行吗?”
他说着环顾了一圈店堂,其实并没有看进去什么,纯粹是想缓和一下情绪,即使刚才在门口努力平息了许久才能够走得进来。
曾经觉得这里最温馨,不过转了个身,却已是水深火热。
店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三个人都站着,却谁也没有想要发言的欲望。
如此迫人的气氛连那谨小慎微的小工都察觉出来了,她来了不久,对生意以外的事情一无所知。邵云她是见过几次的,印象里,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对老板很关心,但是今天的样子太过不同,那眉眼如此凌厉,看得她心惊肉跳。手里的一个花篮已经完工,她战战兢兢的拎到角落,同时不忘轻声提醒曼芝一声。
曼芝如梦方醒,对邵云道:“我今天很忙。”目光朝凌乱的地面扫了一眼,如果他是存心来找茬,今天的确不是时候,她没工夫奉陪。
邵云却望着常少辉,讥讽的答:“我看出来了。”
抱着膀子,他尖刻的说:“曼芝,常先生是何等人才,居然被你拉来当帮工,你还真想得出来!”他啧啧的摇头叹息。
当着常少辉的面,曼芝发作不得,忍气道:“你有事说事,扯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常少辉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敌意,他已经从适才的震愕中稍稍恢复,心里却仍不是滋味,他的生活中最讨厌这样尴尬而混乱的局面,却终究没能幸免。在没有想清楚该怎么面对前,他不想对邵云有任何回应。
常少辉抬手看了看表,语气淡然道:“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你们--慢慢聊。”目光快速的划过曼芝和邵云,就要往门外走。
邵云却不放过他,在他身后道:“这么巧,我也有事,不如一起走,我顺道送你。”
他并没说谎,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许久,没接而已。
常少辉意外的回头,但见邵云目光锃亮的盯着自己。
“我回酒店,不一定顺路,况且,劳驾邵董,不太合适吧?”他委婉的拒绝。
邵云笑道:“常先生说这话就见外了,你为公司辛苦,我送送也是应该的,除非――是你不敢坐。”虽然面上带笑,下巴却微微昂起,带着一点挑衅。
常少辉从来不主动找麻烦,但当麻烦找上门来时,他却不惮于应对,淡淡一笑,回道:“既然这样,有顺风车坐,再好不过。”
邵云走上前,重重一拍他的肩,皮笑肉不笑,“那就,走吧。”
两个人谈笑风生的扬长而去,都把曼芝看成透明,由始至终没有回头跟她打声招呼。
曼芝站在门口,瞠目结舌的望着他们的背影,半天没反应过来。
一下雨就透着微凉,可她的背上却起了一层密密的汗,连掌心也微有湿意,直到此刻才感觉出来。
小工在她身后怯怯的问:“老板,还接着做吗?”
她转过身,叹了口气,有点无力,“做,当然要做。”
第十九章(上)
边郊的马路大都空旷,且人迹稀少,邵云的车便益发飚得肆无忌惮。
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车里的两人更似剑拔弩张,沉默是逼向爆发的砝码,积累得越久,越濒临危险。
常少辉觉得闷,抬手按键,落下半截车窗,立刻有肆意的风呼呼闯入,堵得他透不过气来,下意识的扭头回避,还是将玻璃关紧。
越是沉滞的氛围,他越有调侃的欲望,即使自己也不轻松。
“邵董开车一直这样快么?还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太平静?”
邵云斜睨了他一眼,鼻子里哼气道:“怎么,害怕了?不用担心,我车技一向很好。”
常少辉向后靠了靠,坐得更舒服一些,笃悠悠道:“我用得着担心么?邵董的命比我的值钱。”
邵云笑起来,很少有人敢跟他这样开玩笑,且在如此压抑的气氛中。他一直认为常少辉是个人物,即使泰山崩于顶,也能岿然不动声色,此时更加确信。然而,他越是出色,就越有可能成为劲敌。
沉默一旦打破,冗闷便逍遁于无形。
车速稍有减慢,邵云终于面色缓和,嗓音却依旧低沉,“初次见面就觉得你眼熟,原来,我果然没记错。”
常少辉听他旧事重提,蹙眉笑了笑,“我是真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会记得!”邵云近乎恼怒的高声打断他,匀一口气,才又道:“就是去年冬天,也下着雨,我看见你跟她在店里…”他咬牙切齿的说不下去了。
常少辉是聪明人,一听就立刻明白过来,有些无言以对。
那时的曼芝还没有离婚,尽管他有理由相信曼芝并不幸福,但从道义上来讲,他算愧对邵云。
沉默了一阵,常少辉才又徐徐的开口,“就因为这个,你跟她离了婚?” 仿佛长久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曼芝的“放不下”实在于他印象太深。
邵云冷着脸不作声,他没必要跟常少辉解释什么。
常少辉没等到回答,不由扭头瞟了他一眼,郁色沉沉的脸上含着一丝对自己的愠怒,他不由自嘲的笑了一笑,世界太小,兜来转去,尴尬人遇尴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