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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俊邦默默的听着,右手手指有节奏的在沙发沿上敲击,皮质沙发,敲上去只看到轻微的凹陷,没有一丝声响,但曼芝觉得那节奏仿佛就合着自己心上的节奏似的,一拍一拍,稳稳当当。
邵俊邦终于长叹一声,说:“老大这孩子就吃亏在性子直,说话做事锋芒毕露,跟他爸爸真是一式一样的脾气。”
曼芝听了,只是点头,静静的听他说下去。
“这公司他也有份,我老了,能做得了几?将来总是年轻人的江山。我原是想让他有个锻炼的机会,给他个独立自主的世界去磨砺磨砺,磨掉些棱角。照这么看来,倒是让他误会我了。”
他的话明显的模棱两可,倚老卖老,曼芝笑笑,不露声色的跟进一步,“叔叔的苦心我明白,只是邵云眼下的那些事应付着都有些手忙脚乱,还多亏有叔叔经常提点着。您要给他个大摊子料理,我都有些担心,不如还是留他在您身边多呆几年,跟着您学,只怕进步更快些。”
邵俊邦沉吟不语,似在思考。
陈如芬插进来笑说:“啊呀,你二叔是老糊涂了,曼芝这说了半天,还没明白过来,你忘了三年前你把邵云派去日本公干两个月,他们小夫妻俩那朝思暮想的粘糊劲儿啦?”
邵俊邦哈哈一乐,“是,是,这点我倒是疏忽了,不过邵云真要过去,必然舍不得老婆孩子的,肯定一并带过去。”
陈如芬冷哼一声,道:“那N市要什么没什么,过去除了吃苦,能有什么,你侄子去不去的我不管,曼芝可是好孩子,我一定不依。”
曼芝冷眼看着他们演了回双簧,脸上笑容不减,“真要对公司好,我再苦也是要去的。”
邵俊邦感慨的继续打着拍子道:“曼芝啊,你在公司帮忙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轻松,你这一走,我真正少了只胳膊一样。你要是考虑回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曼芝笑道:“叔叔这样抬举我,实在不敢当,我是觉得做了这么些年有些累倦,家里也不等我挣钱养家,我便乘机偷个懒,做点自己早就想做的事儿,再回去,恐怕骨头架子都经不住了。”顿一顿,又道:“我个人觉得公司当前的问题还是要稳定大局,咱们的几个竞争对手象昌盛,伟新还虎视耽耽的,巴不得邵氏出点什么乱子,叔叔不可大意了。”
邵俊邦岂有不知的道理,此时听曼芝说了,心里倒也欣慰,曼芝是个可靠的人,可惜不站在他这一队,或者说她不站在任何一队。
邵俊邦就坡下驴道:“我本就是提出个想法,也没说要正式任命,你回去告诉邵云,他如果不愿意,叔叔绝不勉强。”
凭心而论,他不想把邵云一脚踩扁,毕竟是自己的侄子,原本邵氏既定的继承人,若不是那场意外,邵俊邦不可能轻易从兄长那里将家业接过来。但他的董事长的头衔来得不算名正言顺,至今还挂着代理的前缀,邵云始终是个威胁。
如果邵云天资平平,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偏偏是个行事乖张跋扈的主儿,搞得底下做事的人不知到底该听谁的。一山难容二虎,利益当头,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家庭考虑,虽然他只有个女儿。
这次他不过是借个机会试试邵云水深水浅,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站在他那边,平常那些场面上的打哈哈都当不得真,只有这种关键时候才看得出一个人的立场。事实证明,他暂时还撼动不了邵云,从昨天公布意向到今天上午,反对的声音一个接一个,除了些董事会里的老家伙,从前跟兄长出生入死打江山的,还有一帮后起之秀,邵云爱讲义气,笼络了一批人,邵俊邦打算隐而不发,他试探的目的毕竟达到了。
曼芝想了想,说:“叔叔最好不要告诉邵云我来找过您,他一直不主张我管他的事,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和我闹。”
邵俊邦深深点头,“好,我明白。”
曼芝又坐了坐,时间也不早了,她便起身告辞,陈如芬一定要留她晚饭,曼芝只是推辞,“今天答应萌萌早些回去,我这一向回去得晚,她老大的不乐意,今天再不守时,又得哭鼻子了。”
邵俊邦夫妇二人这才送了她出来。
坐在车里,曼芝才长长的暗吁了口气,一颗心重又放下。
那N市的分公司不过是个虚壳,地理交通的不便就不说了,纯属夕阳产业,总部拨过去的资金总不超过请求的三成,交给谁都不可能在短期内有所发展,实属鸡肋一块,曼芝记得她离开公司前就听说有意向要卖掉它,却没料到邵俊邦还唱了这么一出。
她原以为离开了公司,可以不必再涉足到此类的钩心斗角里去,现在看来,自己真是想得天真了。
这边邵俊邦望着曼芝离去,转身对陈如芬说:“我一直在猜这件事曼芝会不会来说情,结果她还是来了。以她那么聪明的头脑,怎么会料不到我的意图呢。女人啊,一碰到情就乱了阵脚了。”
陈如芬白了他一眼,本待抢白几句,到底忍住了,没得惹些闲气来受,想一想才道:“邵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有她助着邵云,你可就更吃力了。”
邵俊邦摇摇头,“你还看不出来么,曼芝是个忠厚的孩子,她退出,也是要表明两边都不帮,想搞中立,只是这种事,哪里中立得了。”
五
曼芝五点半就到了家,家里还没开饭,申玉芳在厨房张罗,其实也没几个人在家,但她是做惯了家务的,闲下来就没着没落。邵云给她请的钟点工也常常被她偷偷的放回去。
萌萌坐在客厅一角的小木椅子上,脑袋歪靠着旁边的桌子,委靡不振的模样,见了曼芝,只是怏怏的喊了声妈妈,没象往常那样蹦过来。
曼芝走过去,蹲下身体打量她,“萌萌怎么了?想睡觉啦?”
萌萌摇了摇头,依旧无精打采。曼芝注意到她眼睛里布了些血丝,于是紧张起来,探手摸摸她的额头,倒是没发烧。
申玉芳听见声音,从厨房里走出来,解释说:“今天幼儿园里比赛跑步,许是累着了。打从接她回来就是这副样子。”
萌萌在一边听了,才振作精神说:“妈妈,我跑了第一名呢。奖到一颗五角星。”说着,小手一翻,果然手背上粘了张红色的贴纸,她示意曼芝凑过去,然后抬起小手,把五角星“啪”的一下按在曼芝的脑门上。
“妈妈最乖了,这颗星星奖给妈妈。”她端详着曼芝贴了红星的脸,高兴的笑起来。
曼芝也笑了,拉过萌萌的小手,亲了亲,说:“谢谢萌萌,萌萌真厉害。”
申玉芳道:“这孩子,大概是拼了小命在跑呢,男孩子都没跑过她。”
萌萌只是拿眼瞅着曼芝,甜甜的说:“妈妈,以后我还要赢好多好多的星星送给你。”
曼芝又感动又歉疚,揉搓着她的小手背,喃喃的说:“是妈妈的好孩子。”
申玉芳假装不满的问:“哟,那奶奶呢?奶奶怎么没有呢?”
萌萌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那好吧,下次再赢到,奶奶也有一个。”
到了晚上,萌萌还是发烧了,曼芝拿体温计给她量了量,39.5度,顿时心慌起来。起身穿了衣服,又给烧得朦朦胧胧的女儿也套上衣衫,就抱着她出来。
经过申玉芳的房间,她顿下脚步,犹豫要不要叨扰婆婆,正迟疑间,门却开了,上了年纪的人格外警醒。
申玉芳一看架势,知道不好,也紧张起来,“发烧了?”
曼芝点点头,申玉芳立刻要去换衣服,“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曼芝赶紧拦住她,“妈你睡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申玉芳身体不怎么好,有糖尿病,累不得。
“医院里麻烦的,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申玉芳搓着手着急,今天不巧,邵云和邵雷都还没回来。
曼芝坚持一个人去,申玉芳也不敢逞能,送到门口,说:“我这就给老大挂电话,他再忙,孩子总要管的。”
曼芝没反对,只说:“我们去儿童医院。”
曼芝折腾到医院,刚好十点,抱着萌萌挂完号就去急诊室,幸好是晚上,人没有白天那么多,很快就轮到了自己。
诊断也很快出来,是急性肺炎,要住院。曼芝怀抱萌萌,手里捏着一叠单子站在医院的大厅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玻璃门开了,冲过来一个人,是邵雷。
“大嫂,萌萌怎么样?”
“急性肺炎,办了住院要赶紧挂水。”曼芝说着,如释重负的把萌萌递给邵雷,自己小跑着去办了住院手续。
等一切就绪,两人坐在病房里照看萌萌输液的时候,邵雷才啜嚅的说:“大哥的电话老打不通,也许…还在忙。”
曼芝没接腔,淡淡的笑了笑说:“谢谢你能过来。”
邵雷一脸的羞惭,满心替大哥负疚。
曼芝看了看时间,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能行。”
邵雷也觉得再陪下去似有些不便,看看实在无事可做,帮萌萌掖了掖被子,然后走了。
曼芝半倚在床头,低首凝望安详入睡的萌萌,良久,忍不住用手去轻触她的小脸蛋,滑滑嫩嫩,因为发着烧,还有些炙热。她实在是太困了,刚才扎针的时候,也只是哼哼了两声,睁眼见曼芝在,便又放心的睡去。
渐渐的,曼芝也开始意识朦胧,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最终困倦不堪的睡了过去。
邵云这天晚上约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出来玩,吃过晚饭就在龙城酒店开了个房间打通宵麻将,开了两桌,这边稀哩哗啦洗牌的时候,旁边那桌正在紧张的厮杀,古超低低骂了一声,“靠,吵得我脑筋都不灵了。”手里一张牌迟迟不敢推出去。
坐在对面的张昆嗤笑道:“你别拉不出屎怪茅坑。”
古超不示弱的回嘴:“谁是茅坑?你是茅坑?”
两人的对话让坐在邵云身后的一个吞云吐雾的女子噗哧一声笑出来,用手挥了挥面前的烟雾,说了一句:“真臭。”
张昆立刻道:“月月,说谁臭呢?你老公的牌可一点儿也不臭。”
那个叫月月的女孩扬起脖子瞟了眼邵云的牌,微微一笑,继续团拢了身子抽她的烟。
邵云今天手气不错,手边的钞票垒得老高,足有两寸厚,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用异常柔和的声音对月月说:“女孩子少抽点烟吧。”
月月置若罔闻。
冯涛嘴角一勾,笑道:“真看不出来,老邵也有温情脉脉的时候啊。”
张昆乐道:“那要看对谁了,月月可是他的福星,只要带上了她,邵云哪回赌钱输过?”
月月的身子象蛇一样缠过来,涎着脸看邵云,“怎么谢我?”
邵云眼梢一抬,指了指那叠钞票,“随便拿。”
月月顿时赌气的一扭身重新坐回位子上。
张昆见状嘿嘿一笑,说:“月月胃口大着呢,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月月闻听立刻直眉瞪目的问上去,“你知道我要什么?”
“你要邵云的一颗心。”
月月笑起来,“昆哥的话听着让我牙酸。”
邵云也笑:“我的心早让狗吃了,谁也要不着。”手指捻了张牌往前一喂。
张昆嘴里说着,“难怪人都骂你狼心狗肺呢,哈哈!”目光扫过桌上的牌,顿时一亮,整了整自己面前的长龙,而后一推,叫道:“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