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笑起来,“说得对。所以,不管什么样的案子,花点心思在实际可行的方法上,比玩虚套要对客户有帮助得多。”
成茵完全赞同,她忽然领悟到高翔对自己不满的地方在哪里了。
的确,过去的半年中,她很勤奋地做事,无论是数据还是报告,都尽善尽美,可仔细一想,那也许只是一种形式上的美感,至于实际效果如何,她并未真正关注过。
也就是说,她做事努力,但没有用心。
高翔的行事风格和杨帆类似,他们注重实际,求稳妥、周密,虽然最终结果不会像别的部门展现得那样绚烂多姿,却极少出错或引起客户不满乃至投诉。
成茵心里一直迷惑不解的一个疑团,此时方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11-5

聊得有点渴,成茵从旅行包里掏出两瓶水来,分一瓶给杨帆,态度殷勤了不少“你真是忙,休息天还要为下属答疑解难。”
杨帆启开瓶盖,没有立刻喝,思忖了下,笑笑道:“其实最近我一点也不忙,手上基本没单子可做。”
“咦?怎么会?”成茵奇道,“我知道那两个跟我们合作的项目一直没批,但你不会只接AST的单子吧?”
“的确也有做别的,不过最近…公司里有点不太平,一个单子几个人抢着做,既然有人愿意接手,OK,那就给他们做了。”杨帆苦笑。
成茵会意,咧咧嘴安慰他,“办公室政治嘛,哪里都有。我们那儿如今不也是,高登和…”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不太想白乎林如辉或者高登的坏话,赶忙收住,“总之是挺麻烦的,不过忍一忍,过去就好了。”
杨帆看着她,“你对这种事怎么想?”
“我吗?不喜欢,也不想参与。”成茵闷闷地道,“我真想不通,明明都是为一家公司做事,为什么要斗得像个乌眼鸡似的,长期这样下去,对公司来说也是一种危害啊!”
“未必。”杨帆道,“每个公司都像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船,如果所有的船员全力一致往同一个方向划,说不定会因为速度太快触礁或驶错方向。如果船上的力是往四面八方使的,那就会彼此抵消,减缓航行速度,从短期看或许效率低下,但长期来看,也许可以避免沉船或误入歧途的危险。”
“哈哈!”成茵乐道,“你这说得是歪理吧!”
杨帆也笑,“歪理也有歪理的哲学。凡事得看多个方面,没有绝对的好或者绝对的坏。”
“这是不是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差不多就这意思。”
两人畅意地笑了一会儿,成茵仰头望着蓝天,感慨道:“即使整个世界早已低到尘埃里,我们也要乐观地活着,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杨帆睨她一眼,“张爱玲?”
“她原话不是这么说的,我给改编了一下,嘻嘻。”成茵忽又觉得稀奇,“你也知道张爱玲?”
“在国外时中文书很抢手,尤其是小说类,我…有个女生特别喜欢看张爱玲的书,我无聊时也会跟着翻翻。”
他骤然低沉下去的语气让成茵感到异常,忍不住回首瞟了他一眼。
杨帆的脸上果然现出些许黯淡之色。
她心头一动,一个久存心间的疑问像小虫子似的慢慢爬了上来,令她心痒难熬。
这时候的气氛称得上温馨融洽,成茵想,如果她冒死问一句不该问的,似乎也算不上罪大恶极吧。
“杨帆哥,”她慢慢挨近他,“你…”
“什么?”
成茵心跳如擂鼓,两粒眼珠子来回转动,却还硬要装出很随意的样子,“你…是怎么会…和你…第一个女朋友…分手的?”
挺普通的一句问话,她足足花了二十秒才讲完,不过,好歹被她问出了口。
杨帆的面部表情有点僵硬,但最终没有绷脸,这个敏感问题是他不太愿意触及的,但也许因为刚才提到张爱玲时,他的心思已经转了过去,便没觉得过于突兀。
成茵貌似镇静的表情下不难看出还隐藏着一丝紧张,杨帆忽然觉得,他其实并不介意和她说一说,尽管在此之前,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过。
“我们分手,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意外。”他轻吁了口气,仿佛要把多年郁积在心头的郁闷倾吐出去。
“我跟她是在一次同学会上认识的,她很活泼,有不少朋友,是个喜欢热闹的女孩,我恰好与她相反,喜欢安静,喜欢独处。”
成茵竖起耳朵仔细听,唯恐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想当初,她曾经为了他们的这段恋情流了多少眼泪。
“不过缘分真是个说不清的东西,也许真的有互补一说吧,我们很自然地走到一起,感情也一直很好。我还带她回家见过我父母。”
“大概是在我们相处了两年左右的时候,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一条手机短信,来自她的一个朋友。”杨帆说着,深深吸了口气。
“那个女生在短信上说,她很喜欢我,希望和我单独见个面。”
成茵立刻屏住呼吸,眼睛瞪得老大,原来做傻事的不止她一个,这杨帆,该有多妖孽!
“你和她见面了?”她没来由地紧张。
“没有,我拒绝了她。”
成茵面庞两边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下场跟自己一样。
“后来她还是接二连三给我发短信,一开始,我还回她两句,次数多了,实在有点烦,就换了号码。”
成茵完全能想像得出他冷峻的那一面,抽抽鼻子,闷不吭声地继续往下听。
“手机换了两天,女朋友就来找我,问我为什么换号码,我就告诉了她实情,还让她和那个女生保持距离:明知道我们的关系还这样做,实在算不上什么朋友。可是她听了却大笑起来。”
成茵也纳闷,这有什么可笑的?
“她说是她让朋友发短信给我的,她想试试我会不会移情别恋。”
成茵的嘴巴顿时张大,饶是她这么喜欢玩儿的人,也想不出如此无聊的把戏。
“我当时就愤怒了,我不喜欢她这样把感情当游戏,我告诉她,人心是玩不起的,如果我真的接受了她朋友,就不会再回头!此后,我三个月没理她。她很伤心,几次三番来找我赔罪,我还是没有原谅她。”
成茵眨巴着眼睛听,也觉得他女朋友有点过份。
“我没想到,等我气消了,再回过头去想找她时,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
杨帆静默了片刻,苦笑,“她怪我太苛刻,太呆板,把原则看得比什么都重,说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以后不会有幸福。”
他没再说下去,把手机放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玩,心里已经不再有当初那种懊悔的疼痛感了,但这段往事无论如何不是开心的回忆。
“这件事之前,我在不少方面都很较真,致力于追求完美,但分手后我才明白一个道理,完美的事物根本不存在。她说得对,我的确很苛刻,很无情。”
一段美好的感情就这样嘎然而止,很难说清究竟谁对谁错。
杨帆又道:“其实她来找我的时候,我也矛盾过,我可以选择原谅她,也可以借此狠狠教训她一顿,让她长点记性,不要再拿感情来开玩笑…我选择了后者。那时我还不懂宽容,还不懂什么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等明白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
“后来她怎么样?”成茵觉得每个故事都需要有一个结尾才算健全。
“一毕业就结婚了。我们再也没联系过。”
讲完了,杨帆居然有种意想不到的轻松,仿佛心头长久压着的一块石头被搬开了。
他转脸看见成茵一脸沉思的表情,忍不住又想去刮她的鼻子。
他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是个很无趣的人,现在你明白了吧?”
“那你…”成茵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你后悔过吗?”
杨帆俊朗的脸上笑出了几分沧桑,“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只怪当时我们都没有准备好。”
他把目光从成茵脸上转开,轻轻低语,“也许,这是天意。”
成茵闻言不觉一震,难道杨帆也相信冥冥中有一只命运之手?
只是,这只手究竟会把每个人推向何方,他们谁也无从得知。

12-1

回程火车上,李正一挨座位就睡着了,他在蹦床上欢脱了足足两个小时,在成茵再三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成茵把李正的身子转过来,小脑瓜搁在自己腿上,又给他身上披了件衣服,李正睡得踏实,由着她摆来弄去。
晚间的高铁列车上,客人稀疏,分散在车厢各个角落,安静得可以听清车窗外呼呼的风声。
成茵也累极了,坐了没多久,两只眼皮就止不住耷拉下来,嘴里嘟嘟哝哝地埋怨老爹,“我爸也真是的,买这么晚的车次,要是早个两小时,我现在都躺床上了!”
周老爹的良苦用心只有杨帆能懂,他不能跟着成茵一起抱怨,见她东倒西歪,便拍拍自己的肩,“来,借给你靠靠。”
“嗯?”成茵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明白他意思后,赶紧摆手,“不要不要,你也很累了。”
杨帆笑笑,“跟哥哥用不着这么客气。”
成茵顿时也笑了,反正周围也没什么人,她脸皮又一向厚,很快打消顾虑,当真把脑袋靠了上去。
这一靠之下,她再也没力气把头抬起来了,这个窝高矮适中,暖暖的,很舒服。
三个人像接龙一样连在一起,成茵的意识很快变得混沌不清,不久便盹了过去。
来自肩上的压力令杨帆坐得笔直,静夜之中,无事可做,他便打开相机,低头翻看今天的成果。
除了风景和人文照外,就数李正照得最多,千篇一律瞪起眼睛,左手做一个V的姿势,热切地看向镜头,如果不是那剪得短短的头发,很难分清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难怪成茵在看了照片后止不住感慨,“现在的男孩子怎么越长越阴柔了!”
成茵的相片间或闪过,每张杨帆都会欣赏良久。
成茵总是嘟哝自己脸太圆,所以总喜欢把脸略微侧过去一些,据说是某个摄影师教她的。但有几张是杨帆偷偷抓拍的,她和李正玩闹时的情景,当然都是正面。
脸圆没错,但一点也不难看,以她的性格,其实脸上带一点适度的婴儿肥是最相配的。
她笑起来时眼睛会不由自主眯成一条缝,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欢乐里,连看她照片的人都忍不住想随她一起微笑。
也不知看了多久,成茵在他的肩窝上微微动了下,杨帆搁下相机,把她的脑袋往里面小心拨过去几分,以免她不慎摔下去。
鼻息间飘过一缕淡淡的幽香,似曾相识。
他想起那晚在夜公园与她同眠于一车时,也曾嗅到过这缕淡香,是月桂的清幽,来自她发际。
他转头望向她沉睡中的容颜,那样踏实惬意,似乎没有什么烦恼可以真正在她心间停留。
一绺发丝从她额前散落下来,轻轻浮荡在她的面庞与鼻尖之间,她毫无知觉,却令杨帆有了痒丝丝的不适,不禁伸手替她拨到耳后。
指尖触到她温热柔软的肌肤时,心底深处忽然有个地方腾地热了起来,他触电似的缩回手,闭上眼睛,静静靠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片刻,当他重新睁开双眸,仿佛有股魔力牵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再次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成茵浑然未觉,畅意地沉浸在梦境中。
手指轻柔地游走在她面庞上,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心里的那团火,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却迟迟舍不得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