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甚至心生荒谬,认为事情的发展有趣到值得他发笑。
毕竟他并不知道此时在他怀中的少女,哪里生来的勇气,提出这样的要求。
在男人正深刻检讨平日是否多管闲事过多,以至于人人都认为他乐善好施、乐于照顾流浪猫狗这件事……
大约十几秒的空挡。
足够陆晚揪着他的衬衫哭了一会儿。
她哭得很可怜,那瘦弱的肩膀都在抖动,服务生的黑白公式服肩膀上有蝴蝶袖,此时,在她背部,白色袖纹波浪伴随着她胸腔震动而有了动态。
然而贺津行的目光单只停留了一秒,便毫无波澜地挪开。
走廊上随时会有人来。
贺津行无意再卷入什么奇怪的流言蜚语中,他亲眼见识过A大校内网论坛上的人有多能写故事。
于是在宽阔的手落在了哭泣中的少女的左肩,只是轻轻一触碰,便挪开,“我安排人带你上楼休息。”
男人声音平淡,不着痕迹地拉开了怀中陌生气息与自己的距离,与此同时低头看了看衬衫。
……脏了。
拿出手机召下了刘秘书,派了个女助理下来带陆晚去梳洗干净。
陆晚一步三回头地走后,站在原地放空了几秒,随后深深觉得自己是因为一系列反常举止遭到了报应的贺津行也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到了四楼——
今晚过于违背常理。
现在他宁愿回去面对喋喋不休的陈近理。
……
再收到夜未央出了乱子的消息是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
当时贺津行刚换掉了弄脏的衬衫,浅蓝色的衬衫。
可以的话他想要洗个澡,虽然夜未央显然也可以提供满足他条件的地方,但忍了忍。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
刘秘书双手献上同色的西装外套,贺津行无声挑眉,刘秘书结结巴巴地说:“备用外套黑色的,但刚才已经给了苟小姐……”
贺津行的眉毛放了原本的位置。
沉默几秒,他什么也没说,接过那与新衬衫颜色搭配显然出错的旧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
无视了刘秘书大松一口气的蠢模样。
刚刚坐下没多久,夜未央的经理便未经允许闯入包厢,在贺津行开始考虑这家声色场所的服务差成这样、状况百出,明年的会员费到底还要不要续费时,他收到了关于楼下出事的消息。
汇安路的人来找场子,砸了夜未央整个地下舞厅和一层大堂,眼下正往二层上。
男人抬手揉了揉眉心,眸色渐深,对这突发情况只有无限的无奈,丝毫不见恐惧或者惊慌——
你永远不会看见一条曾经画地为王的流浪犬对街头巷尾土狗争地盘的群架现场惊慌失措……哪怕如今它已经锦衣玉食,包装得仿佛像是从未沦落过潮湿暗巷。
外面躁动的气氛中,刘秘书满脸焦灼。
贺津行不急不慢偏过头看了眼旁边书生气息浓郁、戴着金丝边眼镜、满脸写着”我当然不会打架也不能自保”的陈近理。
贺津行:“……”
陈近理:“?”
陈近理:“要不要提醒一下你,你现在的眼神挺不礼貌的。”
陈近理:“我要打人了。”
贺津行又叹了口气,弹了弹指尖:“今晚就到这里,找时间再聚。”
随后安排刘秘书把几个保镖弄上来,带陈近理从后面的通道安全撤离。
十几个保镖一会儿就上来了,贺津行随便挑了一个留下,剩下的全部用来护送好友。等陈近理被前呼后拥地互送离开,他才不急不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看不出一点着急害怕的样子。
随手拎起之前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往外走了两步,低头无意间扫到手上的西装外套,他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
跟在他身后的保镖一脸莫名。
“你上来的时候,三层的那些小鬼都撤干净了吗?”
“……是吧?”保镖茫然地问,“是说贺然小少爷吗?”
“还有他那个——”
贺津行话语猛然停住。
几秒后,他略显得生硬地吞咽回了原本呼之欲出的形容词。
“还有苟家的小姑娘。”
至于问上这么一嘴的理由很充分。
那是亲家。
当然不能不管。
“我们上来的时候,正巧撞见小少爷使唤人铺天盖地地找人呢,找的就是个小姑娘,估计就是您说的那位吧……听说已经找到并且安全撤离了。”
“嗯。”
贺津行冷淡地点点头。
“走吧。”
……
如此这般。
时至如今。
贺津行这才知道,保镖嘴里那位贺然小少爷铺天盖地在找的人,不是苟安,而是被他之前随手放在四楼休息室的陆晚。
看着安全头盔下只露出一双后知后觉、此时已经完全被惊慌覆盖双眼的少年人,贺津行只想让他倒立过来走两步,好看看他脑子里装的是不是都是水。
“小叔……”
他声音在抖。
是真的惊慌失措。
当下拿出手机给苟安打了电话,仿佛怕什么来什么,电话居然是关机的。
免提里外放传来的冰冷机械女音提示,足够将人推向绝望的深渊……摘下头盔,凌乱的头发下,少年人面色逐渐发白。
呆立在原地几秒,他一把扔下头盔,拔腿就要往回冲——
坐在白色的豪华轿车内,男人眉峰无声蹙起,像是很不耐烦少年人的冲动举措,又或者压根在不满别的什么。
他的声音语调冰冷:“拦住他。”
车外立刻涌现一大堆保镖,架住贺然。
贺然猝不及防被挡住了冲回夜未央的去路,此时挣扎不断,像是疯了似的推搡那些保镖,“放开我!让我回去看一眼!还有很多人被关在里面!我得去确认苟安——”
这名字到了嘴边,就像是有一把刀子狠狠地割了他的喉咙,使他喉头堵塞,喉结重重上下滚动,紧接着被逼红了双眼。
他自己便噤了声。
在他身后,身形高大的男人已经弯腰从车里下来。
贺津行肩膀与耳朵间夹着手机,边往夜未央方向走,不急不慢地挽起了衬衫衣袖——
“喂,江三?”
……
“我,贺津行。”
……
“让你的人暂停十分钟,开门,放我进去一趟——晋山码头那块地我让陈近理少烦你两天。”
男人与少年擦肩而过,头也不回。
一阵初秋的晚风萧瑟吹过,在贺然愣怔地望着贺津行挺拔的背影时,听见他几乎要被风吹散的低沉嗓音———
“小姑娘腿短,还反应迟钝,不小心关里面了。”
……
“嗯?嗯。”
……
“是我的人。”
……
“啧,笑什么……我又不是和尚。”
作者有话说:
米不是白吃的,老男人赛高!!!!!
(写上本书时候并不是这么说)(。)
老男人已然开始双标——
别人的蝴蝶结:X
安安的蝴蝶结:合适
别人碰过的衬衫:X(甚至想洗个澡)
安安踩过的&穿过的西装:……算了,能用


第20章 你怎么才来
你不知道我刚才多害怕,你怎么才来?
夜未央的大门因为一个电话被人重新从里面打开, 早已蓄势待发的阿sir们一拥而入,发现里面的人根本不反抗,为首的高举双手,讲的第一句话是:“不好意思噢, 害你们大过节的也跟着一起加班, 抱歉啦!”
这年头的古惑仔还挺讲礼貌。
被关在里面的路人则是不敢相信眼前事态的发展, 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哭着抱成一团, 结果泪眼朦胧就看见门开了, 世界上最可爱、最亲切的人一拥而入,然后古惑仔道歉, 古惑仔被摁在地上……
瞬间安全感拉满。
破碎的玻璃在阿sir们的靴子踩踏下发出清脆的二次碎裂声,一片混乱里人们看见有个修长健硕的身影在最后推门而入。
男人走向推搡着要离开这里的人群跟前。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原本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此时却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穿着高跟鞋的年轻女人面容呆滞地仰头对视上平静的黑眸。
“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黑色连衣短裙的小姑娘……背后有镂空, 系着蝴蝶结。”男人伸手比划了下自己的胸口, “大概这么高。”
他嗓音温润有礼。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压迫感。
与他对视的年轻女人最开始脸上因为羞涩的红潮逐渐褪去,她转过头看看身边的同伴,大家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意识到了今晚能得救,怕不就是因为这个在被人寻找的黑色连衣裙——
大家开始互相打量周围的人, 试图帮忙寻找符合描述的人。
过了很久, 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站了出来,她轻易认出了发问的人的身份, 此时战战兢兢地说:“贺先生, 我、我大概见过您描述的那个人……刚才门还没关, 她把我从桌子底下拉出来让我快跑, 然后没走多远门关了——我们被关在里面——再然后,她应该是趁乱回到了三楼。”
男人沉默一瞬。
随即眼尾弯了弯,温和地对服务生说“谢谢”。
还没等这位服务生回味在那张英俊成熟的面容上展开的笑颜,他已经转身上了三楼。
……
此时距离意外事发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半小时。
三楼没有被打砸的痕迹,贺津行的脚步踩在走廊上发出“嗒嗒”的声音,突兀的声音让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低下头,紧接着便在走廊上看见了一双被脱掉的黑色长靴……
三个小时前,穿着它的小姑娘就拎着一个巨大的生日礼物盒站在夜未央的楼梯上,有些胆怯地低头,望着站在台阶下的他。
“……哼。”
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他认同她的某些小聪明。
贺津行的深色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间敞开的包房。
在最中间的包厢,他看见了被弄烂的蛋糕,大概是某一刻有人被恶作剧摁在蛋糕上……
他的目光后无情绪地从蛋糕上挪开。
苟安不在这里面。
贺津行推开了倒数第二间包房,原本平静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立刻抬手打开灯,他看见了包厢里的全貌。
最开始茶几上的残留血液让男人开灯的手微僵——
但很快他发现了沙发与茶几的中间还躺了个脸上全是血的人,他脑袋上还在哗哗流血,脸上隐约能见个巴掌印,还有伤口的碎玻璃看着和茶几上的裂痕完全吻合。
此时他大概是因为脑震荡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一瞬间喉咙发紧的窒息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贺津行走上前去,蹲在旁边,抬手抓着那个人的头发拎起来看了眼,看见了这人下巴上还有一道抓痕。
像是被猫挠过。
目光闪烁,手指松开,让他无力摔落回他原本躺的位置,男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来到窗边,窗户是打开的,此时在夜风中发出”吱呀”的摇曳声。
伸头看了眼,就看见窗边有一根向下延伸的水管,锈迹斑斑的水管还有被鞋(或者说是脚掌)重重踩踏、攀爬过得痕迹。
从凌乱的踩踏痕迹来看,这爬墙技术并不太行。
……大概某只大型猫科动物挠了人后,自认为可以飞檐走壁,实则笨手笨脚地从三楼顺着这水管爬下去了。
”……”
贺津行沉默了几秒,心想电影分级确实是有必要的——
那种特工主角如猫有九条命、能从几十层楼空手往下滑还能活着、打着动作片旗号的科幻电影,根本就是导向不好,少儿不宜。
伸手体贴地关上了窗。
再到走廊,捡起那双被扔掉的靴子收到四楼他的svip室。
洗手间不急不慢洗掉了手上拎别人头发时沾上的血液。
贺津行不急不慢地回到一层,他下来时,两个被手铐铐在钢管舞的杆子上的古惑仔还在闲聊——
“龙哥他们找到人没?”
“没,让那逼崽子跑了。”
“啊你妈的,那这加班的意义是啥啊!”
“不知道啊,好蠢啊……烦。”
面无表情地经过他们,贺津行随便找了个距离他最近的警官,告诉他三楼发现有个伤员,伤势比较严重,可能需要优先处理。
在他和阿sir交代楼上情况的时候,贺然像是一阵狂风卷了进来,一路连推带撞,穿过人群,冲他又蹦又跳地吼:“小叔!小叔!我刚才打电话问了苟安家里,她妈妈说她刚才有打电话回家!她没事的,只是有点害怕,但是早就顺着人群逃出来了,手机在那个过程中弄丢了,她这会儿喝多了,正在朋友家——”
他喋喋不休语速很快,但难掩兴奋地一口气说完。
看上去像是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像是庆幸刚才没有因为自己的疏忽捅出太大的篓子。
侄子噼里啪啦地讲了一大串,贺津行闻言,礼貌地打了个手势中断了与阿sir的谈话,这才转过头,没头没尾地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说,她还喝酒了?”
“啊,喝了点,我生日嘛!但是没事,也没耽误她顺利出来啊——”
“嗯。”
贺津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也回去吧。”
“?”
男人平静的面容反而让贺然原本骤然放松的心情紧了紧,就像是敏锐的生物永远能够准确捕捉到空气中微动的危险预兆。
到了嘴边庆幸的话突然停顿,少年盯着面前其实比他年长不了多少、但辈分上实实在在略高一筹的长辈。
“怎么了吗?”贺然问。
“没事,”贺津行说,“你先回家,今晚这么乱,老爷子该为你担心了——”
贺然缓缓地点点头,刚想转身走,就听见男人不急不慢地说完了后半句。
“等事情都解决了,我亲自去跟苟家商量你和苟小姐解除婚约的事情。”
低沉缓慢的声音落地有声。
平静得就像是每日新闻联播过后,一定会播报天气的气象员在提醒大家,明日有雨,出门请务必带伞。
……
与此同时,遥远的某个阴暗巷子里。
苟大小姐并不知道在今夜混乱的夜未央,此刻有人替她吹响了自由的号角,幸运女神即将垂青她已然走向灭亡的婚约。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朦胧的细雨。
苟安浑浑噩噩地趴在一个人结实的后背上,酒精上头已经到达了最巅峰,她已经有点儿搞不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是在未来既定的噩梦里。
还是在她依然是光鲜亮丽的千金小姐的现实中。
她闭着眼,白皙的双臂蹭的都是铁锈脏兮兮的,却死死地环绕着前方的人。
——就像是一颗攀附缠绕苍天大树的寄生植物。
此时此刻背着她的人身上有汗液混杂着血腥的气息,明明是不好闻的气味……但苟大小姐如同最温驯的小动物,用柔软且冰凉的鼻尖,轻轻地蹭着那人坚硬的刀削发发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