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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陶就一愣:什么,“师弟”?
她悄悄望向申屠,可青年只对她微微摇头。
云乘月正仔细观察薛无晦的状况,脑中闪过了好几种方案。最后,她选定了最安全可靠的那一种。
接着,她手一伸:“你们谁有小刀?借我一用。”
两位将军都是赫赫有名、身经百战,现在站在一起,却慌张摸了一会儿才找出一把刀。那是把骨刀,像某种巨大的动物的一部分,刀刃看着很钝,却能在空气中划出血色风刃。
拿着小刀,云乘月对准手腕一划。
“殿下——!”
“乘月!”
她动作很稳,神态也很冷静,也清楚地了解普通割腕出血量不大,并不会有什么差错。可等那两人惊呼一起,她才发现自己下手似乎重了些,血滴滴答答地留下来。
“问题不大。”云乘月安抚他们,再走到床边。
她将割开的手腕放到薛无晦嘴边,却发现他牙咬得太紧。她试着掰了掰,又不敢太用力,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的嘴弄开一条缝。这时候她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凝血,她又拿刀划了一次。
鲜血流进薛无晦口中。
第一滴血液落下时,屋内便泛起一股浓郁香气。乐陶和申屠侑都情不自禁耸了耸鼻子,感到体内涌起一阵异常的食欲。他们先是本能地沉醉了一番,而后惊恐地对视一眼,赶紧后退几大步,又相互抓住对方的手臂,生怕对方忍不住扑上去。
“申屠……!”
“乐陶,我知道。”
乐陶见他动作冷静,才舒了口气,低声说:“好浓郁好纯粹的生机。乘月的血液竟然有此功效,可她为何不用生机书文?是了,生机溶于她的血肉,绵延柔和,最适合受了伤的陛下。”
“正是……殿下如果直接用生机书文,那原始的道意恐怕反而会压制陛下的死气,令陛下更加痛苦。皇后殿下是用自己的血肉过滤生机……呼。”申屠缓缓点头,长长喘了口气。他一手牢牢抓着乐陶,另一手牢牢抓着自己,手背青筋毕露,面上太阳穴也青筋直跳。
他在拼命忍耐。作为死灵,他的怨气比乐陶更深重,因此对那柔和的生机血肉也就更渴望。如果不是理智压制,他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只求贪婪地埋首在血肉当中。
乐陶看出来了,所以挡在他身前,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申屠侑略偏着头,在她掌下闭上眼,无声地喘气。
而云乘月只专注地挤着伤口,尽量让足够多的血液流下。
渐渐地,薛无晦神情放松下来。他双手慢慢松开,胸前的空洞也渐渐愈合。只是云乘月知道,哪怕表面看不出,那缺失的心脏也不会回来。
等差不多了,她才抹抹伤口,又凑近过去观察他的表情。
此时的他神情宁静,除了面色苍白太过,宛然还是生前模样。他紧紧闭着眼,眉心略皱,睫毛长而不弯,直直地刺着,像一根根待射的羽箭。
但是,他还没醒。
盘踞在他胸口的黑气已经不见,但……还有什么东西。
在云乘月的注视下,青年的眉心抽搐起来。
像是皮肤下有根长虫不断挣扎、抽动。他的皮肤被不断顶起,刚刚才平静下去的表情,瞬间又狰狞起来。
“陛下——!”
两位将军发出了克制的低呼。
云乘月恍若未闻,一动不动盯着那里。突然,她伸出手去,快若闪电,两根手指顷刻捏住什么东西,用力往上一提!
铮——
清脆,尖细。如剑鸣。
而被她硬生生抽出来的东西,也确然是一道剑影。那是一把发着微光的小剑,尺寸虽小,却相当精致:它通体银色,剑身和剑柄浑然一体,只在尾部隐有纹饰。
云乘月注视着这道剑影,眼神变得冰冷。
“太清剑。”她面无表情地说。
第171章 相信
◎教主?◎
——太清剑。
这个词说出的瞬间, 仿佛回应她一般,小剑震动起来,再猛地破碎。
破碎的剑光化为一个字:令!
笔画凝滞, 古拙森严。是命令的令,也是法令的令。
令行禁止, 屋里空气变得粘稠,层层威压蔓延,大有破开屋舍、冲出房门的势头。
两位将军想要阻止,可他们惊骇地发现, 脑海深处仿佛响起了道道庄严的声音, 在命令他们退、退、退。
他们动不了。有人动得了。
“想报信?想得确实美。”
云乘月此刻眼神极冷,语气也极冷。她五指张开, 探向那枚“令”字,再使劲一抓。
咔嚓——
文字破碎。轻而易举。
她眉心白光闪烁,一枚“梦”字浮现。古老的书文化为无尽雾气, 悄然弥漫, 覆盖了“令”字带来的威压。接着,雾气收缩,也将威压收缩,直到它们都消失不见。
法令行动,以现实为基础。而“梦”在现实外,自然通行无阻。
“太清……令。”云乘月收回手,喃喃道。她想起了什么。记忆又回来了一些。
【获得白色情感:申屠侑的惊异与敬畏。】
【获得黄色情感:乐陶的赞赏与崇拜。】
【活泼的乐陶从不吝惜情感。见你轻松解决问题,她可懒得去想你为什么能做到、怎么能做到, 她只要高兴就好了。】
【申屠侑则不同。这位温和内敛的将军从不多话, 内心思绪却很丰富, 他现在想了很多很多……想得太多, 他对你也就愈发敬畏。甚至于,他怀疑你也是个死而复生的千年幽魂,就像薛无晦那样。】
这个描述……云乘月不禁笑了一下。
也恰在这时,薛无晦醒了过来。
云乘月探过头去,暗中深吸一口气,才能绽放出一个笑容。
“醒了?日头已经三竿。薛无晦,该起床吃午饭了。”
“该起床了。”
她说:“再不起来,午饭都来不及了。三薛那只兔子都要笑你了。”
她取出毛绒绒的黑色长毛兔,摆在床头,让兔子红宝石的眼睛正对着薛无晦的脸。
薛无晦的睫毛动了动。
“薛无晦,起床了。”她又说了一遍,很耐心。
他终于睁开了眼。不是活人那种缓缓睁开的方式,而是猛一下睁到最大,宛如暴起的死尸。
而那漆黑到极致的眼珠,苍白而略泛蓝的眼白,都更显得阴森鬼气。
这双阴森的眼睛转动过来,冷冷地对准了她。带着狐疑,带着杀意。
“从我梦里滚出去。”
他眼神狠厉,声音平静却冷清到极致:“再敢假扮她,我便让你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便是下了九幽也不得安宁。”
梦?
云乘月明白过来,干脆将三薛拿起来,在薛无晦脸上轻轻一碰。
“听说让黑兔子亲一亲,就能驱散梦魇。如果要问是谁说的,那就是我说的。”
她一本正经道:“噩梦该醒了,师弟,快起床了。”
青年一呆,下意识去拿脸上的兔子。他抓住了熟悉的手感,这才迟钝地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他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到了血腥味的源头……伤口?她手腕上有新鲜的伤口,还有鲜血流下而凝结的痕迹。浓郁芬芳的香气在他嘴里泛着,是伪装不来的纯粹生机。
再看远一些,就见到了跪地行礼的两位将军。
“陛下,您终于醒了!”
“臣万死,未能护陛下周全!”
【获得黄色情感,乐陶的感激。】
【获得黄色情感,申屠侑的感激。】
【将军百战死,忠魂未肯归。有的人生前做了逆贼,也有人死后不改赤胆忠心,正如乐陶与申屠侑两位将军。他们千年未亡,只想追随一生中唯一的君王,了却未竟之业,斩尽仇敌宵小。】
【应用后,能在气势上压制军士,对防御军中攻击也有奇效。】
薛无晦如梦初醒,神情也一寸寸软下去。他“嗯”了一声,有些疲惫地坐起来:“不怪你们,是我大意了。”
他垂着眼,却又瞟了云乘月一下,有些不安的样子。
“师……云乘月。你受伤了?”他低低地说,到底没忍住,轻轻拉了她的手,“对不住。痛不痛?”
“这点伤!”
云乘月失笑,摇摇头,也顺势抽出手:“不碍事。你能好起来,我就放心了。发生了什么?”
薛无晦恍若不觉她的动作,只是也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抬起眼,那种青涩的不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渊般的寂静清冷。
他就用那种深深的眼神,仔细凝视了她片刻。
【获得情感,薛无晦的沉默。】
【沉默原本不是一种情感,可他的沉默是。想要的太多,想说的太多,可想要的没有得到,想说的也从未说出,最后便只余沉默。作何理解,凭君处置。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从来只盼你好。】
【没有颜色,无法定性,正如无法说出的感情。】
云乘月睫毛一颤,几乎忍不住要说什么。
可薛无晦已经移开了视线。
“我进京时,正是傍晚将夜。我本想径直前去诏狱,却见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不在日落时归家,反往城中涌去。我疑心是有什么不好,便跟去看了一眼,正见白玉京星祠亮灯,然后……”
他顿了顿。
“我看见了太清剑。”
“京城星祠上方,太清剑悬空,并在星空上投映出巨大虚影。我只瞧了一眼,便被剑气所伤。”
薛无晦有些自嘲地弯弯嘴角,不觉按住胸膛。
“到底是,不愧是——杀了朕的利刃啊。”
他没有太多负面情绪,甚至好似有些佩服。
但云乘月的笑容消失了。她一动不动,脸色变得雪白。
好一会儿,她才说:“看来是我。”
薛无晦一怔,明白过来。他沉默片刻,最后摇头:“不一定。”
“不一定?”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
“不知道?”
“我不记得死前看见过你。”
“那不能说明什么。在这之前,你甚至不记得有我这个人。”
云乘月蹙眉:“为什么你不记得,乐陶他们也不记得,我自己的记忆也七零八落,以及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也许搞清楚这些,就能有答案。”
薛无晦凝视着她:“可是师姐,我们也许没有时间去搞清楚这一切。当务之急,是皇宫里那个人。”
云乘月垂下眼。
“对不……”
“别说这句话。我相信你。”
她猛地抬头,只看见薛无晦神色平静,眼里没有任何波澜。这样的漆黑的平静,曾经给人死寂之感,现在却令人放松。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口,又抬手别了别头发。有些局促了,她想,不知道自己微微笑出来。
“嗯。”她说,思维再次活跃起来,“我有个猜测。我想,你中的招数可能也是导致杜尚德死亡的东西。”
“杜尚德?”
云乘月简单讲了讲她的遭遇。
薛无晦眉心猛跳,提高声音:“你竟然去劫狱?”
云乘月眨眨眼:“我分析过……”
“太危险了。”薛无晦脸色有点黑。
“结果是好的就行。”云乘月安慰他,“而且你看,现在躺床上的是你,不是我。这说明你做的事比我更危险,所以应该更注意的人是你。”
薛无晦:……
她语气很诚恳,但他觉得自己一点都没被安慰到,只是被噎得说不出话。
云乘月又道:“之后我会去星祠,亲眼看看太清剑的状况。”
薛无晦板着脸:“让乐卿与申屠卿同去。”
——遵命,陛下!
那两人立即答话。见陛下无事,他们的语气都精神不少。
云乘月自无不可。
“对了,那幕后黑手……那皇宫里那人是谁,你有没有想法?”云乘月又问,“你之前在外面耽误很久,应该是有所布置。”
她在罗城那段时间,薛无晦也“失踪”了。具体他在做些什么,她并不清楚。
薛无晦思索片刻,道:“有些想法,和庄家有关。原本我不知道,但他敢盗用我的‘法天象地’书文,就被我算出了来历。”
庄家……
云乘月一怔之后,开始苦笑:“当年我们书院里,只有一个弟子姓庄,后来又随我们一同起义。”
薛无晦点头:“我记得你们关系不错。”
她闭了闭眼:“是不错……不错到,我曾把太清剑借给他。”
“原来你想起来了?”薛无晦神色一动。
“不,只是做了个不清不楚的梦。”
他沉默片刻:“那你下不下得了手?”
她想了想。
薛无晦蹙眉。她到底是心软的。
这时,她却摇摇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问。”云乘月说,语气有些奇异,像阳光下冷冷闪光的冰川,“他既然能与神鬼联手,又对你下这样狠手,我又怎会手软。”
薛无晦有些吃惊,只尽量没表现出来。他心里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有心想说点什么来表达,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思来想去,他盯住了她手腕上的伤口。那是为了救他而割伤的,他看得出来;伤口新鲜,血液凝固不久,看着……看着有些疼。
他说:“我给你治伤。”
坐在床上,伸出手,掌心向上。等着她自己把手递过去。
云乘月看看那只苍白的手掌。
“不打紧,我有生机书文在,这点小伤很快就好。”她说。
薛无晦望着她,静静地望着。
云乘月抿抿嘴唇,到底把手递过去:“好,谢……不,多亏你在。”看他神色似有黯然,她立刻咽下了那句生疏的道谢之语。
他没吭声,小心握住她的手,垂首为她治疗,只嘴角泛起一点笑影。
屋内安静。不同于方才绷紧的寂静,此刻的安静充满宁和。她能注意到午后的阳光照在地上,照出窗格的影子;屋里亮堂堂的。
还有……
屋里一安静,有两道目光就显得太刺挠了。
云乘月回过头。不出所料,她迎上了两道炯炯的目光。
乐陶和申屠侑站在后方,碍于帝王威严,不敢发问,却忍不住眼神里的疑惑。被她逮住目光,申屠侑立即垂眸,乐陶却是大大咧咧对她一笑。
她眼睛里写满了:
师弟?什么师弟?
书院?什么书院?
姓庄的?哪个姓庄的?我怎么不知道?
总而言之,就是一大堆呼之欲出的问号。
【获得蓝色情感,乐陶的好奇。】
【她现在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听上去像很了解千年前的事?书院是不是指明光书院?三清剑又是怎么一回事?乐陶是臣子,乐陶不能问,但乐陶能努力用目光打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