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的钱呢?”我说。
“你真是小气鬼!”说着她把我的两毛钱放进我手心。
“我知道,可我还是一样爱你。”我说。我把她的帽子拉下来,拨开她的头发,在她耳垂上吻了一下。她又惊讶又怀疑,不过最后还是笑了。毕竟我妹妹伊莱恩也不坏。想到她也许会因为我爱上利而横死街头,我就决定非除去克里斯汀不可。
回到家我跟妈打了个招呼就上楼去了。妈问我腿痛不痛,我说很好,差不多要好了。可是一上楼我就先到浴室拿了几颗止痛药吃。然后我到爸妈的房间,因为楼上的电话在这里,然后在妈的摇椅上坐下来。
我拿起话筒,开始打第一通电话。
“丹尼斯!是你!”布拉德兴奋地说,“真是好久不见了。”
我们聊了一阵子,然后我才告诉他我打电话来的目的。
他笑了:“搞什么,丹尼斯?你自己做起生意来啦?”
“可以这么说,”我心里想到克里斯汀,“不过只是短期的。”
“可以透露吗?”
“现在还不行。你知不知道谁有那玩意儿可以出租的?”
“丹尼斯,我只知道有个人可能跟你谈这笔交易,他叫约翰·庞巴顿,住在石脊路。他那里的车比卡特的鱼肝油丸还要多。”
“好吧,”我说,“谢了,布拉德。”
“阿尼怎样?”
“我想还不错,最近很少见到他。”
“看到他可别忘了代我问好。”
“我会的。”
“哪天晚上过来,咱们开几罐啤酒聊聊。”
“我会的。晚安。”
“晚安。”
我挂了电话后犹豫了一两分钟。我实在很不想打下一通电话,但又非打不可,这通电话是整个计划的重心。我拿起话筒,拨了坎宁安家的号码。如果是阿尼接的,我就一句话也不说,把电话挂掉。可是我的运气不错,接电话的是迈克尔。
“喂?”他的声音疲倦而又模糊。
“迈克尔吗?我是丹尼斯。”
“嘿,是丹尼斯!”他的精神好像突然来了。
“阿尼在吗?”
“在楼上,他回家后就一直待在房里没出来。要不要我叫他下来?”
“不,不用了,”我说,“我要跟你谈。我也许需要你帮个忙。”
“当然,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吧!”他说,“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阿尼决定念大学了。”
“迈克尔,我想他并没有听我的。”
“反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他不会在半个月内申请了三所大学,雷吉娜还说一定是你的功劳,丹尼斯。顺便告诉你个小秘密,她一直觉得对你很愧疚,因为阿尼刚买车的那天,她对你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可是你也晓得雷吉娜,她是不轻易跟人说‘对不起’的……”
这点我知道,可是我想雷吉娜会知道阿尼对上大学的兴趣,还比不上一头猪对信托基金的兴趣吗?他上大学只是为了跟随利,这点她会知道吗?
“迈克尔,”我说,“如果阿尼要离开镇上的时候,请你务必打电话给我。尤其是在这一两天内,不管白天晚上,我一定要知道阿尼什么时候离开,而且必须要在他走之前告诉我。这件事非常重要。”
“为什么?”
“现在暂时不好解释,反正很复杂,而且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对面一片静默。过了很久,阿尼的父亲才小心谨慎地说:“是不是跟那辆车有关?”
他到底知道多少,怀疑多少,我完全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怀疑的程度远远超过一般人——当然达内尔除外。
“没错,”我说,“跟车子有关。”
“我就知道,”他喃喃地说,“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丹尼?”
“迈克尔,现在我不能说。如果明后天他打算离开镇上,请你务必告诉我好吗?”
“好吧,”他说,“好吧。”
“谢谢。”
“丹尼斯,”他说,“你说我这个儿子还唤得回来吗?”
这个可怜的老人应该知道事实真相。“我不知道,”我咬着下唇,“我想……现在谈那个还太早。”
“丹尼斯,”他几乎要哭了,“是不是跟毒品有关?是不是?”
“能告诉你的时候我一定说,”我回答,“对不起,现在我只能这么答应你。”
庞巴顿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他话很多,精力十分充沛,跟他谈了几句以后,我的疑惧就完全消除了,原先我担心他不会愿意跟一个小孩交易。但我觉得只要合法,他甚至愿意跟从地狱刚爬出来的魔鬼谈生意。
“没问题,”他频频说,“没问题,没问题。”他是天下最容易说服的人,只要你刚说出什么建议他就连声表示同意。我编了个掩饰的故事,可是我想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是把他的价钱告诉我,我觉得他开的价蛮公道的。
“很好。”我说。
“当然,”他表示同意,“你什么时候来?”
“明早九点半——”
“很好,”他说,“明天见。”
“还有一个问题,庞巴顿先生。”
“叫我强尼就行了。”
“好吧,强尼。有没有自动排挡车?”
庞巴顿开心地笑了,由于他笑得太大声,我不得不把话筒拿远一点。他的笑声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你说那些宝贝?你一定是开玩笑。怎么,你不会开手排车吗?”
“当然会,我学车的时候就是用手排车。”
“那就没问题了,是吧?”
“只是问问。”我说。我只是担心我的左腿能不能踩离合器,像今晚我只是随便动一动就疼得要了命。真希望阿尼晚个几天再离开镇上,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想很可能就是明天,最迟不会超过后天。反正一切都要看我这条左腿争不争气了。“好吧,咱们明天见,庞巴顿先生。”
“谢谢你啦,孩子。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她的,还有如果你不改口叫我强尼,我就要多收你一倍钱咯。”
“当然。”我学他的口气说,并听到话筒里传来一阵笑声。
你会喜欢她的……
又是用“她”这个字——我变得对这些措辞特别敏感……真要命!
接下来是我准备计划中的最后一步。电话簿里共有四家姓赛克斯的,我第二次就找到我要找的那家,电话刚好是吉米·赛克斯本人接的。我说我是阿尼·坎宁安的朋友,吉米听了马上变得很兴奋。他很喜欢阿尼,因为阿尼从不逗他或者像赖普顿那样没事在他背上捶一拳,赖普顿还没离开达内尔车厂时,跟吉米共事过一段不短的日子。他想知道阿尼近况如何。我又说了次谎——告诉他阿尼很好。
“那就好,”他说,“自从他被捕以后我常为他担心。我早就知道替达内尔干那些事没好下场。”
“我打电话来就是为了阿尼的事。”我说,“你还记得达内尔被捕以后,他们把车厂关闭的事吗,吉米?”
“当然记得,”吉米叹口气说,“现在可怜的达内尔死了,我也失业了。我妈一直叫我去念技术学校,可是我没兴趣。我想我大概会去做个看门人吧。我舅舅费德是大学看门人,他说这类的工作机会很多,他有个同事最近——”
“阿尼说他们封闭车厂的时候,他把整套扳手忘在里面了,”我打断他的话说,“他说就跟那些旧轮胎挂在一起。当初挂在那里是怕被人拿走。”
“现在还在吗?”吉米问。
“我想还在。”
“多糊涂啊!”
“可不是吗?你也知道一整套扳手要值一百块呢。”
“我想恐怕已经被人偷走了。假如不见了,我敢打赌一定是那些警察干的。”
“阿尼说可能还在,可是他不可能去拿,你也知道他惹上了官司,不敢再回车厂去。”这又是句谎言,可是我不认为吉米会识出破绽。他果然被我唬住,然而唬一个智能不足的人并不让我觉得有多骄傲。
“哇!那我得赶紧去替他拿!明天一早我就去。还好车厂钥匙还在我这儿。”
我松了一口气。我并不想要阿尼的扳手,我想要的是吉米的钥匙。
“吉米!我去拿好了,我要亲自还给阿尼,给他一个惊喜。而且你可能会找不到,我很清楚他放在什么地方,找那玩意儿可能会耗上你一整天呢。”
“说得也是。我找东西的本领最差,达内尔也这么说过。他说我拿了手电筒连自己的屁眼都找不到。”
“他是在逗你。说正经的,我去拿好了。”
“也好。”
“我明天去你那儿借钥匙。天黑前就还给你。”
“这我就不敢应了,达内尔说不要随便把钥匙借给别人——”
“当然,以前是这样。可是现在那里除了阿尼的扳手和一些垃圾之外,什么也没有。那地方马上就要被拍卖了,里面的东西都要扔光。如果我在拍卖后再去拿扳手就会被人当成小偷了。”
“好吧,我想应该不会有事。当然,你一定得把钥匙还我,”接着,他说了句颇令人感动的话,“看到那串钥匙,我就会想起达内尔。”
“我答应一定把钥匙还你。”
“好吧。”他说,“为了阿尼,我相信你。”
上床前,我下楼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利像是刚从熟睡中醒来。
“顶多再过一两天我们就可以解决这件事。你不害怕吧?”
“不怕,”她说,“我想我不怕,丹尼斯,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于是我全都告诉她了。我解说得很详细,一步一步来,心里期望着她能找出什么漏洞。可是我说完后,她只说:“如果不成功怎么办?”
“你也知道全盘计划了,我想不用再画张图向你解说了吧?”
“我想不必了。”她说。
“我不想让你参与,”我说,“可是李勃一定会怀疑我们要设陷阱,所以我们要用很好的饵。”
“我不准你把我排除在外,”她很坚决地说,“这也是我的事。我爱过他,我真的爱过他。一旦你爱上一个人……我想你很难完全忘掉这件事,是不是,丹尼斯?”
我又想起我和阿尼的童年。因为有我,他才不至于一天到晚被人欺负。当我帮他帮得实在厌烦的时候,我也常想:如果没有阿尼,我是不是会活得更好一点?如果我放手让他淹死,我会不会活得更快乐点?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有了阿尼,我的童年才会那么愉快,阿尼的童年也少不了我。我们可以说是在公平交易的原则下度过童年的。
“你说得对,”我突然有点想哭,“我也爱过阿尼。但愿现在救他还不迟。”我在心中祈求上帝:让我再救阿尼一次,哪怕是最后一次也好。
“现在我并不恨他,”利低声说,“我恨的是李勃……丹尼斯,今天我们看到的真的是他吗?在车里的真的是李勃吗?”
“没错,”我说,“我想是他。”
“他和他的克里斯汀!”她说,“时候快到了吗?”
“我想快到了。”
“好吧。”她说,“我爱你,丹尼斯。”
“我也爱你,利。”
时候不仅快到了,而且就在第二天——一月十九日,周五。
第48章 阿尼
我驾着雪佛兰驶在夜路上,
有辆捷豹迎头追来,
他摇下闪亮车窗,
要与我一较高下,
我说:“来吧,兄弟,我的引擎状况正好,
我们就从‘夕阳美酒’门前开跑。
不过我想玩得更大(如果你够种),
我们就这么一路直下……
直到那死神弯道。”
——简与迪安
第二天早上,我开着我的车到吉米·赛克斯家去。我知道这将是漫长而恐怖的一天,事先我还料想在吉米的母亲那里一定会遇到麻烦,还好事实并非如此。我怀疑她的智商是不是比吉米的还要再低一点,一进了门她就邀我跟他们一起吃培根煎蛋(我婉拒了,因为我的胃像是打了无数个结)。吉米在他房间找钥匙的时候,我和赛克斯太太简短地聊了几句,她看到我的拐杖好像觉得很新奇。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我的心里不禁开始恐慌:如果吉米找不到钥匙,整个计划就全泡汤了。
最后他摇摇头走过来。“找不到,”他说,“一定是掉在什么地方了,真倒霉!”
体重足足有三百磅的赛克斯太太说:“有没有找过你的口袋,吉米?”
吉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赶紧伸手往裤子口袋里捞。接着,他带着羞愧的微笑,拿出一串钥匙。那钥匙环上吊着一个橡皮煎蛋,我记得门罗镇的饰品店里有卖那玩意儿。
“可给我找到了,你这小浑蛋。”他说。
“嘴巴放干净点,年轻人。”赛克斯太太说,“快告诉丹尼斯哪一把是开大门的。可不许再讲脏话了。”
吉米拆了三把钥匙下来,只告诉我一把是开大门用的,一把开达内尔办公室的房门,另一把开废车场的大门。可是这三把钥匙上都没有贴标签。
“谢谢,”我说,“用完我就立刻送还。”
“帮我跟阿尼问好。”他说。
“一定会。”我说。
“你真的不来点培根煎蛋,丹尼斯?”赛克斯太太问,“我做了很多。”
“谢谢,”我说,“可是我真的该走了。”现在是八点一刻,学校九点上课,阿尼通常八点四十五分到学校——这是利告诉我的。我的时间还够。我撑着拐杖站起来。
“吉米,扶他出去,”赛克斯太太命令着说,“别光站在那儿。”
我正要婉拒,她就挥挥手叫我不要开口:“不扶你怎么成?万一你摔了一跤,腿可能又要跌坏了。”说完,她那善良顺从的儿子已经扶着我往外走了。
那天云层很厚,收音机预报说傍晚会下雪。我把车停在学生停车场前排,我知道阿尼总是停在后面。我一定要见他,把那块大饵扔在他面前。然而我一定要确定他远离了克里斯汀才能这么做。只有远离那辆车,李勃才无法加害我。
我坐在车里听音乐,前面的球场看台上已经覆满白雪。我实在很难想象以前每天中午和阿尼在那儿交换午餐的情景,更难想象我曾经戴着头盔、穿着紧身裤、套着护肩和护膝在那里奔驰。那时候我从来没想过受伤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