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暑假就在找机会欺负阿尼,他身上带着刀,他刚刚想捅阿尼。”
阿尼看着我,那灰色眸子有点令人不解。我想到刚才他骂赖普顿狗屎,背上不禁起了阵鸡皮疙瘩。
“你他妈说谎!”赖普顿演戏说,“我没有!”
凯西看着他,什么也不说。现在范登堡和威尔奇越发觉得不自在了——我想那是恐惧的反应。他们因为打架已经被留校或停学过无数次,再犯的话距离开除就不远了。
我必须再说句话。刚才我差点忘了。阿尼是我的好朋友,而我知道赖普顿真的想用刀捅他。所以我得把话说出来。
“他带了把弹簧刀。”
现在赖普顿的眼睛开始冒火了。“别听他放狗屁,凯西先生,”他用沙哑的声音说,“他胡扯,我可以在上帝面前发誓。”
凯西先生还是没说话。他慢慢转过去看阿尼。
“坎宁安,”他说,“赖普顿有没有对你亮刀子?”
起初阿尼不愿回答,然后他用低沉的声音,几乎叹气似的说:“有。”
现在赖普顿的怒火燃烧得更炽烈了。
凯西又转向威尔奇和范登堡。我忽然发现他改变了策略,他决定谨慎地处理这件事,步步为营。但我想他已经掌握了整个局面。
“他有没有拿刀?”他问他们。
威尔奇和范登堡都低头看着脚不愿回答。不过这就够了。
“翻开你的口袋,赖普顿。”凯西先生说。
“我不翻!”赖普顿说,“你不能强迫我!”
“如果你以为我没这个权力你就错了,”凯西先生说,“如果你以为我不能动手翻你的口袋,那你更错了。可是——”
“你试试看,”赖普顿对他大吼,“看我不打扁你,老秃头!”
我的胃缩在一起。我不喜欢这样。他太恶劣了,我没碰过这么紧张的场面。
可是凯西先生已经掌握大局,他只要把持住原则就绝不改变。
“我不会这么做,”他把刚刚的话接着说完,“我要你自己翻开口袋。”
“翻你娘啦!”赖普顿说。他背靠着墙,这样他那鼓起的口袋就不会被发现。另一方面他的T恤下摆也遮住了刀柄。他的眼睛瞄来瞄去,就像被人围观的动物。
凯西先生对威尔奇和范登堡说:“你们两个到办公室等我,别溜到其他地方,你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两人紧靠在一起慢慢离开,好像在互相保护一样。走了几步,威尔奇还回头看了一眼。外面钟声响了,有人陆续走进实习工厂。每个进来的人都好奇地往这里看。我们没吃午餐。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一点都不饿。
凯西先生又把注意力转回赖普顿身上。
“你现在是在学校里,”他说,“你该为这点感到庆幸。因为在外面携带凶器是要被关起来的。”
“拿出证据来!拿出证据来!”赖普顿吼着说,他两颊发红,呼吸急促。
“如果你不自己翻开口袋,我就写张退学签条,然后打电话给警察。你一踏出校门他们就会逮捕你,你了解自己的处境吧?”他很严肃地看着赖普顿,“这里还有你的位置,可是一旦我写了退学签条,你就是他们的人了。当然,如果你身上没带刀的话就没事,可是如果相反……”
接着是一片死寂,四个人木头般地站在那儿。我想赖普顿不会翻他的口袋,他会拿了退学签条,然后找个机会把刀藏起来。可是他一定晓得警察不好惹——他们会把藏在海底的东西都给捞出来——因为他终于把刀从后口袋抽出来扔在地上。刀柄首先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八英寸长的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阿尼看见地上的刀,用手背抹着嘴角。
“到我办公室去,赖普顿,”凯西先生不动声色地说,“在那儿等我。”
“×你妈的办公室!”赖普顿叫道,他已经近乎歇斯底里,他的头发又掉向前额,他用力往后一甩说,“我要离开这鸟学校。”
“那也可以,很好。”凯西先生带着几分兴奋说,仿佛赖普顿端了杯咖啡给他。我知道赖普顿在自由高中的生涯到此为止了。这回不会是留校或停学,他的父母会立刻收到蓝色的开除通知书——那张纸会对他们的孩子被开除一事解释得非常详细,末尾还会加上一句话提醒他们有权请律师提出辩驳。
赖普顿看着我和阿尼,笑了笑说:“我会修理你们,我要你们后悔为什么生在这个世上。”他踢开刀子,脚步咔咔作响地走了。刀子撞到墙边停下,依旧闪着光亮。
凯西先生看看我和阿尼。他看起来悲伤而又疲倦。“我很遗憾,”他说,“也很抱歉。”
“没关系。”阿尼回答。
“你们要不要回家休息?我可以准你们半天假。”
我瞥阿尼一眼,他拍着身上的尘土摇摇头。
“不用了,我们没事。”我说。
“好吧,那我写张条子向你们老师解释这堂课迟到的原因好了。”
我们走到凯西先生的小房间里,等他替我们开证明。下一节是体育课,我刚好跟阿尼同堂。稍后走进体育馆时,很多人都在看我们,还有人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我看见证明单开到第六节 ,上面提到了赖普顿、威尔奇和范登堡几个人。我本来以为体育老师洛桑先生一定会找我跟阿尼问话,可是并没有。
放学后我去找阿尼,想跟他一起回家,顺便谈谈这件事。可是他已经离开学校,到达内尔车厂修他的克里斯汀去了。


第17章 克里斯汀重新上路
我的六六福特樱桃红野马,
超强马力三百八,
它一上路威力无穷,
州际公路任我游。
——查克·贝瑞
我一直到了下周末比完球赛才有机会和阿尼真正说上话,那天也是他第一次把克里斯汀开上路。
那场球是到十六英里外的隐山镇比赛,一路上游览车里死气沉沉——过去从来没有这种现象。那光景就好像我们是要上断头台而不是去比赛。隐山队的战绩只比我们好那么一丁点,可是我们并没有因此而欢欣鼓舞。普飞教练坐在司机后面,脸色苍白,一声不吭,仿佛马上就要上绞刑台。
过去我们的出征车队就像马戏团一样浩浩荡荡。第二辆游览车上是啦啦队、乐队和“后援会”。游览车后面通常还会跟着十五到二十辆车,上面全是青少年,身上贴着“痛宰他们”的贴纸,另外还有标语、彩带之类的玩意儿。
可是这次啦啦队和乐队的巴士上还空了一大堆位子——如果是连战皆捷的球季,巴士座位早在几分钟内就抢购一空了——而后面随行的车子也只有三四辆。我和蓝尼坐在一起,一心只担心今天下午会不会被抬着出场,完全没注意到克里斯汀也跟在游览车后头。
到了隐山高中停车场,走出巴士时,我才看到克里斯汀。他们的乐队在门口迎接我们,砰砰的大鼓声在阴霾的天气里显得格外震撼。这种阴凉的周六正是比赛的好日子。
当我猛然转头发现克里斯汀就停在游览车旁时,我惊讶得几乎不能动弹。然后我看到阿尼和利·卡伯特各从车子两边出来——当然这时我还带着几分嫉妒。她穿的是宽松的裙子和白色套头衫,深棕色秀发铺满双肩。
“嘿,阿尼!”我说,“是你!”
“嘿,丹尼斯。”他略带羞怯地说。
我注意到其他刚走出巴士的队友也惊讶万分,比萨脸坎宁安居然和马萨诸塞州来的美女在一起!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你还好吧?”
“很好,”他说,“你认识利·卡伯特吧?”
“见过,”我说,“你好,利。”
“你好,丹尼斯。今天你们会赢吗?”
我故意压低声音说:“没有用,裁判都被买通了。”
利捂着嘴咯咯笑了两声。
“我们会尽力就是了,我也不知道。”我说。
“我们会为你加油,”阿尼说,“我已经可以看到明天报纸的标题——丹尼斯·季德,空中飞人,改写联盟达阵纪录。”
“我看‘丹尼斯·季德颅骨裂伤入院治疗’还比较有可能,”我说,“今天来了多少帮手?十个?十五个?”
“填不满座位就是了。”利说。她伸手勾着阿尼,这么一来阿尼可是又惊又乐。我蛮喜欢她的。她很可能是个风骚或没内涵的女孩——我觉得很多漂亮女孩难免具备其中一项特质,但她两样都没有。
“你那堆铁还能走吗?”我说着朝他的车子走去。
“还可以。”他跟着我,尽量压抑着不咧出太明显的笑容。
他的进展不错,现在那辆普利茅斯已经不像原先那么惨不忍睹了,前面另一半锈烂的铁格网也换了,风挡玻璃上的裂纹也完全消失。
“你换了风挡玻璃?”我说。
阿尼点点头。
“还有车篷?”
车篷是崭新的,跟两侧锈迹斑驳的车体形成强烈对比。它那消防车般的鲜红非常抢眼。阿尼像抚摩宠物似的摸着他的新车篷,好像恨不得能拥抱它似的。
“是啊,我自己装的。”
我有点不太敢相信。他自己一个人完成的?这可能吗?
“你说过要把它变得有头有脸,”我说,“我想我快相信你了。”我走到驾驶座旁。车子内饰还是很糟,但前座椅套也换过了。
“以后它会很漂亮的。”利说。只是她的语调很平淡——完全不像刚刚谈球赛时那么明亮有劲。我看了她一眼,而这一眼就够了。她不喜欢克里斯汀,我完全了解她的心思,仿佛她的脑波能够传到我心里一样。或许她会因为喜欢阿尼而设法喜欢克里斯汀,可是……她永远不会真的喜欢它。
“你已经申请到驾照了?”我问。
“呃……”阿尼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可以这么说。”
“什么意思?”
“喇叭不响,有时候刹车灯也不亮。我想一定是哪里短路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出毛病。”
我往风挡玻璃上瞟了一眼——那上面贴了张检验合格的贴纸。阿尼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立刻变得有点不好意思。“老达内尔给的贴纸,他晓得我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他解释道。
“它一点都不危险,对吧?”利问。这句话不晓得是问我还是阿尼。她的眉毛稍稍由两侧往外坠——我想她大概意识到了我和阿尼之间突然出现的一股冷风。
“不会的,”我说,“不会有危险的,坐上阿尼的车,保你一路平安。”
这句话多少打破了我和阿尼间略嫌紧张的情势。空地上突然响起了我们乐队的吹奏声。
我们三人相互看来看去。阿尼和我先开始笑,过了一会儿利也加进来。现在看着她,我不禁又起了短暂的嫉妒之心。我当然希望阿尼能够拥有最好的,可是她实在太动人了——十七八岁的俏女孩,美丽、健康、活泼,简直无懈可击。罗珊固然漂亮,可是和利比起来,她就像只正在打瞌睡的树懒。
我是不是从那一刻起就决定要她了?我是不是从那一刻起就决定要我最好朋友的女友?我想可以这么说。可是我能发誓,如果不是事情的演变出人意料,我是绝对不会动她脑筋的。我从未想过事情会演变成后来的样子,但也可能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们最好进场吧,阿尼,否则会抢不到好位子。”利说。
阿尼笑笑。她仍旧勾着他,阿尼也满心欢喜的样子。这有什么不对?如果是我——有这么个漂亮女孩挽着我——我早就坠入爱河了。我只希望他们两个能在一起。这点你们一定要相信。不过如果从现在起你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也不怪你们。我只是觉得,倘若这世上有谁该得到一点点快乐的话,那就是阿尼了。
队友都走进了体育场更衣室,普飞教练探出脑袋来。
“季德先生,是不是要全队等你一个人?”他朝我这边叫道,“请原谅我,这边的事比你那边的更重要。如果你有空的话,是不是能请你把尾巴伸过来一下?”
我匆匆和阿尼与利打了个招呼,就朝更衣室跑去,现在普飞教练已经把脑袋缩回去了。阿尼和利也走向看台。我跑到更衣室门口,又掉头走向克里斯汀。我兜着圈子接近它,不知为什么,那种不敢走向它正面的荒谬心理一直无法从我心中消除。
我看到车尾牌照上也贴着一张检验合格的贴纸。都是达内尔给他的——而到目前为止,他的车还不能合法地开上马路。达内尔给他弄了两张贴纸,不仅如此,阿尼还叫他“老达内尔”。实在有趣,但也实在不是好现象。
我怀疑阿尼会不会笨得以为达内尔那些人是发自内心地对他好。我希望他不至于那么笨,但我也实在不敢肯定。关于阿尼的任何事我都不敢肯定,过去几周他改变了太多太多。
球赛结果真是让我们惊讶得一塌糊涂。我们居然赢了——那一季的比赛我们一共只赢了两场,而那场球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实在没资格赢的,进场时我们就像是斗败的公鸡,而全场的欢呼几乎都冲着隐山队(这名字实在很蠢,不过要是你听说过“犬队”的话,你会觉得它还不错)。他们一开场就冲过两次四十码,瓦解我们的防线如同刀切奶油一样。到了第三节 ,他们四分卫的一次失误,让我们的盖瑞抄到球后直闯六十码线。终于得分了,那小子笑得嘴都合不拢。
隐山队教练抗议,说那球是死球不能算分,可是裁判不同意他的看法。于是我们以六比零领先。我坐在长板凳上往看台瞧,自由镇的球迷全都疯了。我想他们的确有理由这么做,因为这是本季以来我们头一次在球赛中领先。阿尼和利在挥小旗子,我向他们挥手。利看到我,先向前回个手势,然后用胳膊肘撞撞阿尼,接着阿尼也向我挥手。他们好像一对夫妇,我看了不禁莞尔。
我们领先之后就不曾让比分拉近,今天气势全在我们这边,而这可能也是本季仅有的一次。这场比赛我不像阿尼预言的那么神勇,打破联盟达阵纪录,不过我也有三次得分,而且其中一次还跑了九十码——那可是我个人的最佳纪录。半场结束时比分是十七比零,教练像完全变了个人。他以为我们就要缔造联盟最大胜差逆转纪录,当然事实证明他只是痴人说梦,不过那天他的确很兴奋就是了。我为他高兴,同样也为阿尼和利高兴。
下半场就没那么好了,我们的防线出现大漏洞,他们又像刚开场那样刀切奶油似的频频进攻。可是比分一直没能拉近。最后是二十七比十八,我们获胜。
教练在第四节 中段把我换下场,由麦勒尼来接替我——明年我毕业后他就要接替我的位置,结果事实是他比我预期的还早取代我。我冲了澡换好衣服走出体育场时,最后两分钟的笛声刚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