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然而,我心中越是排除掉这件事的现实可能性,另一种不安就越凸显出来。
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说: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如果我看到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那岂不是更让人心慌?
我走到客厅,倒了一杯温水喝下。
接着重新走进卧室,看向那面镜子。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
我稍稍放松了一些。
现在时间还很早,今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我检查了房子的各个角落,都没有什么异样。我不可能因为这点捕风捉影的事就停下来不工作了。
于是,我检查好门窗之后,便出了门。
走在路上,我仍然很难将刚刚的事情从脑中完全挥去。
我试着调整自己,干脆就让自己把这事想个明白。
仔细回想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是一个人吗?总感觉黑漆漆的,什么也没看清楚,只记得那有双眼睛盯着我。
啊!
我立刻想起了那个梦。
是江斌吗?
这是怎么回事。我非常清楚他不可能出现在我家里,而且那也不像是他视频里的样子。
倒像是我在梦中见到的他,看不清晰。
那就更不可能了,我梦中的江斌怎么会出现在镜子里。
这太疯狂了,比我的怪梦更无法解释。
我长叹一口气,回想自己曾经到医院对大脑做过检查。
难道我要开始怀疑医院的检查结果了吗?
真的是江斌吗?
我一边困惑,一边琢磨。
看不清楚这一点的确和梦中是相似的,但我的镜子毕竟没有变得一片乌黑,只是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可如果不是从黑暗的背景中走来,为什么我记不得他的脸,只看见了一双眼睛呢?
我摇摇头,再想下去也没有结果了。这才渐渐把注意力转向了当天的工作。


第四章 致命礼物

今天的来访者是一位事业上小有成就的男士,他叫张羽,33岁,正值青壮年阶段。
他的生活过去挺劳苦,近来终于柳暗花明,一切都步入正轨。他在这个年纪就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实属不易。有时运,也离不开他自己的努力。
我第一次见他时,就从他意气风发的面貌中看出了一种沉稳的气质。他的笑容随时可以收起,然后转入一个严肃深邃的话题。
当我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没有立刻正面回答我,而是岔开话题转而询问我,咨询要怎么做,一般的流程是什么,都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知道,他对咨询、对我,还不够放心,有一定的防备心。这是自然的,经常有这样的来访者,他们需要更多的说明和解释,倒也没什么。
不过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是思虑较为缜密的类型,不会轻易相信他人,这可能也表现在他日常的工作和社交当中。
在整个过程里,他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很有礼貌,仿佛在做接待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介绍了一下自己所在的行业,目前的大致状况,家庭成员等。
他已经结婚了,有一位妻子,准备生育孩子。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他认为自己没什么问题,主要是有时候工作压力大,睡眠不是很好,因此想要调节一下,询问一些减压的方法。
今天是我第三次见他。
我回顾完以上过程,收拾好心绪,走进了自己的工作室。
他选择在周五的早晨来见我,做完咨询他会继续投身于工作中,同时也不会耽误他的周末,他总是尽可能在他们夫妇二人都放假的日子里陪伴妻子。
总体而言,我的这位来访者属于高能力的人群,工作能力强,待人接物有妥善的分寸,维系家庭方面也做得不错。
就他提出的问题来看并不算严重。今天我们可能会继续讨论压力的处理,以他的自省能力和主动性,再调节一两个星期应该就会呈现出一定的效果。
对于见他,我带有一种天然的放松的心态。不过眼看时间快到了,我还是提醒自己,应该放空自己的思绪和判断,不对来访者做过多的提前预设,因为那样可能会在新情况出现的时候有失偏颇。
而尽量放空不预设,能够还原来访者当下的真实状况,而不会被咨询师主观地解读,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因为预判错误而失望。
正这么想着,张先生来了。
他依旧面带微笑,和我打招呼。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这微笑仅仅是出自他的礼节,随时可能消失。
但我知道那只是我个人随意的联想,没有什么依据。
“嗯……压力的部分,好了一些。”他开口说道。
我的预想好像没错,我挺高兴。
“那么,今天想聊些什么呢?继续探讨这部分,还是……”
“嗯,可以说点其他的吧。我想说一件采访的事。”
“采访?”我第一次听他提起工作压力以外的事,所以格外注意。
“对,是对我的一次采访。在……北京吧,没错,是在北京。我的记忆有点模糊,采访中的问题我也记不清了,左不过就是那些,我如何组建团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今后的方向是什么之类的。
“不过其中有一个问题,我却记得异常清楚。”
他不再看我,也不再微笑,转而皱起了眉头,仿佛陷入思索当中。
虽然,他在交谈中也不总是微笑的,谈到苦恼处也时常严肃下来,但没有一次会严肃得这样彻底,已经顾不上眼前的我,完全投入进去。
“他问我,是什么支撑我度过最困难时刻的。”
听上去,这也不是一个很特殊的问题,对他而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我问。
“我说,是妻子的支持和陪伴,帮助我度过的。”
“哦。这个问题对你而言,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我还是不太明白。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回答完后,似乎瞥见门外有什么人,那人在做些什么。虽然只是那么一瞥,但是我心里感到很慌张。我觉得真的有什么事发生,而当时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
这时候,他的神情不止有严肃,还有慌张,这种慌张在他过去的言语中从未出现过。
可惜我仍然没有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甚至更加困惑了。
“你说门外有人,是什么门,是你们进行采访的那个地方吗?”
“啊,是。”他转头看我,点头,仿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过于自我,说的话有些跳脱了。他又微笑,“是我们采访的那个地方,好像是礼堂,记不清了。我做完演讲,他们便上来采访,大家都安静地看着我,听着我的回答,没有人注意到门外。”
“哦,那是一个公众场所。”
“对,公众场所的门外应该时不时会有人走过的,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我感觉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在门外发生了。”
“是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人吗?为什么说感觉有事发生,那事实上呢?”我有点被绕晕的感觉。
“不知道。呃,从事实上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事发生,因为那一瞬间过后,一切就回复正常了,我定睛朝外面看的时候,什么人也没有。采访结束以后,也没听人说有什么坏事发生。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事,一切正常,礼堂所在的校园平静祥和。”
我反应了几秒钟:“也就是说,你感觉自己在一瞬间瞥见了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场景,但后来证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你还是想起来就觉得慌张?”
他肯定地答道:“是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这听起来……太不寻常了。
我尽量合理化思考,是否张先生其实并没有清晰地看见什么,只是后来回忆时,加上了自己的联想?
可是,如果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场景,为什么会产生联想呢?
“那个场景、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为什么这么问?”他自己也在苦思冥想。
“能够让你在事后还留有印象,引起你的强烈反应,那应该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场景吧?”
“嗯,应该是这样的。”
“那么,这会让你想到什么呢?
“是重要的人,妻子或其他家人吗……”
他摇了摇头,好像都不是。
我又想起一个细节:“你刚才说,采访结束以后,也没听说什么坏事发生。似乎在你潜意识里,那个场景会引发什么坏事?”
“这个……”这一点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你这么说,好像的确如此,我一想起它就有不好的感觉,一种坏的,或者说是很糟糕的感觉。很糟糕很糟糕……”
他闭上眼睛,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想,这时候的他,更接近自然状态下的自己了,而不是那个时刻顾念着要保持微笑的成功人士。
他在不知不觉中贴近自身的感受,贴近潜意识。
“那个感觉让你想起了什么?”
他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很熟悉,就是因为我对它有印象,所以在想起它的时候有一种熟悉感吗?”
“它”显然是指那个场景。
“不对,不是一般的熟悉。”他自言自语着,“在这之前我是熟悉这个场景的,看到它的时候才会讶异。所以,所以才有这么强烈的印象。”
我很少见到他这般模样,但我想他是在深入地自我探索,所以只是在旁边陪伴他,不做干涉。
我思考着他说的话,轻轻地问道,“如果印象深刻的话,为什么会忘记呢?”
“是啊,为什么……”
就在这样有所突破,也仍旧迷惑中,我们的咨询时间快要到了。
前两次的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在总结收获,以及讨论下一次咨询的安排了。
然而这一次,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时间。
我考虑是否要提醒他时间。
“我们的时间还有……”
“时间,对了,就是时间的问题。”他突然抬头对我说道,似乎想通了什么。
“这个事情很不合理,的确是这样,我看到的整个场景都不合理,所以老是串不起来。因为它不只是一个场景,而是一件事件,它是有时间性的。
“在那一瞥中,我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根本来不及,但我就是看到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我的确不太明白,但我决定让他再多说一些:“是什么事件呢?”
他又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回忆似乎突破了阻碍,可以自然地流露出来:
“首先,我从门外瞥见的,的确是一个场景而已,一个静态的场景,一个人正在交给另一个人一样东西。”停顿了一会儿,他再次确认道,“是的,就是这个场景,就是这个。”
“哦……”听上去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是什么东西呢,有看清吗?”
他轻摇了一下头。我以为他说,时间太短,看不清。
没想到他回答说:“那东西的外面被一块白布包着,但我知道,那是一个重要的东西。”
我想问他是怎么知道那东西重要的,但我没问,在这个时候不能打断他的叙述和思路。
“很重要,简直是致命。”
“致命?”这个词说出来,的确让人有点慌,“是什么危险的物品?”
“确切地说,是致那个交出东西的人的命,暂且叫他A吧,A给了B一样东西。”他担心我会搞混,做了区分。
“为什么递交这个东西会有危险呢?”我还在猜测这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他看出了我的顾虑,解释道:“哦,不是东西本身有多危险,而是他把这个东西交出去是危险的。东西对他而言是不能离身的,离了就有风险。”
“那,是什么东西呢?”
“应该是他的某处内脏。”
“什么?!”

我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向我重复了一遍,好让我听得清楚些:“嗯,是他身体里的某一处内脏。”
“啊?什么内脏,那他没事吗?”我头脑里冒出了无数个问号。
“会有事,但不会马上有事,至少在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事。”他顿了顿,继续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不是一个场景而已。它有前因,也有后续,这个事情不会就此结束,那危险的存在,就注定了它不会平淡地过去。”
“那这件事的前因和后续,又是什么呢?”
他再次陷入回想:“是这个A擅作主张,他决定要给B一样东西。于是他想到了这个法子,取出自己的内脏,放进一个盒子里,盒子是四方立体的,他特定询问过,可以存放他的内脏。但在递给B这个盒子的时候,他没有说明这里面装了什么,只是告诉他,这是一件对自己极重要的物品,务必妥善安放。”
我仍听得云里雾里:“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内脏交给别人呢?”
“这点,我还没有完全想起,大概类似某种故事情节的设定,这两人同属某个组织或者是同盟,这是他们建立信任的某种方式。因为A没有告诉B,B并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后来,问题也就出在这一点上了。”
“啊,后来怎么了?”我听着不由得紧张起来。
“帮助A取出内脏的医生说,根据内脏的不同紧要程度,体外保存的难度也会有一定的差异,总体而言自然是越要紧的部位,越要着重看护。不过无论哪个部分都是不得怠慢的。
“这一点A没有详细地和B说明,但是也交代了需小心保护。
“几个月以后,A感觉自己开始呼吸困难,免疫系统功能减弱。他再次去找了医生,医生告诉他,他的内脏一定没有被妥善保存。
“根据他们的医学研究,体外内脏如果保存良好,仍然可以正常运作,不会有健康问题。
“A说不可能,他和B一直保持着紧密联系,他每每问起,B都告诉他保存得很好,没有问题。他问医生会不会搞错了,是不是自己身体的其他方面出了问题?
“但医生肯定地告诉他,不可能。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就是那个内脏出了问题导致的。
“A陷入焦灼当中,在他看来,自己与B已经建立了信任关系。在这个时候,自己提出身体不好的事情来质疑对方,他们之间的信任一定会受到损害。
“如果最后发现B的确如他所说,认真维护了那件物品,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也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因为B对他的信任可能会因此就受到严重的影响。
“可医生的确在这方面是最有经验的。虽然他非常信任B,但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决定还是去问问,就说是医生说的,想必对方还是能够理解吧。
“他来到B的家,敲响了他家的门。B开门见到A,既意外又惊喜。他询问A这么突然来找他有什么事。
“B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支吾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前来的目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