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再一次印证了我的感觉,尽管我不知道他是不需要,还是没有能力。
看起来他已经适应目前的生活方式,眼下的苦恼,只有那个“她”的问题。
那就试着从“她”开始深入吧。
我设想好了下一次询问的方向,等待着他新的来信。
三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很确信这是一个梦,因为我见到了一个人,而我从不认识这个人。
他一出现在我眼前,就和我说话了。好像认识我,很自然。
我知道他在对我说话,但我没有看到他张口。就像是电影旁白一般,我看着画面,耳朵里传进他的声音。
画面很黑,像是在一间没有开灯的房间里。
在适应了这个几乎没有光线的暗室后,我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在这黑暗的背景下仍能看清轮廓。
他坐在同样素净的一张桌子前,低着头,把面前的什么东西不停地往嘴巴里送。
啊,他是在吃东西吧。
看清楚这一点的我,向他走近了一些。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也和他置身在同一个空间里。
虽然我能明显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只是一个看客,至于我为什么要来看他,以及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在梦的初始,并没有交代。
我想去和他说话,于是靠近他开口道:“你……”我话音刚起,他的一只食指竖在了两唇间。
意思是让我噤声。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旁白出现了。
“你不要发出声音,可能会被发现,还是我来说话吧。我可以通过打字,把我想说的传入你的耳朵。”
我这才发现,原来在他面前的那盘食物旁边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正用一只手在那键盘上打着字。
而我此时也感觉到自己的耳朵里塞着一台极小的设备,像是无线耳机,又比一般的无线耳机小得多,能够被完全地放进耳道里。
看着他如此谨慎,我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想藏在黑暗里,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不过这里有其他人吗?
我向四周张望,周围隐没在一片黑暗中,我看不见墙壁,不知道这间房间的边缘在哪,究竟有多大。
他见我东张西望,摸不着头脑,就主动向我说道:“现在是吃饭时间,等一下到点了,我就要开始做事,我得完成他们布置的任务,这里有人看着,你自己待好,一切等下午再说,别想其他的。”
这里有人看着?
我顿感脊背发凉。哪有人看,监视器吗?这么黑能看到什么,是红外线的吗……
我正疑惑。
突然一道刺眼的亮光在我眼前出现,我下意识抬手去挡。
却见一双眼睛出现在光亮里。
只有一双眼睛,没有五官,没有脸。
在我正对面的方向,有一面墙,墙上有一个小窗口,猛地被人打开。那个窗口是长条形的,正好能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出现以后,就盯着坐在我面前的,正在吃饭的他,一语不发。
原来他说,有人看着,就真的是有人看着啊!
那双眼睛如此地逼近,就在他的背后不超过一米远的距离。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是什么情况?
一开始还担心这双眼睛会发现我,但过了一会儿,我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即便我站在屋里男人旁边,它也丝毫没有移动自己的视线,专心致志地监视着我面前的这个人。我猜想,只要我不发出声音,就不会转移它的注意力。
我稍稍安下心来,开始推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双眼睛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墙或是门。他/她站在那堵墙或门的后面,透过小口,看进来。
从这个距离看,很近。如果四面都是这个距离的话,那我们所待的地方岂不是一个大约只有一平方米的地方?
那是一间房间,还是,监狱?
我伸出一只手,想试试能否触到墙壁。
“不用摸了,你摸不到,也出不去。”
我的耳边响起了面前这个人的话语。
我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只是目前仍看不清他的面孔。
“你被关在这里了吗?”我想问他,但是不知要如何传达给他。
只听见他自己往下说道:
“我在这里工作、生活,我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了,从我记事开始就在这里。平时我需要完成他们布置的工作,通常是编写特定的程序。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任务总是源源不断,我也不知道这些任务从何而来,为谁服务。
“总之我学了技能,他们要我做,我就做。”
关在黑屋子里,编写程序……
难道是某个犯罪团伙?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了,他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吗,是从小就被拐了吗?
一时间,我的脑海里多了无数个问号,想要一一问清。
可惜我现在不敢发声,只能干着急。
“这些程序涉及境内、境外,有的是‘维护’,有的是‘破坏’。虽然我拿到的任务安排从来都不是完整的,只是完成其中一部分,但我还是从中发现了一些规律。”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语气中夹杂着兴奋。
是的,我能从他打字传输的信息中,听出语气的差别。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编写的一个程序,将来某天用以与外界的人这样交流。
在他和我说话的当口,那双眼睛离开了。
小窗口被关上,周围又恢复了漆黑。
“确保我开始工作,他就会走开。但是不定时还会过来监视。”
他是谁?
我轻轻地敲敲自己的耳机,再指指自己的嘴巴,表示我想说话。
他看懂了,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副键盘给我。这副键盘很小很薄,拿着方便,这应该也是他平时工作的设备。
他示意我在上面打字,他能看到。
于是我打出了那个疑问,他是谁?
他停顿了一会儿,带着自己也不确定的语气说:“我也不知道,或许不应该称之为‘他’,而应该说是‘它’,在我记忆中,我只见过‘它’,不记得‘它’归属于谁。”
“你的意思说,你只见过这双眼睛,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看着你的人吗?”
“在我的印象中只有这双眼睛,只要有‘它’就够了,它会下达指令和规范,我就是这样生活。我能认出‘它’,我熟悉‘它’的轮廓,‘它’熬夜出现的血丝,还有‘它’生出的细纹。”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它’,没有换过人吗?”
“是的,就是它,没有变过,我已经认得它了。”
“啊……”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这些都不重要。”他说,“我发现了他们的规律。”又回到了那个让他兴奋的话题上。
“他们一直在让我维护的,应该就是他们自己的系统,虽然不同时段有不同的地址,但我还是能分辨出来,而那些需要破坏的、破解的,应该就是与他们无关的了。”
“哦……你是说这个组织,他们有自己的系统?”我尽量去理解他的意思。
“差不多吧,可能是组织,也可能是个人,虽然在这里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有完全弄清楚。”
从他的描述来看,这像是一个非法的黑客组织。
这种组织形式还挺新奇啊……
“你和我说这些,是准备做什么吗?”
“嗯,要做。不过都要等到下午,下午会放风。”他抬头看我,我看见他的瞳孔发亮。
放风?
我哑然失笑。还真是监狱啊,我只有在对监狱的描述里听到过这个词。
监禁、命令、放风,这些词汇放在一起,基本上能够让我对他失去自由的现状做出一定判断,但是,加上眼睛、工作这些字眼,又让这件事的性质显得扑朔迷离。
我没有再和他对话,只是静静地观察。他的确在认真地埋首工作,心无旁骛,看不出他将要在下午做什么,有什么准备。
不知道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待了多久,他突然盖上笔记本电脑,直起身子自语道:“时间到了。”
接着他越过桌子的边沿,走过我的旁边,向我背后的方向走去。
我有些蒙了,转身看他,只听见他轻声地说了一句:“走吧。”
四
我赶紧起身,跟在他的后面。
眼见他走向前面一片未知的黑暗里,我着实惊讶。
如果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座监狱的话,那这座监狱究竟有多大?
而我们身处的这间“囚室”,又有多大呢?
他要穿过黑暗,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再出去吗?
可是这一片黑暗怎么迟迟都没有放出亮光。听他的脚步声,他还在向前走着,囚室似乎很大。
我在心里默默地丈量着。
一抬头,视线已经被黑暗笼罩。
他人呢?
看不见眼前的路,也看不见他在哪里。
想问他一句,人呢?
我下意识地拿起手中的键盘,这才想起,他已经关掉电脑,离开了那张办公桌,这样一来,他看不见我发给他的消息了。
刚才没有注意,我拿着他的键盘就走了,这玩意儿好像是不能带走的。
这下该怎么办,是不是最好把它放回去?犹豫之间,我的面前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这副键盘。
“往前走。”我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他。
虽然心中仍有许多疑问,但我不再着急,相信他自有安排。
突然头顶袭来一阵凉风。
我双手护头,抬眼望去,视线里渐渐出现了光亮,不再是暗无一物。
那是什么,像是一个百叶窗,一格一格的,怎么在晃动?
我忽觉摇晃,一个没站稳,差点往后倒去。
紧接着就听见一段机械的女声:“下一站,中山公园。请您做好下车准备。”
这个声音很熟悉……
这是公交车里录播的提示音!
没错,就是公交,确切地说……我再次仰头望去。
“是地铁。”我的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那不是百叶窗,是空调通风口。难怪我的头顶总吹来一阵阵凉风。
我往右边看,他就站在我的旁边,一只手已扶稳栏杆。看起来他十分熟悉现在发生的一切。
我也赶紧抓住面前的扶手。
“我们什么时候上车的,刚才不是还在那座监狱里吗?”对我而言,眼前的景象太过突然。
“不固定会在地面,或是在车里。为他们工作的时间越久,能去的地方就越多,但每一次都不一样,而且时间很短。”他试图解释这个状况。
“你的意思是,走出监狱的门,你就会出现在一个不确定的地方?”
“可以这么说。不过那里没有门,我只是走出来,我也不能确定门在哪里。”
我感觉我的头有点晕。
这个所谓的放风,看起来能让他走出那间囚室,甚至可以走出整座监狱,但是那个一片黑暗的地方,让人看不清里面和外面的边界,甚至不清楚门的具体方位在哪儿。
如果是这样,也许根本就没有门,他本来就可以自由地出入呢?
不太可能。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自己就否定了。
那里随时有人盯着,不可能连个门都没有,还能让他们轻易地跑走。
门应该是有的,只是在特定的时候才会打开。
但他说每一次走出门,都会出现在不同的地方,这真是太神奇了。
“你是说,每一次的地点都没有重复过吗?”
他摇摇头:“不,不是从来没有重复。随着工作时间的增长,我能去的地方才能增加。地点是有限的,只是相隔两次的地点不会重复,总体而言呈随机的规律。”
哦……这么说,今天会出现在地铁上也是随机的,那他根本无法预测到自己会出现在哪里。这对于他想做的那件事情,没有影响吗?
我觉得是时候该问问,他准备做什么了。
“你不知道下午会出现在哪里,那你准备做什么呢?”
我看见他的嘴角轻微地向上扬起。
“不,我知道。”
这个时候,我才留意到他的脸庞。
他不知何时戴上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遮挡了他的眼睛,我看不见他的眼神。
大概是因为常年缺少日晒,脸色苍白。
身高一米七多,身材不算壮实。
是一个普通青年的模样,走在路上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但我能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些不寻常的意味,不普通的事情将要发生,至少在今天,他是不普通的。
“下车。”
到站了,他朝车门走去,我紧跟着他下了车。
跟着他向公园的方向走了几百米,在公园草坪的一角停了下来。
看来就是这个地方了。我屏息不语,只见他从衣服内衬里掏出那副先前从我手中拿走的键盘。
怪不得这一路手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而且我们也没有再用键盘和电脑对话,原来他已经将键盘拿去了。
“在放风的时候,监控不在身边,我们说话没关系。不过这些设备原本是不能带出来的,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机会。直到今天,你出现了。”
“嗯?”
“只要他们没有注意到你,就不会注意到你手上的键盘,他们一直都只注视我,这让我有机会通过你把键盘带出来。”
“哦……”我仍有疑惑,把键盘带出来有什么作用呢?
他蹲了下来,膝盖触地,俯身在一块草坪上,用手扒拉着。
终于,他看到了期待的东西,嘴角再次轻微地上扬。
“就是这个位置,我上次做了记号。之前你问我知不知道自己今天会来这里,我不知道,但是后来,我知道了。
“既然我们外出的地点是根据工作年限来扩大范围的,那么一定会存在一个数据系统,以我工作的年限作为变量进行计算,得出我的活动范围,再随机分配地点。
“只要是计算,得知了数据和公式,就能知道结果。
“所以,我能够知道结果。”
他抬起帽檐,看向我,此时,我也在他旁边,半蹲下身子。
我又看见了那双不大,却会发亮的眸子。
“我在维护他们系统的时候,侵入他们的数据库。我把他们教我的入侵其他网络的本事改头换面,用到了他们自己的系统。
“不过我做得很隐蔽,他们没有发觉。这让我锻炼出了更多隐蔽的技能,比他们了解得还要多。
“我能够预测出下一个放风的地点会在哪里。
“同时,我发现,他们的网络在这些放风地点上存在着疏漏。比如在这个角落,这里已经超出了他们网络覆盖的范围,他们的跟踪系统没有精准到对每一个点都能监测。所以当我处在这个位置的时候,他们是监测不到的。
“不过,如果待时间久了,他们也一定会发现异常。如果是那样,他们或许会动用网络搜索,或者是找人来抓我回去。我没试过,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