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第二起案件之所以备受注目,主要是他把被害者的部分遗体寄出来。虽然捜査本部一个劲地封锁消息,但帝都电视台有个冒失的主播一不小心说溜了嘴:“凶手除了信件之外,还随函附上了证明自己本身犯罪的证物。”(尽管捜査本部的人,谁也不相信那是真的“一不小心”)。
由于杰克这名号加上主播的失言,一下就让人连想到随函附上的东西。不论哪家电视台都一时巧妙地避免断言,却有某家写真周刊志大刺刺地写出内容,完全无所顾忌。更惨的是,过去大家都还害怕偷跑,可如今开了一个洞,日后再没人会事先征求捜查本部同意了。
人们开始陷入安静的梦魇中。犯罪声明的话还好,但被害者的肉体一部分被寄到捜查本部,这样的凶手至少是平成以来第一人!人们会对于无知的事物产生原始性的恐惧。杰克的行为与其不可思议交相作用,宛如楔子般不断槌打进人们胸中。
最神经紧张的莫过于从事色情行业的女人了。杰克本尊的目标即是娼妓,这次又是女性遭连续杀害,因此,“杰克的目标是卖淫女郎”这样的风声传遍大街小巷,有要求警方保护的,也有人吓得退出这行了。
网络上,更是老早就流传着有关杰克以及这两名被害者的大量文章。像脸书这类以实名登录为原则的社群网站上有人严肃遣责杰克的暴行,但更多的是自称杰克的冒牌货和视杰克为英雄的人,而以嘲笑两名被害者、推测下一名被害者为乐的人也占满了版面。
包括要阅览各种网站和贴文讨论区,鉴识课完全忙不过来,捜査本部向计算机犯罪对策课请求支持来厘清线索。厘清的结果每天都会呈报本部,但每次看到报告书,犬养隼人只觉得又是“一般市民”之类来闹的,除了烦也拿他们没辄。匿名性的恶质,在此真叫人大开眼界。
网络文章和推特既简便又有实时性。可以匿名而轻易地发出讯息,也可以立即获得回应。对于干谯特定对象一顿后逃之夭夭,再没比这更好用的工具了。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完全自由,没人会去追究责任。一如在公共厕所墙上的涂鸦,除了没品之外,更充满了恶意。杰克的登场,正是在这个恶意火药库点火的后果。
“杰克乃吾人是也。”
“老子才是杰克本尊!”
“我还不过瘾!死的人还不够多吧!在那之前,那些白痴刑警会逮到我吗?”
“开膛手杰克的留言。希望自己被杀的卖淫女郎,请在这个讨论区留下姓名和地址后,电汇二百万圆到以下账户……”
“下一名犠牲者是住在葛饰区立石〇〇的高桥京子(二五)。”
“给光冈中学教师胜木郁美,把肚子洗干净等着吧!”
“被切腹的女人们都是街娼。俺就是被她们染病才复仇的!”
“两人的尸体已经仔细料理并混进食材里了。我是开膛手杰克外食连锁店《仙度瑞拉》的员工。”
“本人知道开膛手杰克的真面目。是在千叶县浦安市猫实二丁目的《马〇克》上班的一个叫柳田的男人……”
不能放着自称杰克的人以及指名凶手的人不管,计算机犯罪对策课针对有嫌疑的文章追查到IP地址并锁定该住所,但并未要那些人到案说明,实在是人数太多了!
对捜査本部的恶搞从未停止。这次一如预期,增加了小包,一打开,很多都放了声明文和肉片,当然要送去鉴定,但都是动物的肉片;可光是这样就要耗去相当多的人力和时间,捜査本部很快就陷入无法运作的窘境了。
第二章 焦躁 第三节
“本厅的捜查支持分析中心完成了罪犯侧写的追加修正。”犬养出话引诱,果然古手川把脸凑近来。
“结果如何?”
“‘年龄为二十岁后半到四十岁前半的男性。在东京近郊有自己的办公场所,一个人住。善于自我抑制,目的意识高,很会社交。’”
“……就这样?”
“就这样。”
古手川和也扫兴地说,犬养隼人也是。最初提示出来的罪犯侧写几乎乏善可陈,现多了一条人命,于是多了这么一点点侧写数据,其实是意料中事。当有效的调查资料搜集齐全时,恐怕已经死尸累累了。
“最后那个‘很会社交’,有什么证据?”
“目前还找不到六乡由美香或半崎桐子从事卖淫工作的证据,所以说,凶手既然能够接近被害者,肯定要有相当程度的社交能力才行……大概是这个理由吧!”
“切!”怎么听都不像是理解的口气,倒更像正好相反。
“不爽?”
“没什么爽不爽,我担心的是,这么一来就更棘手了啊,那样的罪犯侧写。”
警视厅为居中协调而设置的这处中心,古手川嘲笑那中心似地说。
“以前,我说过我负责追査过连续杀人魔吧!那时候也有罪犯侧写,可结果凶手和罪犯侧写的推论根本完全不一样!”
“是经验法则而来的不信任感?”
“那时我老板就说了,罪犯侧写说穿了就是统计学。”
“的确如此。”
“所以说,如果样本数据不够多,可信度就不高了啊!英美两国从以前就累积了相当多资料就不必说,在日本,残暴的犯罪资料还很少。从那么少量的数据得到的推论,精确度不可能高的不是吗?再说之前世田谷的灭门惨案,那罪犯侧写不也很瞎吗?”
犬养隼人稍感兴趣地听着。近来的警官似乎在警察学校受到彻底的教育养成,大都百分百信赖科学调查。科学调查是为了牵制调查方针过于偏重嫌犯的自白,所以并非坏事,但要是过头了而变成偏重科学调查,那也不行。科学调查日新月异,目前可以信赖到什么程度,的确是个问题。
重点是如何平衡。犬养心想。一面重视科学调査,在未尽其力的地方就以捜查员的观察力来填补。此观察力仅能在犯罪现场培养。科学调査一面倒的结果而产生冤案,追根究底,还是暴露出现场的捜査员与检查官的观察力不足了。
这一点,这个叫古手川的男人虽然很年轻,但深知平衡的重要性。虽然不是什么金科玉律,但有此素养,就能在一堆乌合之众的刑警中脱颖而出了。
“差不多都是那个样子啦!那样的犯人描述,光在首都圈就有好几万人了吧!”
“只会按规矩来的指挥官,这下就会采取人海战术做地毯式捜索了!”
然后,像无头苍蝇般瞎忙一场,白白搞得搜查本部人仰马翻,结果依旧让真正的凶手跑了—这是闯进迷宫的典型模式。
看来古手川还没学会如何不动声色,他对地毯式捜索的厌恶之情完全写在脸上。
“古手川,你知道像我们这种底下的小卒可以在现场自由发挥的方法吗?”
“拿出实际绩效来是吗?”
“答对了!也不知幸或不幸,我的拘捕率还不差。所以只要基础打得稳,稍微现一下,上面是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多多少少啦!”
古手川和也突然噗嗤笑出来。
“我说了什么可笑的事了吗?”
“不是啦……为什么和我搭档的人,都是爱现的人呢?”
“你不喜欢这种搭档?”
“呃,犬养隼人兄,我话先说在前头喔!我也是那一型的,而且还是失控型!所以还要请犬养老大哥帮忙踩踩煞车。”
“那可不敢当!”犬养隼人撇清似地说。
“真不好意思,我并不想和你携手合作!因为这次的凶手到底不是普通人,对付这样的家伙,不适合一板一眼照规矩来。你想油门踩到底时,要是我想踩煞车,那怎么也追不到凶手。失控就失控吧!只是,我可不帮你擦屁股喔!”
此话一出,古手川却哈哈笑个不停。
“好啊!就不要帮我擦屁股!要是我暴冲错方向了,就拦我一下啰!言归正传,犬养隼人兄,刚刚那个罪犯侧写,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
“总觉得不搭啊!善于自我抑制又目的意识很高,重点是有计划性这件事吧!这些……嗯,不合吧!搭不起来不是吗?”
啊,注意到这点了吗?——犬养再次对古手川另眼相看。他的直觉似乎也在常人之上。
“我懂你意思!所谓有计划性,一般认为是谨小慎微的人。但这,次的事件是剧场型犯罪。你不认为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会去演出剧场型犯罪,对吧?”
“啊,对对对!难道犬养兄知道原因吗?”
“没,我也不知道原因,所以很干!”
这点,罪犯侧写报告还没出炉前就注意到了。计划性犯罪的话,为达目的,务必事先尽可能排除不确定因素,但剧场型犯罪的话,不仅犯人和警察,还要把观众拉进来。亦即,大众媒体与一般大众为案情加温的结果,整体犯罪布局很可能完全走样。这两个大矛盾,让犬养一直困惑不已。
“呃,这也是从我老板那里现学现卖的,有个拆穿魔术机关的方法喔!”
“拆穿魔术机关的方法?是什么?”
“魔术师让大家全神贯注在右手时,他的左手就在悄悄做准备工作。所以当右手做出华丽的大动作时,只要反看左手,就知道其中的机关了……话是这么说的。”
原来如此,了解言下之意了。
“换句话说,凶手让大家看剧场型犯罪,其实是想隐瞒些什么!?”
“对对对,就是你说的那样,好强喔!犬养兄!我想的你都能正确地说出来呢!”
“我想见一下你老板!”
“以我的立场的话,想见就见啊!但我觉得还是不见的好!第一印象很差!”
“那么,第二印象就会很棒啰?”
“第二印象,更差!”
虽然说得沮丧,但古手川的口气听来总有亲切感。犬养思考了一下,这口气就和儿子对老爸说话时一模一样呢!
“无论如何,注意魔术师的左手这一点我是赞成的。那么,我们快去看那只左手吧!”
“去哪看?”
“六乡由美香和半崎桐子的家。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搞不好那就是魔术师想隐藏的左手也说不定。”
江户川区中葛西四丁目。两人一到场,见六乡家的大门上还贴着“忌中”白纸。
“由美香之后,好像又有别的女孩子犠牲了…”
六乡武则比第一次见到时更老了。两餐白发苍苍,看上去宛如一口气老了十岁。
“即使这样,还是连个凶手的影子都没找到是吗?”
老人家的措辞相当克制了,但还是忍不住发泄出对警察的不信任和愤慨。此时才要撇清责任也没用,而且也不打算这么做。此时只能低头致意而已。犬养深深一鞠躬,古手川也在后面跟着鞠躬。
“我今天是为了拿线索来的。为了防止再出现受害者,请您配合、”
“再出现受害者?你的意思是说,还、还会再出人命?”
“研究过杀害您女儿的凶手后,这个可能性很高。”
“可是,关于由美香的事,我差不多都说了啊!”
“不,其实那时候您说的话里,有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那个时候,伯母说‘好不容易你才又回到社会工作’是吧?”
“嗯。”
“然后,您说由美香小姐体弱多病,所以没有什么称得上朋友的人。事实上,您女儿房里的通讯簿里也只有十四个人。”
“没错。”
“难不成由美香小姐是长期住院?”
“是啊!由美香开始工作后就一直病着,有两年时间都在住院。”
“是什么病呢?”
“猛爆性肝炎。刚开始以为是感冒,但一直好不了,检查后被诊断为猛爆性肝炎,就马上住院了。听说这个病会常常引发意识混乱,死亡率也很高,所以我们由美香很可怜。”
“但是,出院了。”
“是啊!多亏医师仁心仁术,帮我们做了肝脏移植。”
“您遗记得主刀医师和其他人员吗?”
“帮我们动手术的是惠帝医院的筑波医师。”
“进行移植手术的话,不是也会有其他人员吗?例如器官移植协调师之类的。”
“器官移植协调师……啊,对了!有这个人,我记得是一个姓高野的小姐。”
“您知道她的连络方式吗?”
“我应该有她的名片才对……请等一下。”
武则进去房间找了一会,但空手回来。
“很抱歉!不知道塞哪去了……手术后,为了术后追踪报告,倒是和筑波医师见过几次,但器官移植协调师,只有在动手术那时才见一次面而已。”
“这就可以了。如果找到那名片的话,请通知我一声。”
犬养隼人道谢后便离开六乡家。古手川马上追问。
“那就是你说的魔术师的左手?”
“嗯,没错。去看半崎桐子的司法解剖时,光崎教授就说了,肩甲骨下方到侧胸部有缝合线。半崎桐子和六乡由美香一样,过去都动过手术。”
会注意到这点,是因为自己的女儿也面临必须动手术的状况,但犬养没说出口。
“所以跟手术有关啰?但是,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呢?”
“还不晓得。走吧!接下来去半崎桐子的家。”
两人接着朝熊谷市前去。从高速公路交流道下,南下中山道十七号线,一过久下桥就是半崎家了。和六乡家一样,这里的大门上也贴着“忌中”白纸。这一带是新的住宅区,可以听到从巷弄间传来小朋友们的声音,虽然很热闹,但半崎家却静悄悄。
“这里我很熟。”这次由古手川走在前面。
来接待的是母亲。看起来更憔悴了,而且眼睛四周有着暗沉的黑眼圈。这是犬养看过多次的被害者家属特有的脸。哭泣与悲伤都会消耗体力。哀恸了好一阵子,自然会有如此消瘦的面容。
“我们想请教您女儿的病情。桐子小姐是不是生过什么重病?”
“我女儿得过肺炎。”
“肺炎啊?”
“被诊断出细菌性肺炎……原本应该是吃药就会好的病,但她太忙着工作导致延误就医,差点要了她的命!”
“动过手术了吗?”
“是的。在川越的黎名医院接受移植手术。很幸运地恢复健康,也可以回去工作,我才正要放下心来,就发生这样的事……”
“主刀医师的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