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鲇川医师……鲇川达志医师。”
“动移植手术的话,事前应该有器官移植协调师跟您们接触才对,您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
“移植协调师……?啊,请等一下,她有给我名片,我去拿。”
进去屋内的母亲马上拿了一张纸片过来:“就是这位。”
犬养隼人和古手川凑近看那张名片。
帝都大附属医院器官移植协调师高野千春
犬养隼人不由得叫出声。万万想不到会在此看到这家医院的名字。
“帝都大附属医院,不就是犬养兄的女儿正在住院的……”
“啊,的确是当局者迷啊!”
“高野。我记得六乡由美香的移植协调师也姓高野。一定是同一个人!”
“会不会是巧合?”
“是巧合的话,那我干脆不干刑警了!”
终于找到两起事件的共通点了。名片上的名字彷佛飘浮了上来。刑警的第六感透露,高野千春正是事件的突破口。
两人飞也似地离开半崎家。
到医院后,犬养隼人一报上名字,高野千春便会意地点点头。
“啊,是沙耶香小姐的事吧!嗯,我听真境名医师说了!”
“不,你搞错了!今天不是为沙耶香的事来,我是来调查案子的。”
一开始就气势受挫似地,犬养隼人说话支支吾吾。对方握有女儿的生杀大权,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而且,还是自己最不知如何应付的——女生。
即便如此,还是报上了两名被害者的名字,但千春回答得很干脆。
“六乡由美香和半崎桐子的确是我负责的。”
“经过媒体报导,你已经知道自己卷进这两人的事件中了吧!”犬养隼人进一步追问,千春对此仍是轻松地点头。
“既然知道,为什么你不通知我们?”
“因为电视上说,自称开膛手杰克的凶手,是随机挑选女性的……我没想过这两人之间有关连。”
犬养隼人窥视着千春的眼睛她现在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谎言呢?若对方是男性,他可以毫不费力地从眼球的转动、声音的高低、手势等来看穿谎言,但对方是女性的话,他的观察力和洞察力就都变得迟钝。虽然觉得泄气,但这点真的没辙。
“这两人的移植手术是什么时候进行的?”
“要査一下纪录才能确定,可我记得是今年的五月。”
“两人都是吗?”
“是同一天动手术的。”
“两人都是接受器官的人,也就是受赠者,而且两人的血型都是B型。若说这两人是同一天动手术的,那么捐赠者就是同一个人啰?”
“是的。”
“请告诉我那位捐赠者的连络方式。”
“不行。”千春立即拒绝。
“不行……这是在调査命案喔!捐赠者家属和这件事有关的可能性相当大。”
“再怎么说都只是可能性而已。我们对病患有保密义务,不能轻易将个人资料提供出去。组织移植协调师的理念中也是强调这一点。”
“如果你说的是个人资料保护法,那这个案子适用例外规定。第二十三条第一项之四,对于国家之机关为达成法令所订定之事务,有协力之必要时……”
“那么请循正规手续来索取资料。不能凭我个人独断,就将病患的详细资料曝光。”
是特别忠于职业伦理?又或者是有什么不得不隠匿捐赠者数据的特殊理由呢?——从千春的表情无法窥知。
看不下去的古手川走到两人中间:“你是不是隐瞒着什么?”
对这单刀直入的措辞,千春怒目相视。
“我只是说明希望你们依照手续办理而已。”
“你说你看过电视了啊!所以你应该知道这和那些个窃盗案是不同的才对!”
“我又不是刑警。”
“这不是普通案件。你负责的病患被杀,而且内脏还被掏个精光。你负责的病患不会只有这两个人吧!说不定还会出现其他被害者,这样你还能这么平心静气吗?”
“我并没有隐瞒什么。”
千春后退,但古手川往前进逼。
“保密义务是吗?这话常听。不过,人命关天时,就没什么守不守密的了。你们会这么说多半是出于推卸责任,是不想之后被追究责任才这么说的!”
“你这话太失礼了!”可以觉察出千春的表情不对劲了。
古手川和也不光是在扮演一个粗暴的刑警,他还故意挑衅千春,是想引她说出隐瞒的事实。手法虽然有点老套,但对高举职业伦理的那帮人是有一定效果的。就这点来看,古手川的演技还算不赖。
无论如何,都是古手川在试探对方的本事吧?要是快越界了,在那之前再出手制止也还来得及。
“失礼吗?这要看情况定夺吧!我倒是觉得,你将那些明明只要把数据提供给警察,就有机会保住性命的人曝晒在危险之中,才叫做失礼呢!”
“我只是跟你说,这件事和捐赠者或受赠者都没有关系。”
千春的语调突然拔尖起来。
“活体移植和生命的授受是同样意义的。你可想过捐出自己生命的人,以及除了接受别无他法的人,他们的心情吗?!有捐赠者家属在手术后懊悔而受尽折磨,也有受赠者终其一生都怀着罪恶感。要是公开他们的资料,让双方得知彼此的来历,就会引发不必要的争端。而对于今后打算捐赠的人,以及登记要成为受赠者的病患而言,都会让他们产生犹豫。”
“即使这样,也比杀人要好!”
古手川和也一下把脸凑向前。
“你说的都是些感情用事的话。而且,你自己本身也根本不了解别人的感受。不就是场面话罢了!”
“场面话?”
“人在说场面话时,不是为了明哲保身,就是有所隠瞒。你如果不是为了明哲保身,那就一定是隐瞒什么了。到底是什么?”
剎时,千春惊恐万分。
古手川和也也暂停步步进逼,一副等待她开口的样子。
然而,千春只是用严峻的眼神回瞪古手川,一句话也不说。
“就到此为止吧!”静观情势发展的犬养隼人,此时插话进来。
“看来你是个比一般人更坚守伦理观的人。对这样的人只能用正攻法来沟通了。高野小姐,那么请让我们提出正式的调查关系事项照会书。”
“这件事我抗议!”
“这是你的自由。不过,要是进行调查时,你或是医院这边企图隐匿犯罪相关重要文件的话,你这个抗议就有可能变成自找麻烦了。这点请你考虑清楚。”
犬养隼人一鞠躬,千春看都不看两人,径朝走廊走去,消失在尽头了。
呼!古手川吐了一口大气。
“全力演出,辛苦了!”
“犬养兄,你退缩了!”
“我说了啊!我拿手的是那些男混混。”
“那女的,完全是在隐瞒啊!”
“唉!也还不知道那是和她自己有关的事,或者是和别人有关的事。”
“如果是别人的话,就是捐赠者,可能就是捐赠者家属!”
“唉!她自己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家属中有人在移植手术后懊悔而受尽折磨啊!那样的家属,就算对移植后的器官放不下也不奇怪。”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为了拿回被移植的器官而剖开尸体吗?”
“没什么不可能的!爱的反面就是恨啊!”
“不过,照刚刚说的那样,提出照会书后,也未必会立即得到回复喔!要是又变出什么大道理来该怎么办?”
“如果这条线对了的话,迟早犯行应该会停止才对。一旦知道握着机关的左手被盯住了,魔术师就无法轻易进行下一个动作。这段期间,我们监视着高野千春的行动就行了。”
古手川和也理解地点头。犬养也觉得至此这案件应该接近尾声了吧!不料,这是个大误判。


第二章 焦躁 第四节
“帝都电视台来申请采访了。”接到采访申请,鹤崎当下狐疑事有蹊跷。
一直以来,电视台对被冠上《平成杰克事件》的这起命案及其凄惨的内容保持高度兴趣,却不见对捜査本部的批评或揶揄。而且,值此时机提出采访申请,虽然是针对侦办案件,并且形式上的意味浓厚,可问题是,这项申请并未透过公关,而是直接向鹤崎本人提出。
帝都电视台新闻部,正是杰克选择发表声明的地方。凭这点即知,采访的目的绝非单纯为了确认调査进展而已。
鹤崎的条件够,因此决定接受采访。反正要是有对这边不利的内容,当场回绝即可。
在接待室等候的是二人组。职衔分别是新闻部的制作人及导播,应该是节目的负责人吧!“敝姓住田。百忙中劳您拨冗前来,真的很抱歉。”
一见便知这个叫住田的男人是个狠角色。看似表面行礼如仪但私下狡诈。职场生涯一路走来,鹤崎虽无犯罪现场经验,倒是看人的眼力很准。是敌是友?以及有能无能?能一眼看穿的这个本事,正是他处世的秘诀。
“就单刀直入地说吧!今天请您过来,我们是希望就侦查案件方面,能够与警方进行合作调査。”
“合作调査?”
“平成杰克寄声明文到帝都电视台来。就这点,我们分析杰克正在策画剧场型犯罪。不知鹤崎警视㊟的见解如何?”
“大致没错吧!”鹤崎回答得很慎重。面对媒体人,宜尽量避免任何口头约定。
“杰克打算自己写剧本自己演出。如果您了解这点的话,从新闻的必要性来看,我们认为不得不公开那家伙的声明书,这点我们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觉得不好意思?!别笑死人了!
鹤崎在内心冷笑。杰克的犯罪声明一播出去后,听说“午安!Japan”的收视率飙高了十个百分点。哪里是不好意思,雀跃欣喜才是真心话吧!
“被害者都是非常年轻的女性,所以我们收到观众寄来了好多电子邮件,内容无非惊恐和气愤。另外,到底调查进展得如何?凶手的目标又是什么?这些痛骂声我们也都接受了。”
嗯,这是在讽刺吗?
“虽然还没能掌握详细情形,但调査行动正逐步进行着,请勿担心。”
“那是当然。我们完全信任警视应。只不过……”
“只不过?”
“我们认为目前情势似乎杰克占上风。就杰克单方面在开牌,而我们只有看的份而已。我们新闻这边也觉得很委曲。”
“……有话请直说吧!”
“我们想说的是,杰克自导自演的这出戏,能不能由我们来写。”
冷不防,鹤崎挨了一记奇袭。这男的,到底在说什么啊?
“所谓广播电视台,原本就是发出消息的地方。这个功能没道理不用啊!您不认为吗?”
终于了解住田想说的了。
“也就是说,透过大众媒体,由搜查本部这边主动对杰克出招。是这个意思吗?”
“都把那些东西寄过来了,所以杰克应该也逐一掌握着‘午安!JAPAN’及观众的反应才对。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所谓愉快犯㊟、智能犯这帮人早就习惯刺激我们了,但他们还不习惯被刺激。”
鹤崎沉吟着住田的话。将这出剧场型犯罪反被动为主动,的确是一个崭新的点子。不习惯被刺激这点也没错,若是换成我方来挑衅,说不定他就会慌张或恼怒而犯下失误。不论再怎么冷静的人,不,正因为是冷静的人,在失去冷静时就容易失败。
问题在于反弹回来的风险会到什么程度。若因为刺激杰克导致调查乱了方寸而延迟破案的话,所有责任就会算到自己头上。要是那样就免谈。如果会伤及自己的职业生涯,倒宁愿让一个、两个案件破不了算了。
不过,这可是从神奈川县警荣调到警视厅的第一个、而且也是集世人目光焦点的重大案件。如果能够漂亮地破案,通往警视正、还有更上一层警视长的大道,就无疑为我而开了。
警视厅刑事部捜査一课中,除了鹤崎以外,还有十二名指挥官。但在这之上的宝座是人人抢破头的。简单说,就是十三个人抢一张椅子。而且,才刚刚到任的鹤崎更别说了,在这场赛跑中,他根本就比别人更晚起步而看着其他十二个人的背影追着跑。这正是一口气将别人甩在后头的大好机会。
鹤崎天生就不是个低调的人,面对镜头也颇有自信,而且今天还从麻生班长那儿得到具有价值的情报——于找到六乡由美香和半崎桐子的共通点了。这就如同得知对方尚未亮出的牌一样,更容易预测对方的反应与出手方式,成功机率当然要比失败高得多了。
“我了解你们的想法了。不过,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没任何好处。我们只是一心一意想为调査出力……不过,以目前杰克指定帝都电视的状况下,我认为警方这边发出的消息也要限定由帝都电视,而且是‘午安!JAPAN’来播出才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重点就是要独家新闻?
警察和杰克的热线。被好奇心塞爆脑袋的视听大众的确会紧盯着‘午安!JAPAN’,那么收视率就会比目前更高了,而且,这事不会跟鹤崎扯上关系。
好处多多,坏处很少。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不过,不能无条件接受。依对方刚刚所提,对我这边是有利的。既然有利,白白不用就不是来交涉了。
“诚如你说的,这的确是很有意义的提案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有条件。”
此话一出,住田和另一个人面面相顾。怎么就没想到会被鹤崎提出条件呢!
“什么条件?”
“首先,不能直播而是预录。因为我们得观察播出后的反应再来做必要的对应。”
其实是别有居心。是不想在镜头和麦克风前露出紧张的声音和表情。预录的话就能够拍到满意为止。
“第二,预录基本上是采由警视厅发出声明的形式。万一有必要回答问题的话,也必须事先让我检查那些问题才行。这是为了避免问题的内容会将秘密泄露出去。”
要是被问到迫在眉睫的问题,哪受得了自己慌了手脚的蠢样被公诸于世。唯有主导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有上电视的意义啊!
“最后,就由我一人代表警视厅上电视。从杰克的立场来看,以我个人为假想敌比较能吐露真心,而以负责人的立场来看,也是由我来出面迎战吧!”
利益当然要一人独享。万一发生不利的事,只要拉捜査本部的哪个倒霉鬼进来就能分摊责任了。自己不但有这么做的立场,也有这么做的资格。以自己为首的警察人员绝不容许失败,警察人员丧失威信,即形同警察机关丧失威信。因此,绝对要避免自己的权威遭到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