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换钱却没预约住宿啊。”尚美姐苦笑着这么说。
厢型车行驶在勉强算是有铺设的路上。一进入市镇,就可以看到东加小孩在玩。奇怪的是,他们都不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会发生突变呢?
厢型车减速了。
“马里耶,你看外面的树。”
我从敞开的车窗向外看。斜前方有一棵树叶茂密的大树。这棵树有什么特别吗?
“仔细看,那不是树叶。”
我定睛细看:“蝙蝠!”
看起来像是叶子的,原来是几千几百只蝙蝠。一知道是蝙蝠,顿时就觉得看起来挺恶心的。
“可罗瓦伊村的蝙蝠。这样东加塔布岛的观光景点我们就差不多全逛完了。这个岛很小吧!差不多该回闹区去了吧?”
尚美姐说完,便开始加速。车窗吹进来的风好舒服,我默默地望着窗外的风景。虽然说是往闹区走,风景却一直都一样。
途中,我发现了一件事。
“尚美姐,这个国家的教会怎么这么多?”
因为每走一小段路,就会在市镇中看到小小的教会。
“因为,百分之九十九的东加人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啊。虽然各有各的派别,可是这个国家的人都相信天上有神。”
神。我把手轻轻放在侧背包上。
建筑物慢慢地越来越多了。可是,几乎看不到两层楼以上的建筑。再前面一点有一大片杂草丛生的空地。正在那里踢足球的人是日本人吗?
“你知道国际志工队吗?”尚美姐说。
“我的高中老师就是参加那个来到这个国家的。”
“哦,姓什么?”
“松元老师。”
“原来你是小里的学生啊?我还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在淡季单独跑来旅行是有什么苦衷呢,这样我就放心了。”
原来我害别人担心了。糟糕,不能流露出这种气息。
右前方出现了有东方氛围的建筑物。左侧则是一个竖立了石像的广场。
“右手边是东加大教堂。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吧!左边是王陵。”
正当尚美姐为我说明时,车子开进了两侧商店林立的大路。
“这里算是最热闹的地方了吧?银行、邮局、超市……和刚才那些村子比,商店多了很多,不过这样就是首都,你不觉得很夸张吗?”
我的确这么觉得。我的老家连地方城镇都算不上,都还比这里更像城市。明明是首都,却洋溢着悠间的气氛。也看不到游乐中心之类的娱乐设施,那东加人的假日都在做些什么呢?
厢型车经过市场前方,从主耍大路往里面开了一小段,就看到挂着Naomi's Guest House招牌,带有殖民风格的奶油色两层楼建筑。
长长的一天正要结束。
我在柜台后面尚美姐的房间内享用了东加料理。
蒸芋头、揶奶炖芋头叶丑牛肉、木瓜。因为有新鲜感,所以觉得蛮好吃的,但要是每天吃可能不太行。尚美姐为什么会在东加开民宿呢?我很想问她,可是我又不愿意她同样问起我来这里的原因。
出了房间,结算住宿费和导游费。我把钱包分成两个,好的那个放一天要用的,其馀的就收在破破的钱包里。举旅的时候裕太就是这么做的。
早上看到的那对同房的母女进来了。
无袖连身洋装、宽缘帽加太阳眼镜,当妈妈的一身南国渡假风时尚,孩子却是灰灰黑黑、皱巴巴的T恤和短裤。她正在吃袋装零食。
东尼也跟她们一起。
“啊,你们回来啦。阿塔塔如何?”尚美姐招呼她们。
“还好啦。总算有渡假的感觉了。”
当妈妈的以关西腔回答之后,看看我。
“半夜来的人?”
“对呀,马里耶。”
我微微点头示意。
“你好,马里耶。我是杏子,杏眼桃腮的杏。这孩子是花恋,蝶恋花的五岁小女孩。我们母女正在渡假。很优雅吧?”
她的自我介绍活像流动艺人。杏子看起来是很优雅没错啦……我看看花恋。她正蹲在地上,把沾了盐的手在T恤正中央抹了几下后,去摸赤脚的右脚脚背上的小伤口。
“花恋妹妹受伤了。”
“因为她来到这里后就一直是打赤脚呀。没事、没事,睡前妈妈有帮你帖OK绷对吧,花恋。”
花恋小小点了点头。
“尚美姐,我明天想去离岛那边看看。”
“离岛,瓦瓦乌?”
“不是,我想先去哈派。”
“马里耶也是呢。太好了,杏子的英语很好,你想去什么地方,可以请她带你去呀?”
尚美姐对我说。可以的话,我希望单独一个人去哈派。我就是希望不要有任何日本人,靠自己个人的力量到我想去的地方。也许找遍全世界也没有那种地方吧。
“请多指教。”我向杏子行礼。
“别这么拘谨啦!”
杏子大笑着这么说,花恋拿又油又葬的手去揉困倦的眼睛。
我、杏子、花恋、东尼四个人从民宿搭计乘车出发了。我坐前座,一回头,杏子和东尼手挽着手坐着。
“马里耶干么穿那么多?”
身穿小可爱加短裤的杏子毫不客气地问。说多,也只不过是薄长袖衬衫和及膝的牛仔 裤而已。
“因为我不想晒黑。”
我冷冷地回答,杏子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然后开始和东尼低声说起话来。她的发音很漂亮,我不禁佩服起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花恋还穿着昨天那件T恤,默默地望着窗外。
“这里虽然什么都没有,可是却也还没小到会碰巧遇到认识的人啊。”
杏子以日语这样低声说时,我们到机场了。
这个机场感觉就是用在椰子林正中央砍掉最少限度的椰子树盖起来的。半夜抵达这里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们去办登机手续。
我听成他们叫我站到秤上面去,是我英语太差吗?
“马里耶,站上去。”
在旁边窗口办完手续的杏子对我说。
“我人上去吗?不是包包?”
“他们说是要看体重决定位子。真叫人不敢相佶,是不是?”
杏子对位子和东尼不在一起感到不满。我站到秤上。和行李一样,显示了重量。负责测最的东加人在小纸条上写了座位号码,递给我。我坐东尼旁边。我和杏子体型明明差不多,为什么会这样呢?
可是,这种随兴作风还算小儿科。
我们从一个根本就像一般逃生出口似的国内线登机门出来,便看到一架小小的螺旋桨飞机。和到的时候一样,用走的走过去。
我心想今天也是好天气,眺望椰子林上的蓝天。
“妈妈,这架飞机好像会掉下来。”
花恋妹妹头一次说话了。而她说的竟然是这个?——我边想边往飞机一看,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东西。杏子也看箸同一个地方。
“真的耶。马里耶,你看。封箱胶带耶。”
“嗯……”
眼前的飞机机翼根部,缠了好几圈的封箱胶带。这到底是在修什么呢?真的没关系吗?可是,体重看起来是我的两、三倍的东加人,都不以为意地上了飞机。
刻意向东尼撒娇的杏子要我跟她换了座位,牵着花恋的手上了飞机。
东加大致分成四区。
面积最大的首都所在地,东加塔布岛,是一座珊瑚礁岛,最高的地点是海拔三十公尺的山丘。着名的观光地点就是尚美姐带我去的那些地方。
第二大岛是瓦瓦乌岛。以游艇港闻名,有别于东加塔布岛,深具南国岛屿风情。这里有渡假饭店,也可以赏鲸。
哈派群岛位于这两座岛的中间地带。小岛零星散布。而且值得庆幸的是,几乎没有因观光而过度开发。
最后是埃瓦岛。这是一座火山岛,就在东加塔布岛附近。虽然有山林健走行程,但也没有什么观光开发。
我为了将来有一天要去,做了这些调査,可是也许我更应该多念一点英文才对。
我轻轻把手放在侧背包上。
从窗户往下看,无数个珊瑚礁形成的小岛飘浮在深蓝色的海上。好像短剧里会出现的无人岛。脱落了一小块的封箱胶带啪塔啪塔地迎风拍打着。
假如没有这块封箱胶带,就真的是美极了。
花恋吃着昨晚那袋零食。要是我妈看到小孩子在外人面前没规没矩地吃这种东西,一定会大摇其头。花恋开始用她沾了盐的手去弄贴在脚背上的维尼图案OK绷。后面传来杏子的大笑声。
母女一起渡假,开心的只有母亲而已。
因为我们公立高中只有户外游泳池,所以进了游泳社的我在高一秋天也加入美术社。因为我很会画画。高一的社员只有两个:我和滨野雪绘。
认真又文静的她明明和我同班,却从来没交谈过。她长得人如其名,雪白又有灵性,是我的菜,但当我怀着一丝期待向她说“请多指教”,她却冷冷回我“画是一个人画的”。
这家伙是怎样了——我很不爽,却发现她画的画和她的外表截然不同,结果还是对她很好奇。她的画说好听点,是强劲有爆发力。说难听点,是粗枝大叶不顾细节。我猜会不会这才是她真正的个性?我找了很多话跟她聊,但她每次都冷冷闪避。不过她不是只有躲我而已。
她之所以和别人保持距离,是因为她左臂上的烧伤。
那时候我还没看过,但班上每个人都知道,她身上有烧伤的伤疤,所以夏天也穿着订制的长袖制服,也可以免上游泳课。她是在震灾中烧伤的,要是敢取笑她,她的大学教授母亲就会赶到学校来。
因为她享有特别待遇,同性一定觉得她高人一等而不是滋味吧。高二那年六月,制服换季后几天,同班的三个女生说有事想跟她讨论什么的,把她叫到游泳池,把穿着制服的她推进去。
我因为社团活动也去了游泳池,一去就看到那群女生用手机在拍。看到我,她们一点罪恶感也没有,还叫着“裕太也来看啊”,兴灾乐祸地指着呆站在游泳池里的她。
我把她们的手机全部抢过来,扔进游泳池里。留下哀嚎得好像世界末日的那群女生,我把雪绘从游泳池里拉出来,带到美术社的社团教室。
把她拉出游泳池时,制服的袖子拉到手肘,露出了她左臂上烧伤的伤痕。看起来比想象的还痛,不小心看到的我虽然觉得过意不去,却没有转移视线。
在社团教室里换好体育服的她没有哭,还向我道谢。
“要不要向老师报告?”
“不要。家里知道会很麻烦,千万不要。”
“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你都帮我把她们的手机扔到水里了。”
那是我头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从此我们就慢慢开始会交谈,快到圣诞节的时候,我们的交情已经好到说要两个人来交换礼物了。我说我想要她亲手织的围巾,她说“要这么费事的东西喔?”明显一脸不悦但还是答应了,然后说她希望我画画送她。
“裕太的画很纤细,我很喜欢。”
这对男人来说实在高兴不起来,可是我觉得画画送她是很酷的圣诞礼物,就当场答应了。我想依她的名字画一幅雪的画应该不错。搞不好有机会赚到一个吻。
可是,她接着连画的主题都指定了。
“乐园。我要南国小岛的画。绝对不会下雪的地方。”
她是看透了我的想法,才抢在前头说的吗?没关系,南国小鸟的画一样机会。毕竟是“乐园”嘛。
接下来我花了半个月画画。我找了南国小岛的照片,本来想照着画,可是这是要送她的礼物,我不想透过别人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来画。最重要的是海。然后是天空。重点是蓝色。这当中遇到了她的生日,可是她说不需要生日礼物,我就把全副心力都放在那张五号画布上。
然后结业典礼,接着就是圣诞夜。
“没有多大嘛。”
她接过包装起来的画,表情显得有点失望。
“不会啦,我花的时间不会比大的少哦。”
我边说边把织眼虽松却足足绕上三圈还有剩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她便小心将包装纸拆开。看到了画,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盯着看。这段期间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开始坐立难安时,听到她低声说“好想到这里去哦”,然后她含着泪对我说“谢谢”。
别人问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她交往的,我都说是这一天。
我到处找名摄影家拍的南国小岛摄影集,想看看有没有一个和画一样的地方,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我死心了,认为一个幻想的地方是不可能实际存在的。可是——
学期未最后一堂家政课时,教我们的松元老师让我们看她在国际志工队服务时拍的录影带。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老师去过这些地方,也才知道有东加王国这个国家。我还以为在非洲,结果实在太平洋正中央的小岛国。
影片中播出高中上课的情景之后,便接着出现个子好大的女生们穿着民族服装配合夏威夷风情的音乐跳舞的影片。影片接着切换到教会、市场。我呆呆地看着,转眼看到她,她正紧盯着银幕。
松元老师将录影机暂停。
“刚才那些,是我曾经服务过的东加塔布鸟,首都努瓜娄发的所在地。接下来是我的珍藏影片,我本来不想给任何人看的,不过你们这一年来都很乖,所以特别给你们看。是我寄宿的哈派群岛的影片。”
画面上出现的是,碧海、白沙滩……这是,
“当太阳在这里入海的那一瞬间,地面——”
我和她的视线同时对上。她的嘴巴轻轻动了一下。
乐·园。简直就像我画的画直接被播出来一样。
HA'APAI ISLANDS / LIFUKA AND FOA
如果说东加塔布岛的机场是体育馆,那哈派群岛利富卡岛的机场就是体育馆的仓库。 我们搭计程车前往岛的中心。计程车的车身上写着“甲子园驾训班”,看到这意想不到的日本中古车让人有点开心。杏子也很高兴的说:“我的朋友就是去这里学的呢。”
右手边是白沙滩,左手边散见着一些小村庄。
“这地方真的什么都没有耶。还是应该去瓦瓦乌才对。”
本来还兴高采烈的杏子,在看多了同样的景色之后,就开始抱怨了。东尼不知道在开心什么,一直笑眯眯的。
计程车司机是个东加大叔,用英语夹杂东加语跟我说话。东加语的发音是罗马拼音,大叔的英语也是罗马拼音,很容易懂。文法乱七八糟的程度也和我不相上下,所以我和他说起话来很自在。
大叔教了我几句简单的东加语。“siapani”是“日本人”、“Alu ki fe?”是“要去哪里?”等等的。
我们经过了一个让人觉得“这里真的可以叫作闹区吗?”的地方后不久,到达了安杰拉民宿。
进可大门就有一个小柜台,一个东加女孩坐在那里。杏子和东尼边叽叽喳喳地以英语交谈,边办手续。我和花恋妹妹一起坐在长椅上等,一会儿杏子就拿着一把钥匙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