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篮球竞技小说推荐上一章:间谍故事
  • 篮球竞技小说推荐下一章:绝唱
“对,”她说,“我确定。”
“我们帮上忙了吗?爷爷帮上忙了吗?”
“要是缺了你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可能成功。告诉他,他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告诉他我很感谢他。”
“我会让他知道的,”又是一声带鼻音的吸气声,“你认为还有和他一样的怪物吗?”
假如这时霍莉刚从得克萨斯州回来,她一定会说没有,但现在她不敢确定了。一是个独特的数字,但有了两个,你也许就会发现规律。她停顿片刻,说出她并不完全相信的答案……她真希望自己能相信这个答案。老人监视了这个怪物许多年,长达几十年,他有资格怀着胜利的心情离开人世。
“我认为没有了。”
“太好了,”布拉德说,“太好了。上帝保佑你,霍莉。祝你圣诞快乐。”
考虑到他的处境,她没法祝他圣诞快乐,于是她只是说了声谢谢。
还有更多的怪物吗?
她没有搭电梯,而是走楼梯下楼。
2020年12月25日
1
圣诞节的早晨,霍莉穿着浴袍喝茶,和母亲在电话上聊了三十分钟。不过她以听为主,因为夏洛特又开始了她的消极攻击式抱怨(一个人过圣诞、膝盖疼、腰不好等等),其间穿插着各种各样的长吁短叹。最后霍莉觉得对得起良心,可以挂电话了,她对夏洛特说过几天就去看她,她们可以一起去探望亨利舅舅。她还对母亲说了爱她。
“霍莉,我也爱你。”她用一声长叹表明以下三点:这样的爱非常困难;祝女儿圣诞快乐;圣诞节这个节目终于结束了。
剩下的时间就快乐得多了。她和罗宾逊一家共度圣诞,乐于遵守他们家的传统。十点钟,他们吃了一顿早午餐,随后交换礼物。霍莉送给罗宾逊夫妻的是红酒和书籍的礼物券。至于他们的孩子,她很愿意多挥霍一点:芭芭拉得到了全天水疗(包括手脚指甲修剪),杰罗姆得到了无线耳机。
反过来,她不但收到了离她最近的12家AMC电影院的300美元礼券,还收到了一年的网飞会员。和许多狂热的电影迷一样,霍莉对网飞又爱又恨,在此之前一直不肯放弃抵抗。(她爱她的影碟,但坚定地认为电影应该在大银幕上看第一遍。)然而,她不得不承认网飞和其他流媒体平台有着强烈的诱惑力。那么多新片,而且同时上映!
通常来说,罗宾逊一家坚持性别中立和人人平等,但圣诞节下午总是会重演(就当是出于怀旧好了)二十世纪的性别角色。也就是说,女性做饭,男性看篮球比赛(偶尔来厨房吃一口这个尝一口那个)。到他们坐下吃同样传统的圣诞大餐时(火鸡及五花八门的配菜,还有两种甜点),外面开始下雪了。
“咱们能手拉手吗?”罗宾逊先生问。
当然。
“上帝啊,祝福我们即将因你的慷慨而享受的食物,感谢你赐给我们这个一起度过的节日,感谢你保佑我们的家人和朋友。阿门。”
“等一等,”塔尼娅·罗宾逊说,“还不够。上帝啊,谢谢你,没有让我两个美丽的孩子受到袭击者的严重伤害。要是他们没法和我们一起坐在这张餐桌前,我一定会心碎的。阿门。”
霍莉感觉到芭芭拉握紧了她的手,听见女孩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怪声。要是芭芭拉没有克制住,那很可能会是一声哭叫。
“现在大家都来说一说自己最感谢什么吧。”罗宾逊先生说。
桌边的人依次开口。轮到霍莉的时候,她说她最感谢能和罗宾逊一家在一起。
2
芭芭拉和霍莉想帮忙洗碗,但塔尼娅把她们赶出厨房,叫她们去“做点有圣诞气氛的事情”。
霍莉建议一起出去走走。也许走到山脚下,或者绕街区走一圈。“雪地里肯定很漂亮。”她说。
芭芭拉一万个赞成。罗宾逊夫人叫她们七点回来,因为到时候全家要一起看《圣诞颂歌》。霍莉希望是阿拉斯泰尔·西姆演的版本,她觉得只有那部值得一看。
外面不仅是漂亮而已,外面非常美。人行道上只有她们两个,皮靴嘎吱嘎吱地踩着两英寸厚的刚落下的粉雪,盘旋纷飞的光环包围着路灯和圣诞彩灯。霍莉伸出舌头去接雪花,芭芭拉有样学样,两人放声大笑。然而等她们走到山脚下,芭芭拉忽然转向她,表情严肃。
“好吧,”她说,“只有咱们俩了。霍莉,咱们为什么要出来?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样,”霍莉说,“我不担心杰罗姆。他挨了一下,但他没看见你见到的东西。”
芭芭拉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雪花在她的面颊上融化,因此霍莉不确定她有没有哭。哭出来也许是好事,流泪有治疗的作用。
“其实也没什么,”她最后说,“我是说他变形的样子。当时他的脑袋似乎变成了果冻,那个样子确实很可怕,打开了我认知世界的大门……你知道吗……”她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按住太阳穴,“这里面的大门?”
霍莉点点头。
“你明白的,大门外什么都有可能存在。”
“你既见了魔鬼,为何不见天使?”霍莉说。
“《圣经》里的?”
“这不重要。假如你见到的东西没有让你烦恼,那么你担心的是什么呢?”
“妈妈和爸爸有可能在办我们的葬礼!”芭芭拉脱口而出,“他们有可能单独坐在餐桌前!不是在吃火鸡和填料,他们根本不会有那个胃口,也许只是在吃午……午餐肉……”
霍莉放声大笑,她实在是控制不住。芭芭拉忍不住和她一起笑,雪在她的针织帽上越积越高。霍莉觉得她看上去非常年轻。她确实很年轻,但此刻她看上去像是只有十二岁,而不是明年就要去上布朗大学或普林斯顿大学的年轻女人。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芭芭拉抓住霍莉戴手套的双手,“就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点。”
是啊,霍莉心想,而你会遇到危险,都是因为你关心我。
她在大雪中拥抱她的朋友。“亲爱的,”她说,“咱们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3
芭芭拉踏上屋前的台阶。里面会有热可可和爆米花等待着她们,还会有斯克鲁奇感叹三个精灵在一夜之间彻底改变了他。但她们在外面还有最后一件小事要办,于是霍莉在越积越深的雪地里拉住了芭芭拉的胳膊。她在来罗宾逊家之前把一张名片装进了大衣口袋,因为芭芭拉有可能会需要它,名片上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芭芭拉接过名片,读出上面的名字。“卡尔·莫顿,他是谁?”
“我从得克萨斯州回来后去看的一位心理医生。我只见过他两次,也只需要那两次的时间去讲述我的经历。”
“你的什么经历?就像……”她没有说完,也不需要说完。
“回头我也许会告诉你们,你和杰罗姆两个人,但在圣诞节这天就算了。总之你记住,假如你需要找个人聊聊,他会听你说的。”她微笑道,“他听过我的经历,所以有可能会相信你的故事,他相信与否其实并不重要。说出来会对你有帮助,反正对我来说是这样。”
“卸掉心里的负担。”
“对。”
“他会告诉我父母吗?”
“绝对不会。”
“我会考虑的,”芭芭拉把名片放进衣袋,“谢谢你。”她拥抱霍莉。而霍莉,这个曾经无比恐惧身体接触的人,也抱住了芭芭拉。她们用力拥抱。
4
《圣诞颂歌》正是阿拉斯泰尔·西姆的版本。当天晚上,霍莉在风雪中慢慢地开车回家,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一个圣诞节。上床之前,她用平板电脑给拉尔夫·安德森发了条短信。
你回来的时候会收到我的一个包裹。我经历了好一场冒险,但一切都好。咱们需要谈一谈,不过不着急。祝你和你全家(热带)圣诞快乐。爱你们。
她在上床前祈祷,结束语和平时一样:她戒烟了,她在吃来士普,她想念比尔·霍奇斯。
“上帝保佑我们每一个人,”她说,“阿门。”
她躺下,关灯。
睡觉。
2021年2月15日
亨利舅舅的认知能力退化得很快。布拉多克夫人(抱歉地)告诉过他们,患者开始接受照护后往往会这样。
此刻,霍莉和他坐在起伏群山公共休息室的沙发上,一起看着大屏幕电视。她终于不再尝试着和他交谈了,夏洛特已经放弃了尝试,此刻她正坐在房间对面的一张桌子旁,帮哈特菲尔德夫人完成拼图。杰罗姆今天陪她们一起来了,他也在帮忙。他逗得哈特菲尔德夫人大笑,听着他的亲昵闲聊,连夏洛特也忍不住露出微笑。他是个迷人的小伙子,终于赢得了夏洛特的欢心。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
亨利舅舅坐在沙发上,双眼圆睁,嘴巴微张,他的双手曾经在霍莉骑车撞上威尔逊家的篱笆栏杆后帮她矫正车把,此刻却软绵绵地搁在分开的双腿之间。他穿着纸尿裤,长裤看上去鼓鼓囊囊的。他曾经是个红脸庞的汉子,现在却脸色苍白。他曾经矮胖壮实,现在他的衣服却挂在身体上,他的皮肤塌陷下来,像是失去了弹性的旧袜子。
霍莉握住他的一只手,现在它仅仅是有手指的一块肉。她用手指和他的手指交织,使劲捏了捏,希望能得到回应,但是没有。她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对此感到高兴,尽管这种心情让她愧疚。这不是她的舅舅,表演腹语的特大号假人代替了她的舅舅,可是却没有替他发声。假人离开了这座城市,再也不会回来了。
电视里在放阿普米司特片[1]的广告,鼓励满脸皱纹的谢顶老人“展示更多的自我!”。广告结束,博比·福勒四重唱的《我与法律争斗》响起。亨利舅舅的下巴本来耷拉到了胸口,此刻却忽然抬起,他的眼睛里有了光彩——尽管瓦数并不高。
法庭出现,画外音吟诵道:“你要是坏蛋就躲远点,因为约翰·劳在主持法庭!”
法警上前,霍莉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给麦克雷迪中学炸弹客起名叫乔治。一个人的大脑永远在运转,永远在事物之间建立联系,以逻辑理解现实……至少它会尝试着这么做。
亨利舅舅终于说话了,因为很久不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生涩:“全体起立。”
“全体起立!”法警乔治高声说。
观众不满足于起立,他们跳起来,鼓掌摇摆。约翰·劳跳着舞走出休息室,跟着音乐的节拍前后摆动手里的木槌。他的光头闪闪发亮,他的白牙反射灯光。“老乔啊,我另一个老妈生的兄弟,咱们今天审什么案子?”
“我爱死这家伙了。”亨利舅舅用他生涩的声音说。
“我也是。”霍莉抬起一条胳膊搂住他。
亨利舅舅扭头看她。
他面带微笑。
“你好,霍莉。”他说。
注释
[1] 一种用于治疗斑块状银屑病的口服药物。


第4章 老鼠
1
德鲁·拉森的故事点子平时总是会一点一点冒出来(尽管近来它们冒头的机会越来越稀少),就像从近乎干涸的水井里引出来的涓涓细流。这些点子总是能通过一系列联想追溯回他见到或听到的什么东西:现实世界中的一个触发点。
拿他最近写的一个短篇来说吧,在295号州际公路的法尔茅斯上闸道上,他看见了一个换轮胎的男人,那家伙费劲地蹲在地上,其他车辆朝他按喇叭,从他身旁绕过去。于是他想到了《爆胎》,辛辛苦苦写了三个多月之后,这个短篇最终(被规模更大的杂志退稿六次后)刊登在《大篷车》上。
《跳针杰克》是他唯一登上《纽约客》的短篇,写作时他还是波士顿大学的一名研究生。一天晚上他在公寓里听校园广播电台,故事的种子由此种下。学生DJ想放“齐柏林飞艇”乐队的《全部的爱》,唱片却开始跳针。跳针持续近四十五秒之后,那个小伙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停止播放,脱口而出道:“不好意思,朋友们,我去拉屎了。”
《跳针杰克》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爆胎》出版于三年前。他在两者之间发表了四个短篇,全都不到三千单词,全都花了他几个月时间来写作和修改。他一直没能写出长篇——尝试过,但失败了,已经基本上丧失了这个野心。前两次的尝试造成了一些问题,最后一次则造成了严重的问题:他烧掉了底稿,险些连屋子一起烧掉。
但此刻,这个点子完完整整地出现了,就像一个迟到多时的火车头,拖着许多节辉煌夺目的车厢。
露西问他能不能开车跑一趟斯派克熟食店,买几个三明治当午餐。这是9月里美丽的一天,他说他走着去好了,她点头赞许,说走一走对你的腰围有好处。他后来想到,要是他开了萨博班或沃尔沃去熟食店,他的人生一定会有巨大的不同。他多半不会想到那个点子,多半不会去他父亲的木屋,他肯定不会看见那只老鼠。
去斯派克熟食店的半路上,他在主街和春街的路口等红绿灯,这时火车头出现了。这个火车头是一幅图像,清晰得和现实一样。德鲁站在那儿,望着它穿过天空,看得入迷了。一个学生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哥们,绿灯了,你可以走了。”
德鲁没有理他。学生奇怪地瞪了他一眼,自己穿过街道。德鲁继续站在人行道上,任凭绿灯变成红灯又变成绿灯。
他基本不看西部小说(除了《黄牛惨案》和多克托罗的杰作《小镇浩劫》),青春期过后也没看过几部西部电影,但他在主街和春街路口见到了一个西部酒馆。天花板上悬着马车车轮改造的吊灯,轮辐上挂着煤油灯,德鲁能闻到燃油的气味。地面铺着长条木板,店堂最里面有三四张赌桌,侧面摆着一架钢琴。弹钢琴的男人戴圆顶小礼帽,但此刻他没在弹琴,而是转身望着吧台前发生的事情。钢琴手旁边站着一个细高个男人,他瘦削的胸前挂着手风琴,他也在看吧台。吧台前有一个年轻男人,他身穿昂贵的西部衣装,手里的枪顶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太阳穴。女人的红裙开得很低,只有一小条蕾丝遮住乳头。德鲁看见这两个人的双重影像,一个就在他们所站之处,另一个是吧台镜子上的倒影。
这只是火车头,背后还拖着一列车厢。他看见了每一节车厢里的乘客:瘸腿警长(在安提塔姆中过弹,弹丸还在他的腿里);傲慢的父亲,宁可围困整个小镇,也不愿让儿子被带去县城,儿子会在那里受审和受绞刑;父亲雇来的枪手,他们拿着长枪占领屋顶。一切都出现在德鲁眼前。
他回到家里,露西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得病了就是想到了什么点子。”
“是个点子,”德鲁说,“一个好点子。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一个。”
“短篇?”
他猜妻子希望这是个短篇。她不希望消防队再次上门,不希望她和孩子们身穿睡衣站在草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