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自然是该他首当其冲啊。
可是秋野摇摇头,说:“他说要是发生什么可就糟了,让我们还是算了。”
我也不想留下呀。话虽如此,我也只能自己在心里嘀咕嘀咕,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说道:“明白了,我也留下吧。”
“谢谢。”秋野露出了一抹孤独的微笑。这么说有点儿对不起她,不过她确实很适合这种不幸的表情。
秋野朝礼堂里张望了一下,把高岛学姐叫了出来。学姐拿着小号小跑过来,对我说:“叶山同学,谢谢你啊。老是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哪儿的话。”不知怎么我感觉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高岛学姐说话很男性化,直来直往。平时思维敏捷,下达命令时也是干脆利落。当时全场一致同意由她来担任部长也是情理之中,因为她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用一句话来总结,她就像是“吹奏乐部的奋斗妈妈”。个子虽然比秋野要矮,但身板儿老是挺得直直的,所以看上去比她的实际身高要挺拔一些。在教职员工和音乐厅工作人员之间也很受欢迎,对后台工作人员也很了解,市民音乐厅的小哥哥都记住了她,每次去都会问她“要不要来我们这儿工作呀”,这件事连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她每次都要找尽借口拒绝。
“我已经说过了,立花学姐的鬼魂是不会出现的,可大家还是很害怕。”
高岛学姐似乎很抱歉的样子,语气也变得十分沮丧。秋野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后,学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惊讶地问:“叶山同学也留下吗?”
“啊,可以这么说吧。”
“怎么行呢,也太麻烦你了。”高岛学姐慌了神,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过了两三秒,她慌张地摇了摇头,“不行,这样可不好。”
什么都写在脸上了。看她这副样子,我更不能袖手旁观了。
“没关系,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不要紧。部长也很不容易,为了大家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听我这么说,高岛学姐还是有点儿苦恼的样子,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谢谢……那就拜托你了。”
“话说,你为什么会来?”
我问一旁的男生。不知为何一脸兴冲冲地走到我旁边的正是戏剧部的阿三,全名三野小次郎。刚才他好像在哪儿偷听了我们聊天,然后突然闯进了画室,说了一声“我也要留下,多多关照哟”。我和这家伙可是从初中开始的交情了,他经常会莫名奇妙地听到别人的秘密,然后就会告诉我,向我询问意见。他好像也不是故意听的,只是一旦让他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就忍不住悄悄凑上前去,是个好奇心极强的人,很明显他能听到那么多人的秘密都是源自这个习惯。他以前老是被欺负,不过要我说啊,他这个毛病怎么看都像是欺负别人的那一方。
“你个笨蛋,这样的好差事我怎么可能让给你一个人。那也太浪费了。”
阿三喘着粗气。
“好差事?我怎么没觉得呢。”
“喂,你小子,”阿三看着我,“那可是在深更半夜的校舍里呀……跟女孩子亲密度过呀。”
“怎么可能有什么亲密行为啊?”
“看着吧,我会制造机会的。尽可能自然的。”
原来是为了揩油。阿三开始一个人喋喋不休起来。“哈哈。在万籁俱寂的校舍里,只能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在这不安的空气中,小麻衣不由得颤抖起来说‘我好怕’。”他兴奋得手舞足蹈,“然后,我温柔地握住小麻衣颤抖的手说别怕,有我在。”说到这里,他用鼻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小麻衣一定会感动地说‘啊,三野君真是太可靠了’,我温柔地用手环住她的肩膀,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今晚你特别美哟。这价值百万的夜景,今晚也不过是你的陪衬罢了’。她就会说‘啊,三野君你真的好棒呀。自己好像有点怪怪的’。”
“喂。”
“很自然吧?”
“一点儿都不自然好嘛。”
“你可别坏我好事啊。”
“谁管你啊!不过人家秋野有心上人吧。你不可能那么容易得手的。”
但是阿三没有动摇,自我陶醉地说:“是啊,所以这正是个好机会。”
“怎么说?”
“东雅彦因为害怕不敢来吧?小麻衣现在一定觉得他不可靠,对他特别失望。‘啊,东这个人根本靠不住啊’。”
“秋野可没这么想吧。”
“这正是我闪亮登场的好机会啊。到时我绝对一举拿下。”阿三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呢,会找个合适的地方与小麻衣一起,还请多多关照哟。到时你也可以尽情地跟高岛学姐享受美好时光哦。”
“喂!”
“不管,我一定要过夜。”阿三握紧了拳头坚决说了一句,“必须过夜。”
他的真实目的似乎就是这个了。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这家伙根本不相信有什么幽灵吧。”
“不是哦,我相信。”阿三突然严肃起来,冲着校舍拜了一拜,“我真的相信,所以今晚请务必赐我一个愉快的意外。”
看来他确实不信。
喂,阿三喊了一声,招了招手。关着的后门旁边有人影闪动。是刚才来过的秋野和高岛学姐。两个人都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咦,三野同学?”
“他说他也要去,我就把他带来了。”
阿三探身过去,说道:“交给我吧。我可比叶山可靠多了。”
“也好,人越多越好。”高岛学姐拿着一个大纸袋,她拿起来朝里面看了看,然后说道:“但是这样的话,东西就不够了。”
“什么呀,这是?”
听我问起,学姐把纸袋打开让我们看。里面是郊游时带的那种篮子,放着用料十足的三明治。
“我做了便当。大家晚上肯定会肚子饿的。”
学姐总是这样事事考虑周全。
高岛学姐说了声“咱们走吧”,接着拿着纸袋,飞身跃起跳过了足有一米八高的大门。我跟阿三不由得互相对视。“看见了吗,刚才?”
独自前行的高岛学姐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没事,这就来。”
我跟阿三慌忙爬上大门。像高岛学姐那样漂亮地翻过去是做不到的,我一边爬一边发出咔哒咔哒,嘎吱嘎吱的噪音,让我很担心会不会把人引过来。我刚一落地,高岛学姐又折返回来跳过大门,原来秋野在那边怎么手扒脚蹬就是爬不过来,学姐是去帮她。
“我怎么觉得,她们根本不需要咱们两个啊。”
阿三沮丧地叹了口气。
夜晚的学校静谧又神秘。操场虽然对着县道,但也没什么车辆,周围的住宅也没有什么动静。我们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响亮。无人的操场仿佛没有边际,让人有一种置身荒野的错觉。环顾左右向远处望去,只能看到树木漆黑的轮廓高低错落连绵不绝。平时在高处见惯了的校舍此刻却凌驾在我们头上。仿佛许多巨兽盘踞于此。背景是青紫色的星空。这场景让人涌起了想要作画的念头。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在这个时间潜入校园,我还是第一次。
一阵冷风吹过操场,我缩了缩脖子,赶紧追上高岛学姐。她正面对着一片漆黑的校舍,完全不把“地狱的阶梯”那段大斜坡放在眼里,快步向上攀登。看不出有一丝恐惧的神情。
“高岛学姐,你好像不怕什么鬼神之类的东西吧?”
“其实我相当忌惮这些。”高岛学姐微微缩了缩肩膀,“但是立花学姐的鬼魂根本不会出现。”
她说得极为肯定,让我有些在意。学姐的态度好像确信不会有幽灵出没。
“你是不相信幽灵的那一类人吗?”
“不是呀,幽灵或许真的存在。但是,那个……立花学姐不会出现……只是大家都很害怕。”
高岛学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那个,立花学姐据说六月份就突然失踪了吧?”
“对。”
“我也听说她可能已经去世了……不过事实到底怎么样还不清楚。她确实是突然失踪了……难道真的去世了吗?”
高岛学姐斜着瞄了我一眼,然后又看向了脚下,沉默不语。
我们就这样继续上台阶。上了大概八十级左右,开始有点喘了,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抱歉。有关这件事你能不能先别问了?”
“啥?好的,我知道了。”
高岛学姐听上去很是为难,我不会再问下去了。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或者是吹奏乐部内部有什么纷争也说不定。关于这个我就不便深究了。
我们绕过主楼,朝着艺术楼前进。月亮已经出来了,但是艺术楼完全被笼罩在其他建筑的阴影当中,看起来有点阴森森的。不愧是二十四小时都处于阴处的建筑。
“哎?”
高岛学姐停下了脚步。我发现艺术楼里面有一丝微弱的光亮。我们绕到后面,发现二楼的某个房间似乎亮着灯,从窗子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喂,是不是灯开了?”阿三的声音越过我的肩膀,“不对,如果是灯的话……”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秋野小声说:“长笛的声音……”
我仔细听去,是长笛。
“秋野,这首曲子是?”
秋野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了:“《芦笛》……”
高岛学姐大步走过去,中间甚至跑了起来。我忙慌张地追上去。曲子停了下来。
高岛学姐一动不动地望向二楼的窗户。我也赶紧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二楼的窗户亮着灯。窗帘紧闭。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影……是长头发的,似乎是个女性。她也在往下看?有一瞬间我产生这样的感觉。
这时,人影突然消失了。我仍然呆呆地望着那里,好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然后终于……想想刚才发生的事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之间……消失了。
沉默了几秒,或许是几十秒,秋野发出一声惨叫。接下来阿三也哇的一声大叫出来。窗户里的光亮也消失了。我也好想大叫。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嘘!”
这时意外地听到高岛学姐响亮的声音。学姐一直紧盯二楼的窗户不动。然后她又说了一遍:“嘘……是谁,居然做这种事。”
高岛学姐突然跑了出去。
“学姐!”我紧随其后。高岛学姐摸索到玄关的门,哐啷哐啷地摇了摇。
“门是锁着的……”
“学姐。”
“叶山同学,钥匙带了吗?”
“在这儿。”我拿出钥匙,高岛学姐一把抢过去插进门里。艺术楼的锁有点儿老了,一下子打不开。开锁上锁都需要技巧。果不其然,钥匙并没有顺利转动,高岛学姐面无波澜地放弃了钥匙。正当我想着换我来开门的时候,学姐一个手刀,随着“嘿”的一声,门开了。
“叶山。”阿三赶了过来。
“我去看看,你来吗?”
“不去,太吓人了。”这家伙太诚实了。
“那你照看下秋野吧。”
“哦。”
阿三跑开了。他好像也没有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秋野独处。我陪着高岛学姐继续前进,踏进了玄关。
学姐换上了拖鞋,然后快步迈进了走廊。啪嗒,啪嗒,拖鞋的声音响彻走廊。脚下很暗。我被什么木制的东西给绊了一脚,喊了一声。高岛学姐回到我身边,从纸袋里掏出手电筒。
光圈笼罩着走廊,关闭的礼堂的门、卫生间的男女标志、布满裂痕的消防栓指示灯,没有活动的东西。
“刚才是在二楼,对吧?”
高岛学姐的声音响起来。
“对。”
“从南边数第二个房间。”
“是的。”应该没错。
“走吧。”高岛学姐拉住我的胳膊。其实我当下稍稍有点儿发抖,可事到如今总不能说我害怕要留下吧,也不能让学姐先去。我跟学姐借来手电筒,率先走了上去。楼梯非常的暗,但是也没到漆黑一片的程度,借着手电筒的光,还不至于摔倒。走到一半,我突然很想把灯打开,但不知怎么没有说出口。大概是觉得楼里变亮后幽灵就逃走了,至于到底在顾虑什么,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二楼。我一边在脑海中的角落默默祈祷千万不要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边借助手电筒的光照亮走廊的尽头。光圈周围的那些破烂儿只能看出起起伏伏的轮廓。那轮廓就像一个个怪物,缝隙间的黑暗也仿佛有怪物藏身其中。我从来不知道走廊里的那些破烂儿在黑暗中看起来竟如此恐怖。简直就像是格吕内瓦尔德的鬼怪图画。
我与高岛学姐一起缓步前行。突然我的脚尖好像踢到了一个立着的伴奏席之类的东西。我拼命抑制住想要大喊出声的冲动。因为学姐还是那么冷静,我要是呀呀地大喊大叫就羞死人了。
从南边数第二个房间是一间狭长的房间。拉门好像上了锁,拉不动。
“钥匙……”
“这是哪个房间?”
“是和乐部。”
各个社团的钥匙应该是由各自的部长保管的。我们摇了摇门,果然锁着呢。这样的话……
门上部有一块五十厘米见方的玻璃。透着玻璃向里面观望,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拿着手电筒照过去,里面是个狭长形的房间。本来是镶着瓷砖的西式房间,硬是被改成了和室。地板上铺上了榻榻米,还放着两个坐垫。正中间摆着一张矮脚桌,上面是一些笔记本之类的东西。墙边有一张掉了漆的椅子。正前方是拉着窗帘的窗户和一个换气扇。房间的角落放着一个纸篓,还有一些坐垫叠放起来。只有这些摆设。真是个煞风景的房间。和乐部在这个房间里练习,所以并没有放什么东西。没有人影。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消失了?
我觉得自己从腰到脖子,整个后背都是鸡皮疙瘩。窗帘没动,窗户似乎也是关着的。不,就算窗户打开了,外面还有阿三和秋野呢。
“什么都没有?”
“对……但是,不应该啊……”
高岛学姐挺直后背,透过门上的玻璃向房间里看。似乎想要确认门下面是不是有什么。果然冷静非常。可是学姐嘀咕着:“没人……”
我们面面相觑。
“是这个房间没错吧?”
“没错。”
应该在啊。刚才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长笛声,也看见了人影。刚才灯也是开着的,可现在却不见了。那不过是一分钟前的事。刚才那个人跑哪儿去了?
“嘘……”
高岛学姐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嘘。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幽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