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可惜了啊。”
“在出现‘新尼斯湖水怪’ 2 的消息时,我爸也是这么说的。超自然现象的决定性证据总是这样‘刚好’就错失了。明明捕获了尸体,却刚好给扔了,然后就找不到了。照片是拍下来了,但刚好是逆光,或者把障碍物给拍了进来。然而……”伊神同学依旧望着窗外继续说道,“‘壁男’的情况怎么样呢?一切都刚好逆向而行,发生的所有事都刚好把否定派提出反对意见的空间封死了。入口的门恰好刚刚换了锁,没有备用钥匙。刚好房间的窗户开着,所以壁男不可能是映在窗户上的影子,而且刚好我们证明了没有人从窗户进出。当然,最后这点是我让他们做的。”
“这么说的话……也就是……”
“如果是超自然现象的话,不管有多么的神奇和偶然,都会给否定派留下质疑的空间。如果没有,就说明‘壁男’不是超自然现象。”
“我怎么觉得你在胡扯呢……”
“哎呀,就算我刚才说的都是玩笑,”伊神同学笑着转过身来,“不过戏剧部的库房,刚好就在这时候进了小偷,然后换了锁,这也太巧合了吧。好像在说‘这里一定要是密室’。”
我终于明白伊神同学想说什么了。
“也就是说,那里进贼的真正理由是……”
“如果看作是为了换锁,一切就有答案了。”
“原来如此。”
“不过也不能完全确定。决定换锁从头到尾都是柳濑的主意所以呢,也许还有别的理由。”
伊神同学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叶山呀,你的下一个任务是……”
“是什么?”
伊神同学拿起桌上的花束。
“你去探望柳濑。”
“……哈?”
“哎呀,哈什么?柳濑还不是因为陪你待在那么冷的地方才感冒的。”
我要是没记错,是伊神同学让她陪我的。
不过话说回来,昨晚柳濑就打了个大喷嚏。我当时还以为那是为了委婉地告诉安保公司的大叔们“想快点回家”而故意演出来的呢,搞不好那是真的。
拿着花去看她,柳濑同学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啊。我的视线落在他递过来的那束花上。
“这是什么花呀?”
“这个是苹果花,这是银莲花,这是鸢尾花……”伊神同学一个个指给我说,“这花角度有点儿怪啊,随便啦。这个是杜鹃花,这个是金鱼草。好啦,去吧去吧。”
“……那个,我不知道她家住在哪啊。”
伊神同学指着我手里的花束补了一句:“很近的。里面有字条。”
我从花束里取出字条。原来他早就打算让我送去的。
“这个,我拿着它去,好吗?”举着花束这种东西走在路上,想想就羞死人了。
“你呀,有人探病是两手空空的吗?”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伊神同学居然主张要按照人情世故来做事。
“还要到她家里面去啊?”
“如果人家说让你去家里坐坐,你该怎么办啊?”
“啊……”
“好啦,去吧去吧。”
伊神同学推着我的后背。就在我要出发的时候,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啊,对了对了。柳濑为什么那时候刚好出现在那儿呢?我还挺想知道的。”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直说不就好了。
伊神同学的字是一种极其独特的缩写,除了他本人谁也不认识。我刚才怎么给忘了。我完全看不懂他的地图说明,只能按地图的指示勉强找到那个大致的区域,然后就没有任何提示了,我一边走一边挨家确认人家的门牌,希望能找到“柳濑”两个字。要不是穿着一身校服,别人肯定会觉得我是个正在踩点儿的小贼。
学校周围的这片住宅简直就像迷宫一样,我明明是直着走的,不知怎么在狭窄的小路上拐来拐去,拐去拐来之后居然又回到了原点,真是谜一般的街区。里面有很多老房子,所以这个街区可能是老城。
这条街可能是滨海地区和内陆地区的分界线,滨海地区这边的车站经过改建后已经焕然一新,旧商业街上也尽是新开发的高楼大厦,这样的街景从前是属于内陆区的。当然,我们就读的市立高中也属于内陆区。内陆一侧没有进行再开发是因为有几位地主盘踞在此,说起来好像东同学家就是其中之一。至于说他们到底是阻碍城区再开发的累赘,还是守护古老美好街道的良知派,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我这样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没头没脑的事走了一小时。这边的房子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的独门独院,我正琢磨着住在这里的人晚上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家的,突然看到一个门牌上写着“柳濑”。我按了按门铃,没声音,也没有任何反应。房子里面也没有动静。我估计是坏了,于是自作主张地打开门走向玄关。趴在狗窝里的一条中型犬像子弹一样弹射出来开始吠叫。像是某种杂交品种,只有脚和脖子那一圈是黑的,其他地方都是象牙色的。他尾巴都快摇烂了,锁链绷得紧紧的,还在奋力往前扑。最吓人的是它几乎是直立起来的,后脚像踩风箱一样保持着平衡。它要是再努力个三年,可能会进化成二足步行犬。过了一会儿,传来了一个女性的声音“来啦”,接着就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这狗可以当门铃用了。
“来啦,哪位啊?”门开了,一位女性走了出来,身上围着一条被油烟染得变了色的围裙。这分明就是三十年后的柳濑同学。
“哎呀,好漂亮啊。”柳濑妈妈注意到了我手里的花束。我跟她打了招呼,说明自己的来意之后,柳濑妈妈突然啪的一下,脸上泛起了光泽。
“我知道你哦,你是叶山淳史同学吧。”
那是谁啊,拜托。柳濑妈妈打量着我和花束,不知为何流露出了别有用意(这么说虽然有些失礼,不过我只能想到这一个词)的笑容说着:“这个花束挺有意思。”
狗除了维持基本呼吸之外,依然在叫个不停,同时把锁链绷得更紧了。
“哎呀,这狗太吵了,抱歉啊。”柳濑妈妈对狗命令道,“淳史!坐下!”
我很沮丧,原来淳史是这位神犬的大名。被呵斥的“淳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柳濑妈妈指着狗窝命令道:“回去!”
“……是阿依努 3 语吗?”
柳濑妈妈笑了起来。
“有意思吧?我们一开始就用阿依努语训练它,现在它对日语已经没有反应了……好开心啊,居然有人懂这个。”
“普通人都会认为是日语或是英语吧……”
初中时,我有个朋友教他们家的八哥说津轻 4 方言来取乐。就跟现在的情况差不多。
柳濑妈妈快活地招呼我进门。照这个气氛发展下去,搞不好她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饭。然回她回头对着楼梯的方向喊:“沙织!淳史来了哟!”
我可不是……
柳濑妈妈啪嗒啪嗒地走上楼梯,稍微安静了一会儿。柳濑家的玄关散发着一股玫瑰干花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妈妈的喜好。玄关里铺着拼布的蹭鞋垫,鞋柜上插着山茶花,旁边摆着像是手工制作的拉小提琴的少女人偶,还有手持扇子的落语家的布偶。这个人的兴趣爱好相当广泛啊。
这时柳濑妈妈回来了,迎我进来,然后认真地向我施礼:“十分感谢。那孩子这下该高兴了……”
“啊,您别这么说……哎?怎么回事?”
可是柳濑妈妈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别开眼神。接下来说:“请你去看看她吧。”
哎呀哎呀,不是感冒吗?
柳濑同学的房间里一片寂静。不是说闷,纯粹只是安静。
“你来啦。”
柳濑同学躺在床上,只能勉强地转过头来看着我。
“那个,我听说你感冒了。”
“嗯。感冒而已。”柳濑同学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用羸弱的声音说着,“所以,不要紧。这次肯定会好的。”
等一下,她得了什么病啊。我大脑高速运转着,大概猜到了她的病。
柳濑同学深吸一口气。
“不好意思啊,我只能躺着……起来的话有点儿不舒服。”
“不会,你躺着就好。”
柳濑同学微微笑着。
“……我好高兴你能来……或许……再也……”她别开视线说,“见不到了呢……我以为……”
这时候,我该说些什么好呢。
“你的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柳濑同学望向远方。
“不记得了……一直是这样的,从小的时候开始……”说到这儿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要紧吧?”
柳濑同学一副开不了口的样子咳嗽了一阵。然后仰卧着深呼吸几次。几十秒之后才冷静下来。
“柳濑同学……”
“叶山……我有事想拜托你。”
柳濑同学一副很苦恼的语气说着:“我知道有点儿过分。不过……”
“不,你说。”
“春天的舞台剧,我希望你能参加。”
“……”
我回头往房门的方向看去,柳濑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把门关上,消失在楼下了。
“你妈妈配合得真好啊。”
柳濑同学大笑了一阵,轻快地坐起身来说:“抱歉抱歉。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果然,你这不是好好的嘛?”我挠了挠头说,“我现在才发现啊……虽然之前怀疑过你是不是装病。”
“哎,是我妈妈演得太浮夸了吗,还是我演技太烂了?”
“倒不是说很烂。”
柳濑妈妈在玄关时候就开始喊她的女儿了。女儿既没有动,也没有大声回话,所以她很自然地走到女儿房前。
“你妈妈可真厉害。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跟你碰一下就能配合得那么好。”柳濑妈妈进到房间里不过几秒的时间,就跟女儿商量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上阵母女兵’吧。
“配合得好吧,以前我们就是这样。”看来她身上确实有妈妈的遗传因子。柳濑笑着下了床,披上一件开衫后说:“我想试试自己扮演个病弱的人到底像不像,看来还是不行啊。”
这个态度一点儿也不严肃。
“从小患病的人应该更坚强才对。你不需要那么悲怆,要表现得毫不在乎才对。”
“原来如此。我会好好参考你的意见。”
门开了。柳濑妈妈说句“打扰了”,端着茶和蜂蜜蛋糕走了进来。看了看我,开心地说:“啊呀呀,看来是露馅了啊……我对自己的演技还蛮自信的呢。”
如果筒井康隆 5 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说她们是“同卵母女”之类的。柳濑妈妈把盘子放下,窃笑着说道:“对不起呀,都一把年纪了还开这种玩笑,我是个怪阿姨吧。”
“没有,那个,呃……”
我暗叫好险。刚才差点点头同意。
柳濑同学一下子扑到蜂蜜蛋糕前。
“妈妈,哪来的蜂蜜蛋糕啊?”
“这是你爷爷藏起来的。你们要是不帮他吃掉,医生又该骂我了。淳史啊,你慢慢吃吧。在我们家待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哟。”
柳濑妈妈看着我,又露出跟刚才一样的笑容。然后她噌地站起身,抱着胳膊走了出去,边走边说:“我现在要去准备晚饭了。”
“不用了,我不会逗留那么长时间的。”我慌张地说着,可是柳濑妈妈已经下了楼,不见踪影。
柳濑同学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道:“你别管了。不久前我们戏剧部的男同学来我们家,她也是这样。”
气氛安静了下来。这种时候,待在别人的房间里,总会感觉别别扭扭的。而且我还是第一次进到妹妹之外的女生房间。起初我一直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她的房间,觉得这里比我妹妹的房间要漂亮,可是中途突然意识到这么做太没礼貌了,赶忙低头喝茶……然后就一直在喝茶。这时我发现柳濑一直盯着我右边的腋下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我才想起原来我带了一束花啊。
“啊,柳濑同学,这是慰问你的礼物。”
可不知道为什么,柳濑同学没有接过去。
“这是……银莲花吧?”
“是的。”
柳濑妈妈好像对花很有研究。就算她们不是同卵,但是她作为女儿想必也知道不少。
柳濑同学接着说道:“……鸢尾花、杜鹃花、金鱼草……这个是?”
“是苹果花。”
柳濑同学盯着花束看。不知怎么,耳朵一点点红了起来。她低下头,用几乎消失不见的声音说:“我好高兴……”
“哎,别这么说……”
柳濑同学听起来好像稍微有点儿慌乱。“可是,你这也太突然了。”
“哈?”
“那个,你看,我妈妈还在呢。”
“啊?”
柳濑同学站起身来说:“我们出去吧。我马上换衣服。”
我慌忙阻止道:“别啊,你不是还感冒呢?怎么了,突然要出去?”
柳濑同学愣在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这花……不是你准备的吗?”
她一脸正经地盯着我,让我想把眼神别开又不敢,慌里慌张地答道:“那个,是伊神同学准备的……呃,他说让我送过来。”
柳濑同学听了这话,“呀”的一声突然趴下了,“伊神同学也太过分了!”
这话我倒是也同意。
“怎么回事啊?”
“你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次她“啊”的一声又往后仰去。
我这会儿差不多也猜到了。
“啊……原来是这样。”
我终于明白了,果然我又被耍了。
“银莲花的花语是什么?”
“我爱你。”
我叹了一口气……跟我想的一样。那个人准备花束的时候我就该怀疑的。柳濑妈妈别有用意的笑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喽。
柳濑同学快嘴快舌地说着:“然后,苹果花的花语是‘诱惑’。”
“哦。”
“金鱼草是欲望。”
“天啊!”
“然后,鸢尾花是……”
“是什么?”
“我欲火焚身。”
我全身无力地瘫坐在那,害臊得抬不起头来。
“被耍了……”
柳濑同学还在继续说着:“然后,这种弯弯的杜鹃,花语是自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