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拉着艾娃·穆勒的胳膊,朝远处走去。
玛丽·贝奇骗不过我们的眼睛。她表现得就像一位母亲,正努力地想保护自己的儿子,远离异性带给他们的诱惑和危险。
她们两个女孩儿渐渐地走远了。我清楚地察觉到,这两个女孩的差别:艾娃个子实在是很娇小,比玛丽矮一头,但是,她已经拥有了女性的轮廓和身形。然而走在另一边的玛丽,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身材扁平的小孩子。
她们两人一起走到很远处,艾娃回头挥了挥手,与我们打了一声招呼,吉恩和弗朗索瓦立刻挥手回应她。然后我们就一刻不停地开始工作,干得非常卖力。我们想要尽快干完,好快点再见到艾娃·穆勒。
两个小时以后,我们终于完成了这间小屋。玛丽·贝奇为我们指出了,需要改进的地方,然而,吉恩和弗朗索瓦却只愿意跟在艾娃后面,对她的一切刨根问底。
我们得知艾娃·穆勒是德国人,住在多特蒙德,她来父母的朋友家度假;她很高兴能认识我们,因为她在阿格诺没有朋友!她告诉我们,她今年十四岁了,这和她的身材发育完全不相称。
一下午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踏上回家的路。当我听见哥哥用颤抖的声音,问艾娃·穆勒明天想干什么时,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艾娃·穆勒提议:明天,我们在一个废旧的小屋见面,就在莫黛河边,我们家和她家中间的小路旁。
第二天,我们来到了约定的地点。这间小屋的结构,真的很奇怪,我以前也来过几次,每次都要琢磨一番,是什么支撑着小屋依然屹立不倒?
这间小屋在城边很偏僻的地方,我可以透过我家卧室的窗户,看到它隐藏在一排排白杨树的后面。它的形状像个小塔,顶部像金字塔一样,四面都是坡,样子很难看;墙壁已经因为长年的潮湿,而变得腐蚀斑驳,墙裙也因为虫蚀而腐烂掉了。
屋子的正面只有一扇门,一走进屋里,一楼的大部分位置,都被木质的楼梯占据了;二楼有整座屋子唯一的窗户,朝着屋后的方向。透过这扇窗户,可以看到莫黛河正绕过一个大弯,潺潺流淌着。河水流过小屋坚实而老旧的地基,这正是整间屋子的墙壁,被侵蚀得这么厉害的原因。屋脊已经破败不堪了,勉强支撑着屋顶,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塌掉一样。二楼的家具跟一楼的一样旧,有一张铁床和一只箱子。箱子里放着的东西,一直让我很困惑,那是一个巨大的机械钟,但是它没有表盘。
另外,这间破屋子真的很奇怪,包括它的“占有者”——附近的那些乌鸦。这里简直成了乌鸦的避难所。我每次来这里的时候,都有一种非常不好的印象,像是半夜走在墓地里一样。
艾娃·穆勒一到,我哥哥和弗朗索瓦,就像两只摇着尾巴的哈巴狗一样,不住地围着她跑前跑后,而玛丽·贝奇的热情则显得有所保留。
“昨天,你们向我展示了,你们的神秘小屋,今天该轮到我了。”艾娃·穆勒说着,兴冲冲地推开了我们面前的,那扇布满铆钉的门,“这是我的客厅,跟我来,我为你们介绍整间房子。”
我们来到楼上的卧室。我问艾娃:“你以前来过这里?”
“没有,但我昨天散步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地方,我看到了这里美丽的风景。”艾娃·穆勒说着,把身子探向窗外。
“哎呀!……”玛丽·贝奇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害怕地说,“我觉得这里很阴森可怕。”
“是这房子的外表,让你觉得可怕,”弗朗索瓦毫不介意地说道,“其实稍加打扫,添几件家具,就成了一间舒适的卧室!……”
“红胡子的卧室。”吉恩欢呼道。
“谁是红胡子?”艾娃·穆勒转过头来,好奇地问。
“是十二世纪的一位德国皇帝,他名叫弗雷德里克,非常热爱我们阿尔萨斯。”吉恩一本正经地说。
艾娃·穆勒朝那个箱子走了过去,打开箱子,看里面装着什么。她显得很困惑,于是,我们走过去围在她的身边。
“有人说这里面放的是一个机械钟。”玛丽·贝奇指着箱子说道。
艾娃·穆勒将手伸进箱子里,抽出一把破旧的宝剑,然后郑重其事地说:“红胡子!……你是个伟大的男人,难道还害怕一个弱女子吗?出来证明你自己吧!……”
弗朗索瓦走近艾娃·穆勒,弯下身来,用勇敢而高亢的声音说:“是的,艾娃公主,我就在这里,不是为了与您为敌……而是为了牵一下您的手!……”
德国小美人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哦!……亲爱的,你终于做出了决定!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一个世纪了!……”
大家笑了起来,但是我能够猜到,当弗朗索瓦抱住艾娃·穆勒的时候,我哥哥心中燃起的嫉妒之火。
我们在屋子里,愉快地度过了整个下午,我们一直在打扫卫生,挪动家具。那个箱子被放在了屋子的正中间,当做桌子,两边是床和两个凳子。床用茅草铺好,又铺上了一层床单,凳子是弗朗索瓦从他家里搬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在这间“舒适”的卧室里玩儿。艾娃·穆勒是“红胡子”弗雷德里克的妻子,附近有两个庄园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还有一位女性朋友陪伴在身边,那就是玛丽·贝奇。
至于我,我就是红胡子——艾娃·穆勒女士的丈夫,受到众人的嫉妒。弗朗索瓦和吉恩,很认真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但是,艾娃·穆勒却对他们热情的表白充耳不闻。
玛丽·贝奇也很喜欢玩这个游戏。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然而,大家谁也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一步一步朝我们逼近。
一天晚上,晚餐过后,我哥哥吉恩突然问母亲:“有没有一些好看的旧衣服。”
“你要拿它们做什么?”父亲问道,声音里有些疲倦。
“明天是‘红胡子’回城堡的日子,我们要举行一个庆祝会。”我哥哥兴奋地回答,“国王得知自己的妻子欺骗了他,于是杀死了两位,对他不忠的农场主……把他们串在自己的剑上。”
父亲双眼瞪得滚圆,手一松,咖啡杯“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哥哥给父亲描述了一下我们的游戏。
父亲静静地听着,显得越来越紧张。我们与他眼神相遇的时候,他显得更加紧张了,自言自语道;“我的上帝……可怜的孩子们啊……当然,你们不知道……关于那些谋杀案,我们从来都对你们守口如瓶。”
“但是,父亲,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只是在做游戏,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哥哥吉恩诧异地望着父亲。
“你们知道,最近几年,我和莱昂纳多一直在研究,一些古老的传说,以及这个地区的一些神秘事件。当然,大部分故事都不能引起我们的兴趣,唯独有一件,据说特别残忍,祖先们觉得,最好隐瞒这件事的真相,所以,这才显得异常神秘,没有人知道真实情况。
“那是几个世纪以来,一系列相似的谋杀案:被害者都被剑剌穿了身体。肯定是被人谋杀了,或者被误杀的,而且每一次都找不到凶手。”
“那么……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哥哥吉恩问道。
“听我说完!……”父亲严厉地瞪大双眼解释道,“每个受害者,在他们死亡之前,都曾经说过亵渎‘红胡子’弗雷德里克国王的话,或者发表过抨击阿尔萨斯的言论。我有一个朋友——莫里斯·苏特,他是警察局的特派员,专门研究了这个案子。他了解的细节比我和莱昂纳要多得多,我想我应该请他,明天晚上来一趟。你去跟当时在场的弗朗索瓦、玛丽和艾娃说一声,最好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对,他们应该知道……”父亲严厉地说,“但是,我要求你们立即停止这愚蠢的游戏,否则很有可能以悲剧收场。还有,那间屋子,你们在里面用红胡子开玩笑,胡闹的那间屋子,以后再也不许去了!”
父亲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径直走出了厨房。
同往常一样,那天晚上,我们照旧和母亲一起玩多米诺骨牌,但跟以往欢乐平和的心情相比,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而且感觉到了一丝忧郁。
第四章
第二天晚上,所有人都围坐在了我家的大橡木桌前,除了母亲——她去邻居奥克塔维·贝奇大婶家串门子,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尽管夜幕已经降临,天气仍然异常炎热,酷热还没有散去,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平时,莫里斯·苏特警督的脸上,总是挂着和蔼、平静的微笑,还有一种高傲的神态,然而今天,他显得非常紧张。他坐在桌子的尽头,两边是我的父亲和莱昂纳多先生,他们两个人的脸,都拉得长长的,显得十分焦虑和不安。
桌子上摆着从储藏室里,拿出来的柠檬水、冰啤酒、果酱和香烟,还有一大盘家里自制的酥油点心,算是桌上最可爱的食物了。两座烛台也都摆在桌上,上面点着蜡烛,照得整间屋子亮堂堂的,所有事物都一览无余,我们的影子被烛光,长长地投射在干净的墙壁上。
我家的老座钟敲了八下,如同丧钟般低沉。
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中,莫里斯·苏特警督开口了:“在我们谈论这件事情之前,我是不是有必要简单叙述一下,‘红胡子’弗雷德里克皇帝一生的经历,好让这些孩子,更容易理解整件事情?”他望着父亲和莱昂纳多先生,以询问的语气说。
父亲和莱昂纳多先生点了点头,都表示同意。
“阿尔萨斯区经历过高卢人、罗马人、法兰克王国、墨洛温王朝和加洛林王朝的统治,此后,查理曼大帝的三个孙子为了争权夺势,打起了无休止的战争,然而最后,阿尔萨斯地区却落入了日耳曼人的手中。阿格诺原本只是一座小城堡,就位于阿尔萨斯北部,一片茂密的森林中,依靠着莫黛河,是这里的第一座城堡。它是由埃格斯海姆的休斯四世伯爵,霍亨斯陶芬王朝的弗里德里希二世……我想,还是从这个王朝的祖先讲起吧。”
特派员莫里斯·苏特警督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好的,中世纪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叫作施瓦本的骑士,娶了一位名叫希尔德·加德·埃格斯海姆的姑娘。这位埃格斯海姆姑娘的家族,是阿尔萨斯的伯爵,很有权势,与阿尔萨斯的神圣罗马帝国相对抗。他们生下的儿子继承了以布伦附近的一个小山丘命名的姓氏——霍亨斯陶芬。
“这个男孩名叫弗雷德里克。作为家庭的长子,他长大以后,娶了国王的女儿阿涅斯,成为国王对抗教皇的坚强后盾——当然,他自己的后盾,是阿尔萨斯的伯爵家族。此后,他成为阿尔萨斯和施瓦本男爵。他的儿子奥多,后来成了斯特拉斯堡的主教。
“也就是在奧多的房间里,弗雷德里克杀死了国王众多对手中,最无能的一个——埃格斯海姆的休斯伯爵,并把伯爵的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占为了己有。这件事情使他的母亲非常震惊,因为他的母亲——希尔德·加德·埃格斯海姆,也是埃格斯海姆家族的一员。这一点我前面提到过,你还记得吗?
“弗雷德里克死后,他的大儿子——也被人称作‘独眼龙’——继承了他的家业和爵位。在查访家产的过程中,‘独眼龙’被莫黛河边一片风景吸引,于是决定修葺那里,原有的小城堡,并打算将城堡附近的小镇,用围墙保护起来。
“但是,‘独眼龙’并没有当国王,被选为国王的是他的弟弟康拉德。‘独眼龙’的儿子也叫弗雷德里克,他住在国王的后官里,然而,他的父亲却一直蓄谋政变,并在整个莱茵河畔的高地地区,修建了许多堡垒。每座堡垒都有自己的故事,其中一座就在我们阿格诺……这位弗雷德里克,后来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成为阿尔萨斯和施瓦本男爵,随后成为国王。他也就是我们说的红胡子弗雷德里克。这个名号是从他满脸金光闪闪的大胡子得来的。
“‘红胡子’弗雷德里克头脑聪明,并且仪表堂堂。阿格诺的这座城堡,是他在阿尔萨斯地区,最喜爱的一处住所。他将城堡进行了扩建和美化,装修得如同一座气势恢弘的教堂。红胡子国王下榻时,那里就会摆放许多皇家奇珍异宝——比如查理曼大帝用过的剑、君王手杖、皇室斗篷、黄金马剌、查理曼大帝的王冠……而这些珍宝中最珍贵的珍宝,是耶稣受难时留下的圣物。
“‘红胡子’弗雷德里克十分喜爱住在这座城堡里,他娶了勃艮第的贝亚特丽斯,这个女子讲奥克语。‘红胡子’弗雷德里克让她教他吟诗,那无疑是一段很美好的诗意岁月。那个时候,这座城市得到了迅速的发展,这也正合‘红胡子’弗雷德里克的心意。
“然而,一一八九年的一天,红胡子随十字军东征,将那些稀世珍宝,交与手下的几位诸侯保管,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能够回来。人们不相信‘红胡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常常说,在冬天寒冷而漫长的夜晚里,‘红胡子’弗雷德里克会回到他的城堡,向人们讲述他是如何艰难地骑行,横穿法兰西帝国的。
“‘红胡子’弗雷德里克的儿子弗雷德里克二世,非常重视阿尔萨斯地区。他不在的时候,就把这里交给阿格诺的大法官——阿尔本·沃尔弗林管理。这位大法官为人谦逊,凭借着他的才华和智慧,很好地管理着这座城市,一晃就过了二十多年,但这也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这时,国王的小儿子发动了政变,并且和大法官一拍即合,在城市的外围重新修建了围墙,围住了原先的阿格诺地区。当弗雷德里克二世国王回到这里时,平息了政变,将他的儿子流放到边疆。
“而阿尔本·沃尔弗林大法官的态度,却一直很难捉摸。这个出身农民家庭的法官,承蒙国王的诸多恩典,怎么能就这样背叛国王呢?他的财产有没有全部充公?他是不是一直被囚禁在自己的家中?……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他死在了自家的床上。在生命的最后几天,他是做了自我了结,还是妻子因为刺激过度而发疯,把他一下子勒死了?这一切都是谜。
“然而,对于阿尔本·沃尔弗林大法官的死,民间还流传着一个说法。当人们发现阿尔本·沃尔弗林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胸口上插着一把钢制的短剑。他家当时是被全面监视的,守卫非常森严,没有人能够随意进出。而且,事后那把插在他胸口的钢剑,也神秘地消失了。还不止这些,据一些居民讲,他们曾经看到,‘红胡子’腓特烈昔日的身影——他穿着十字军出征时的制服,在起义叛军居住的小路边霍霍地磨亮了他的宝剑。还有人私下讲,在‘红胡子’腓特烈临死之前,曾经立下一个诅咒,诅咒那些藐视他和他的城堡的人,从而保护自己的城市和王权。